“父親,阿耀建議我把利康現在所有的職員都清退,我想問問父親的意見。”褚家大宅的餐桌前,褚孝信低著頭說了一句,不敢去看自己父親的眼睛。


    自己父親是最講同鄉情誼和賓主情分的,那些職員全都是跟在褚家身後忠心耿耿幹了多年的潮州同鄉,自己這句話一開口,估計就該迎來父親劈頭蓋臉一頓咆哮了吧。


    可是等了幾秒鍾都沒有得到迴應,褚孝信抬起頭看向父親,發現褚耀宗仍然手裏端著老火湯慢慢飲,似乎沒有聽到褚孝信剛才的話,褚孝信看向自己對麵的大哥褚孝忠,褚孝忠難得朝他露出個笑臉,開口說道:“宋秘書做的對,利康如果想做大些,的確該換人。”


    這是自己那個之前沒事就冷嘲熱諷的大哥?褚孝信不解的盯著褚孝忠,懷疑他現在幫宋天耀說話的本意。


    “不用這樣看我,阿信,之前因為你不爭氣,所以我的確有些對你看不過眼,不過現在你既然有宋秘書幫你,做對的地方,我一定同意,利康的人的確該清退,不過我的意見是,做禁運品生意,是不是不需要這麽大手筆,慢慢清退更好一些,畢竟那些也都是幫家裏做很久的老人,總要給他們找一個安置的地方才行,不能讓大家說我們褚家太刻薄。”褚孝忠說完之後,就繼續動作斯文的進餐。


    褚孝信這顆腦袋想了半天,都沒找到自己大哥這番話裏的問題,的的確確說的很有道理,而且褚孝信心中其實也偏向於不要一口氣清退所有人。


    可是,自己大哥真的轉了心思?懂得兄友弟恭起來?


    “宋天耀那些金條換來的錢,被你花的隻剩不多了吧?”褚耀宗沒有給出褚孝信想要的答案,而是把湯慢慢的喝完之後,抬起頭看向褚孝信微笑著問了一句。


    褚孝信下意識想要撒謊,可是想起宋天耀對他說的,褚耀宗問起就如實講,他不會生氣,稍稍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這兩日的確開銷大了些,父親,我錯了。”


    “有長進,居然懂講自己錯了,看來你秘書教會你很多事,利康的職員都是老人,跟褚家一起風雨這麽多年,就安排他們一半去北角的紡織廠,一半去觀塘的煉油廠,阿忠,這件事你親自去安排,每個人再幫我多包一個兩百塊的紅包。”褚耀宗先是笑吟吟的看著褚孝信低頭認錯,又對大兒子褚孝忠說道。


    褚孝忠用餐巾擦擦嘴角:“知道,父親,我明日就去安排,隻是,真的要一口氣清退利康所有的人?慢慢來是不是更好些?雖然宋秘書有能力,可是如果這樣做,不是等於告訴那些老人,一個新加入的宋秘書比他們所有人都更受器重?可能會讓大家心中不舒服,畢竟去工廠比現在他們呆在商行要辛苦。”


    褚家對家裏的夥計工人,從來都是優待,因為是同鄉的緣故,褚耀宗又等於是在香港的潮州人中的領袖,所以褚家賺錢,從不靠盤剝壓榨手下工人那些工錢。


    “那些人呆在利康,戰戰兢兢恐怕更不舒服。”褚耀宗開口說道:“整日擔心被宋天耀算計,還不如去工廠裏心中安穩,一個一個把人調離,反而更讓他們緊張。”


    “明白。”褚孝忠聽完父親的解釋,沒有再多話。


    褚耀宗笑眯眯的看著褚孝信:“除了清退利康這些人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事要同我講?”


    “沒有。”褚孝信對褚耀宗迴答道。


    “真的沒有?”聽到自己二兒子這樣迴答,褚耀宗反而來了興致:“你今晚返來,我一直等你開口說利康準備做走私,拜托你老豆我幫你與工商署那裏打點一下,宋天耀居然沒有叮囑你?”


    “阿耀的確說過做走私要打點工商署的人,今晚可能是忘記告訴我這件事,父親,不如……”褚孝信聽到父親難得對自己和顏悅色,甚至幫手提點關係,有些驚喜的想要答應下來。


    褚耀宗搖搖頭:“這種事他不會忘的,隻說明他哪怕一點褚家的關係都不準備借,是準備把你高高捧起來,有想法的年輕人,不過我好奇的是,他要怎麽去搭上那些工商署的鬼佬,鬼佬可是很貪財的。”


    “不會是捧的越高,摔的越重吧。”褚孝信看到褚耀宗今晚心情不錯,小心的開口問了一句。


    褚耀宗有些失望的看看褚孝信,褚孝信沒有自己和阿忠這樣的頭腦,但是運氣真的很好,一個心寬體胖的富家公子,一個心機十足的寮屋青年,宋天耀做褚孝信的搖錢樹,褚孝信做宋天耀的迎風旗,各取所需。


    ……


    宋天耀第二天從杜裏士酒店起床,坐在餐廳裏看著免費提供的英文報紙,一邊看一邊感歎香港這座城市的很多財路,實際上就藏在英文報紙上。


    比如政府拍賣,或者政府招標采購這些公告,不會刊登在中文報紙上,全部都刊發在英文報紙上,目的自然就是在表示公正公開的基礎上,把這些發財的門路都留給英國人自己。


    不過宋天耀現在不關心那些報紙上的商機,他主要是在看英文報紙上刊登的招聘廣告,在香港,隻有香港殖民政府機構招聘本地公務員,才會在英文報紙上刊登英文招聘廣告,如果連英文招聘廣告都看不懂,那也就等於沒資格去應聘。


    盡管二戰結束,香港重光,殖民政府對外宣稱港人治港,政府機構公務員本地化,但是實際上仍然是英人治港,香港所有政治部門的高級官員,主要官員都是英國人擔任,警察,財政,司法,海關等等敏感部門更是連中級職務都要從英國本土選拔擔任,所謂本地公務員,大多數實際上在各個部門的打雜,繁重工作由他們負責,但是升遷卻遙遙無期,而且英國公務員和香港本地公務員的薪金待遇也完全不同,外籍公務員的薪金和津貼等於三個同等學曆和資質的本地公務員,而且外籍公務員每年有固定迴國休假和家屬探親旅費等等福利,本地公務員則想都不用想。


    不過即便如此不公正,仍然有大把年輕人想要進入政府機構工作,雖然在英國人麵前隻能算是打雜,但是公務員這個身份在華人中,卻是金字招牌,隻要成為公務員,馬上就能成為商人和自己長官之間的中介人,會有無數本地商人揮舞著鈔票與自己攀交情,希望能通過自己認識那些英國高官。


    宋天耀的商行想要招幾個人手,第一選擇就是和港英政府搶人才,當然,也不能算搶,隻能算是撿港英政府剩下的那些落選人才。


    此時宋天耀的目光就停在一則招聘廣告上,上麵是布政司署(殖民署,1961年才改成布政司署,本書直接使用布政司署)布政司下轄行政科麵向香港招聘合約製雇員的公告。


    合約雇員,實際上就等於合同製公務員,這一點也能看出殖民政府對香港華人的歧視,香港公務員分為三類,長俸製公務員,非長俸製公務員,合約製雇員。


    第一種就不需解釋,所謂的金飯碗,一旦成為長俸公務員,隻要不準備推翻港督,就能一輩子領薪水福利,不過80%的長俸製公務員,全都是英國人,中國人想捧香港殖民政府公務員這個金飯碗,非常難,最少也要有一個英國大學學位,有去英國留學的經曆,而且用錢打點好麵試官和主管部門才能換來這樣一個位子,不是隨便拿錢出來就能買到的。


    第二種,則有些像宋天耀上一世知道的那種人事代理製度公務員,非長俸製公務員由殖民政府勞工處就業輔導組統一登記招聘,麵試合格審查通過後,分配前往殖民政府各個下屬機構工作,開始在政府機構的跑腿打雜政治生涯,慢慢等著機會熬出頭。


    第三種,合同工,就是政府部門最近一段時間缺人手,但是又不想白白拿出公務員名額便宜中國人,所以就招聘合同製公務員,合約分兩年和三年兩種,合同期間,雇員擁有公務員身份,享受一部分公務員福利,等合同結束,如果政府不續約,馬上就掃地出門,這種合同工是最多的,也是招聘最常見的,除非雇員極其有能力,深得上司喜愛,不然合同結束,大多數都是被掃地出門的下場,政府部門會重新再招一次,為什麽?因為公務員薪水是按年增長的,如果提前續約,就需要繼續給雇員按照資曆漲薪水,可是如果解約之後再簽約,雇員就要重新拿最低薪金,節省了政府財政開支,而且部門主管官員還能通過招聘再撈一筆。


    不誇張的說,一個合約雇員的空額,最少有五十個人盯著,落選的四十九個,能撿來三五個,宋天耀就知足,不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撿到手裏,因為很多大商行也都經常這麽幹,往往那些應聘者落選當天,就能在一些公司商行馬上就找到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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