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進光小心地坐在塌沿上,貪婪地看著塌上的人,這張臉,看了幾十年,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從來沒有像今天離得這樣近,有機會看仔細。


    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在熟睡的臉上輕撫一下,又曲起手指,縮迴來,露出一個比哭而難看的笑,“崇起,我喜歡你,你是不是知道,所以才會討厭我,避著我。”


    南珊心裏一驚,明白剛才為何覺得不對,孟國公看祖父的眼神,分明就是看心愛的人才有的樣子。


    難道?他一直深愛祖父?


    可這樣的戀情,即便是在現代,都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


    孟國公似是下了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崇起,你必定很討厭我吧,你將我視為好友知己,我卻一直覬覦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哪怕知道你討厭我,我也控製不了自己想見你的心。”


    “我知道,京中有一些人養小倌什麽的,可是我不是,崇起,你我少年相識,憑心而論,我豈是那樣的人,我喜歡的人無關男女,僅是你崇郎一人而已。”


    他的聲音低下去,輕喃道,“而你,恰巧是個男人,如有來生,我願拋卻男兒身,化為女嬌娥,那時,崇起,你的眼中可會有我。”


    高大的男子,佝僂著背,聲音帶著顫抖,用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孟家如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如今,他隻想不管不顧,守在心愛的人身邊。


    “我隻想呆在你的身邊,就看著你就好。”


    管他什麽家族責任,管他什麽血脈傳承,他隻想陪著崇起,哪怕崇起討厭他。


    “崇起,多年前,我們一起吟詩做詞,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是能永遠看著你,該有多好,我甚至嫉妒林表妹,雖然是因為她的原故,我才能借機接近你,可我還是嫉妒她是你的未婚妻,恨不得她突然死掉,我是不是很卑鄙。”


    “還有更卑鄙的事情,為了家庭的血脈,我成親娶妻,可心中卻放不下你,從成親之日起就沒有踏足過新房,知道她想要孩子,我就將計就計,讓庶弟與她成了好事,生下雙生子女。”


    孟皇後和孟世子居然是二房孟老太爺的孩子,南珊恍然。


    孟進光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到現在也沒有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也是這小塌的位置剛好在角落,不遠處又是屏風,恰好擋住他的視線。


    孟進光還在喃喃自語,塌上的南崇起眼角劃出一絲淚,緩慢地睜開眼,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這些話,怎麽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見原本睡著的人醒來,孟進光有些慌亂,很快又鎮定下來,心一橫,有些自嘲地一笑,“崇起,你都聽到了,現在是不是對我更加厭惡,你恨我吧,永遠憎惡我,就是不要忘記我。”


    南崇起的淚水流下來,“是啊,我想忘記你,忘記這一切,不再理會什麽德勇侯府,不再管什麽南家基業。”


    “崇起…”


    “你既然能遠著自己的妻子,為何要招惹你的表妹?”


    “表妹,什麽表妹?”


    孟進光被他問得有些懵,他什麽時候招惹表妹了,難道是先前的侯夫人林氏?


    “我沒有招惹她,崇起,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南崇起緊咬著唇,那是剛成婚沒多久的時候,他知道林氏嫁進來守活寡,心生不忍,有心想跟她挑明,再補償一二,誰知剛走到新房的外麵,就聽到裏麵傳來男女歡好的聲音。


    他聽得真切,那女子嬌聲地喊著,“表哥…”


    當時他如遭雷擊,林氏的表哥,能來府中的,隻有孟進光,原來他們才是一對,隻有他是個傻瓜。


    沒過多久,林氏懷了身孕,剛開始還愧疚難當,見他沒有言語,失魂落魄,也不曾發怒,便以為他不能人道,反而張狂起來。


    一連生下三個孩子。


    他閉上眼,每當看到這三個孩子,他都痛苦難當。


    孟進光見他臉有痛色,心中一動,握住他的雙肩,“崇起,告訴我,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誤會,誤會什麽?你敢說,你和林氏之間沒有苟且?”


    “沒有,我對天發誓,沒有,若有,讓我不得好死,死後不入輪迴。”


    南崇起愣愣地看著他,他說得斬釘截鐵,半點沒有遲疑,實在是不像撒謊的樣子,兩人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對方,尤其是孟進光,不閃不避,見塌上的人似是信了他的話,蒼白的臉上還有淚痕,青絲散在肩上,看起來柔弱清瘦,憑添幾分風情。


    他一時間看得有些呆,崇起的樣子,似乎比平日嬌小不少,好像女子…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往下移,南崇起臉一紅,怒喝道,“看什麽?眼睛往哪裏看?”


    “沒…看什麽,崇起,我真的沒有對林氏做過什麽,你要相信我。”


    孟進光急急地解釋,剛才腦子裏閃過的荒唐的念頭,他怎麽會覺得崇起應該是個女子。


    南崇起已經信了他,咬下唇,口氣軟下來,“那我聽見林氏與人…她叫那人表哥。”


    話一說出口,南崇起猛然想到,能讓林氏叫表哥的,除了孟進光,還有他的庶弟,既然鎮國公府的孩子是孟二老太爺的,保不齊自己府裏的幾個也是對方的孩子。


    孟進光稍加一想,就能想到,“林氏叫表哥,會不會是另有其人,我府上的庶弟,以前與林氏好像關係不錯。”


    “你真的和她沒什麽?”


    “沒有,崇起,我從來都不曾有過任何女人。”


    南崇起垂下眼眸,孟進光此人,倒是從來不會撒謊,他說沒有,肯定是真的,府上的幾個子女,生父應該是另有其人。


    “好,我信你。”


    孟進光開心得如同孩童一般,“崇起,太好了,你真的相信我。”


    他的手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像從前一樣拍下對方的肩,卻又太長時間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不敢伸出去。


    兩人話一說開,反而都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孟國公的眼中全是癡戀,南崇起被他看得臉都紅了,羞也不是,惱也不是,瞪他一眼,這一眼,讓孟進光腦子裏靈光一閃,“崇起,你這個樣子好美啊,真像個美嬌娘。”


    牆角的南珊已經傻了,不敢相信自己都聽到什麽,這些個驚天大秘密已經讓人口瞪目呆,她也已接受祖父與孟國公的男男之愛,猛然聽到孟國公說祖父像女子,她覺得整個人有些不好,因為她發現,這個可能性好大。


    南崇起沒有說話,紅著臉轉過頭去,孟進光心中狂喜,“崇起,你竟真是女子?”


    “閉嘴,若不是女子,怎麽給你生孩子?”


    生孩子,崇起給他生過孩子,孟進光傻了,笑得呆呆的,“真的嗎?你什麽時候給我生了孩子,孩子在哪裏,抱過來給我看一看?”


    抱過來看一下?


    南珊有些想笑,她已經肯定父親就是那個孩子,孟國公的樣子好傻,父親那麽大個成年男子,他居然要抱過來看一下,想想都搞笑。


    南崇起白他一眼,用手一指桌上的杯子,孟進光連忙屁顛顛地跑過去,小心地倒滿水,將杯子遞到她的嘴邊。


    一杯水下肚,南崇起清下嗓子,“都做祖父的人,還這麽呆,孩子都要當祖父了,哪裏抱得過來。”


    孟進光的腦子終於轉過來,“可是…南二爺?”


    “嗯。”


    “何時的事?”


    南崇起的臉有些紅,那次如鬼使神差一般,本來誤會他與林氏有染,對他心生厭惡,卻又有一絲不舍,剛好他醉了,她用榿山給的藥,兩人有了肌膚之親。


    誰知,就一次,便有了孩子。


    她因著清瘦,剛開始幾個月別人也看不出來,後來借口去莊子上,偷偷在外麵將孩子生下來,又捏造出一個孩子的生母,且生母難產而死的故事,瞞天過海抱迴府來。


    那個孩子就是南二爺,府上唯一的庶子。


    兒子一天天的長大,南崇起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有憐愛,有嫌棄,想親近,又想到其生父,對自己的行為表示厭棄。


    她嫌棄兒子,更唾棄自己。


    尤其是當林氏又產下三子時,她徹底心冷,雖然兒子與她親近,可在明知兒子誤會孟進光時,她不加阻止,反而幫他找來貪吃蠱,借由別人之手送到兒子的手上。


    看著兒子消沉平庸,有心阻止,卻又遲遲沒有行動,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譴責中,母子倆漸行漸遠。


    從一出生,家族責任就壓在她的身上,她肩負著南氏的祖宗基業,卻又憎恨這些別人強加在身上的重任。


    她清高又自卑,驕傲又敏感,喜歡孟進光,卻因為誤會他和林氏的事情,對他深惡痛絕,又忍不住還是靠近他,甚至瘋狂地生下兒子,如此複雜的情感,全加諸在兒子的身上。


    說起來,對於親生的兒子,虧欠良多。


    孟進光也在仔細的迴憶,許多年前,他醉酒後在侯府小憩,似乎做過一個旖旎的夢,夢中的崇起變成一個女子,他們如尋常夫妻一般行那敦倫之禮,醒來後隻有自己一人,衣裳整齊。


    當時他羞愧難當,不敢再麵對崇起,倉皇迴府。


    是否那次本就不是夢?


    兩人的眼神交匯,南崇起想要躲閃,孟進光哪裏肯依,以前有誤會,現在誤會說開,怎容她再逃避。


    “崇起,你是否也一直心悅我?”


    南崇起本來蒼白的臉上泛起胭脂色,點下頭。


    兩人冰釋前嫌,又解開心結,自然摟在一起,南崇起冷靜下來,推開孟進光,“進光,我似乎得


    了忘症,怕是會慢慢不識人,不記事。”


    “不怕,我陪著你。”


    “你有鎮國公府,我有德勇侯府,哪能放得開,又怎麽能呆在一起。”


    孟進光似是下了決心,“崇起,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好,我相信你。”


    南崇起心結一解,整個人放鬆下來,覺得即使是得了忘症也不可怕,她重新躺在塌上,閉眼睡去。


    等她睡著後,孟進光才悄然離開,約一柱香後,南珊估摸著孟國公走遠,才起身出門,一出門,便見他還立在院子裏。


    高大的身子的不複之前的佝僂,帶著如釋重負的喜悅,見南珊從屋子裏出來,臉色有些尷尬。


    南珊吐下舌,有種被抓包的感覺。


    孟進光不好意思地點頭示意,想來剛才他與崇起的話,怕是都被三皇子妃聽了去。


    不過,她是自己的孫女,倒也無防。


    南珊期期艾艾開口,“好巧啊,孟國公。”


    “丫頭,你應該叫我祖父吧。”


    “哦,祖父。”


    孟進光想不到她如此從善如流,很是開心,“好,好孩子,你先去吧,你祖…母這裏有我。”


    “哦,那我告辭了。”


    南珊出了院子,侯府的其它人都已離去,南二爺夫婦還有原地等著,見她出來,丁氏著急道,


    “方嬤嬤說你祖父沒有大礙,已經睡下,你大伯和三叔一家都迴自己的院子,我與你爹不放心,就在這裏侯著,珊姐兒,你祖父到底是什麽病?”


    南二爺眼裏也全是擔憂,卻又忍著不開口。


    “祖父沒什麽大事,可能是之前有些累到,突然暈倒,方嬤嬤嚇得不輕,大夫看過,沒什麽大事。”


    丁氏鬆一口氣,“那就好。”


    一家人出了侯府,南珊與父母告別後,暈乎乎地迴到府上,見到自己的男人,一把撲上去,將門反閉,拉著他的手,“夫君,你肯定猜不出,我剛才都經曆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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