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咳嗽著。


    終於,在不斷地期盼中,從刑場外邊慢慢進入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錦衣官服,彬彬有禮、溫潤如玉的模樣,麵白如瓷的翩翩公子踏入這血腥泥沼,似有雲霧縹緲的黑眸從於凰身上掠過,若即若離,卻叫於凰看到了最後一絲希望。


    “書生……”於凰嘴角牽起一絲笑意,可是下一瞬這絲笑意便陡然凝滯。


    因為,從書生背後竟緩緩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竟是被所有人當著已經死去的公主!公主身著一襲大紅衣裳,豔如牡丹,似乎與這刑場不相符合,但看著於凰的眼神當真像看著一個可憐蟲。


    仿佛在說“看吧,你是搶不過我的”。


    “為什麽……”於凰訥訥地開口。


    聲音未傳出口,但公主似乎是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掩口輕笑道:“你一定很困惑吧,不妨叫傅公子……哦,夫君來解釋給你聽。”


    夫君?


    於凰眨眨眼睛,似乎並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幹涸的雙眼慢慢移向傅嬰。


    向來嘴角不失笑意的書生此刻也依舊噙著笑容,波光粼粼的鳳目就望著於凰一人,幾乎就要叫她懷疑書生眼裏也隻會有她一人。


    可是吐露出的字句是多麽殘忍啊。


    “我本不知你是妖物。”傅嬰緩緩開口,卻已經一句定下了於凰“妖物”的身份。


    “更不知你竟膽大到來劫法場。雖然說,這頂罪一說本就是我和皇上的一個賭約。”傅嬰輕聲道,“畢竟你嘴硬,牢獄中酷刑都不能叫你招供,你既然自稱愛戀與我,我就隻好借此試探一試,所謂兵不厭詐,卻不料真炸出個妖孽。”


    “我不是……”於凰隻能不斷地流淚。


    可是傅嬰充耳不聞,公主親密地環住傅嬰的右臂,將頭輕輕靠在書生肩膀上,兩人間說不出的琴瑟和鳴。


    “我早已對你說過,我於你無意,你卻依舊強求。”


    傅嬰的雙眼逐漸冰涼下來,看著於凰的雙眼也無甚溫度。


    “你既強求,我又為何依你?你願陷入這幻想的泥沼,我便如你所願,利用一番你這感情……沒想到真有這般癡傻之人。”傅嬰搖搖頭。


    “那麽為什麽……她不是沒有死嗎……”於凰懷著最後一絲期望看向公主。


    公主輕掩口舌,踏前一步,“這個問題由我解釋。那日夫君心慈,縱你入宮行刺於我,重傷於他,他仍不忍苟責你的罪行,反叫我饒恕於你,我貴為公主,怎能忍耐夫君心中還容下另一人?便強行一賭,看看我和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於是我選擇假死……結果,夫君果然最愛的是我啊……本我該在你死後出來,可沒想到夫君炸出你的妖物身份,倒省了我的事。”


    “最重要的是你……”於凰雙目涔涔流淚。


    公主笑而不語,但那得意的模樣足以證明一切。


    於凰嘶吼出聲,仿佛要叫內心的疼痛全部叫出聲,直叫到喉中啼血,雙目赤紅,已經幾近透支的身體難以忍受般在木柱般聳動,像條垂死掙紮的蟲,像到最後要被宰殺的牛羊,但她不甘!她拚命掙紮著,不斷哀嚎著,眼淚被鮮血代替,流淌到火焰裏化為灰燼。


    “我說過的!我畏雷,畏火!你卻偏偏用這火燒我!”


    於凰雙目圓睜,怒眼瞪向二人,心中是又愛又恨。


    癡纏的愛意在轉眼間轉化成仇恨,她痛苦地嘶叫出聲。


    火焰在不斷高升,小鳳凰的嘶鳴到最後竟像是一種鳥啼。古怪的啼叫聲從人身上傳出,更顯得妖物不詳。可是越是疼痛,越是難受,越是難以忍受,於凰額頭中間的鳳凰圖紋越是明顯明亮,最後竟是在熠熠閃光!


    “傅嬰!你可對得起我!傅嬰!我這般愛你!”


    最後,這火焰已經吞噬了少女的半個身子,麵目扭曲到幾乎粉碎的小鳳凰隻能咬牙從牙縫裏擠出撕心裂肺的詛咒——


    “愚民!不識仙妖!必遭天譴!”


    “啊……”


    伴隨著最後的一聲哀叫,少女的聲音終於慢慢平息,被火焰全部吞噬的少女漸漸化為灰燼。而旁觀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一致的冷漠神色。


    公主臉上的得意之色盡收,眼裏閃爍著的冷漠竟然比周遭人更甚。


    第二十三章 血洗


    少女最後伴隨著濃濃恨意的嘶吼詛咒聲抵達每個人耳底,但是驚不起一絲波瀾,仿佛平靜湖麵上丟下的一粒石子,僅僅蕩起一絲波紋便沒有了動靜。


    值得叫人唏噓的卻是這萬眾矚目的妖物在烈火灼燒下竟也沒有顯出原形,不禁叫看戲的眾人感到些許失望。


    小鳳凰的死亡沒有引起一絲漣漪,而所有看客也沒注意到站在刑場上的二人竟少了一人。


    剩下的一人傅嬰則垂目盯著火焰裏的那堆骨灰。


    “愛卿,你做的很好,為我大名皇朝抓住一個妖孽,實在是百姓之福!朕定要重重賞你!”皇帝從座椅上站起來,雙臂舒展,一身金燦的龍袍套在身上,在陽光下顯得分外亮眼。


    他大笑著,不惜屈尊降貴從高台上下來,身後隨侍著幾名侍衛。他一路走向傅嬰,可以看出臉上是實實在在的喜悅和欣賞。


    想來,這狀元郎日後定要一步青雲了。


    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意料。


    原本靜靜站立在刑場中央的傅嬰起先不過是輕笑出聲,緊接著笑聲愈大,端的是一個啼笑皆非的模樣,哪裏還有本分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樣子?嘴角越咧越大,劇烈的大笑竟叫他身體前後搖擺起來。


    “愛卿……”皇帝猶疑地停下腳步。


    再次轉過身來的傅嬰驚駭得眾人皆是瞳孔一縮,沒想到麵孔陡然冰冷起來的狀元郎竟然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眼尾飛揚、韻味十足的鳳目沒了含情脈脈的眼神,更沒有顧盼生姿的多情,就這麽冰冷的砸在皇帝身上,叫他難以向前邁動一步,甚至連指責傅嬰大膽直視自己的勇氣也沒有。


    隻能顫抖著唇,發出沒有意義的疑問。


    “愛卿?”變臉之後的傅嬰聲音驟然壓低,似笑非笑地咀嚼著口中的這兩個字,“何為愛卿?”


    皇帝被他的目光冷到,不由半退一步。


    傅嬰也沒踱步逼近的意思,他目光裏帶著濃烈的嘲諷之意,又似沒有將皇帝放在眼裏,隻是輕視著、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微微咧開嘴,似乎很好笑的樣子。


    “你——憑什麽為帝?”


    “你們——憑什麽為臣?”


    “你們——又憑什麽為子民!”


    三句簡短的嗬斥聲從他口中爆出,竟像一道晴天霹靂,直直砸向在場上所有人耳中,振聾發聵,叫人無可辯駁。就算有想開口嗬斥無禮者也盡數被傅嬰淩厲的眼神逼退。


    這一刻,這個看似柔弱的書生體內似乎爆發出了無窮的力量,而在場的人不知為何竟然都自覺低下一頭,就連抬首窺視他一眼都覺得是種褻瀆。


    傅嬰一動未動。


    他厲聲嗬斥過後,雙目又看向皇帝,直直望進皇帝的內心。


    語氣親昵,一改之前的嚴厲,卻更叫人心頭發麻。


    “不敬神明者,該當如何?”


    不敬神明?皇帝起先不懂他的意思,可腦中不知怎地,就突兀冒出少女臨死前的怒吼“愚民!不識仙妖!必遭天譴!”,心頭一顫,被酒色拖累的麵皮微微一抖,口中不禁冒出一句:“你不是殺了她……”


    可是這句話竟叫傅嬰更加張狂大笑,眾人眼目下的傅嬰的長發竟然無風自動,在臨空飄起後,身上竟閃爍起一層若有若無的金光,乃至掩蓋著他本就清雋優雅過分的麵容不可直視,甚至還平白多出了幾分不似人間的仙氣。


    “吾問你,不敬神明者,該當如何?”


    皇帝不知怎的,竟然突兀感覺到一陣心悸感,麵對著連連質問的傅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頭頂著龐大的壓力,他被酒囊飯食堆滿的腦袋最終還是擠出一個字:“朕……”


    “朕?”傅嬰嗤笑一聲,他說出的每個字都牢牢傳播到在場的所有人耳裏。


    “吾告訴你——不敬神明者,不足為帝!”


    猛然出口的大不敬之語直驚的在場所有人目眥欲裂,仿佛像看瘋子一樣看著突然口出狂言的狀元郎,而隻有處在暴風中心的皇帝才明白他所說的話都是真心。甚至那雙眼裏不帶著一絲感情,可就是這分無情更叫他懼怕。


    若是有情,必然有欲,若是有欲,必然有求。


    他當皇帝數十年,自然明白這世上最難掌控、最難把握的就是這種無欲無求之人,看似脆弱到不堪一擊,實際上卻是……悍不畏死。


    然而,真正叫他心頭直顫的還是,眼前這熟悉而陌生的狀元郎,真的為人嗎?


    身旁隨侍的侍衛們都清楚地感覺到了危險,可是站立在皇帝身邊,他們竟然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隻能咬緊牙關,抵擋著這“威壓”。


    “不敬神明者,不足為帝。天不剿,由我來殺!”


    最後一字壓的力道極重,帶著濃濃的殺意,直撲皇帝門麵,皇帝瞳孔猛然一縮,竟然躲也未來得及一躲,便感覺心頭大慌,可是再懼腳下也難能挪動半步!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傅嬰不知從何處拔出長劍,劍鞘未拔,卻已帶出凜然之勢,直直逼向自己。


    不及哭叫一聲,便已灰飛煙滅!


    “皇上!”


    場內人具驚,可是來不及為皇帝報仇聲討,更來不及自保,場地中央的那個恍若神明的男人便已淩空而立,長劍高指,竟要引來九天神雷,天空中轟隆幾聲過後,地下便已血流成河。


    大開殺戒後,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緩和,甚至還是陰雲密布。


    看也未看身邊的伏屍,大步便邁向火堆裏已經冰冷的一團骨灰。


    彎下腰,輕輕地將其捧於掌心,此時眼神才微微迴暖,好像看著什麽珍寶似的。


    “果真是雲中上仙。”遠遠的突兀傳來一句問候聲,聲色涼薄。


    傅嬰不必再遮掩,迴首便看向麵容冷肅的女子,周遭威勢並未緩和,但是女子竟仿佛不受其幹擾。


    他略略點頭,眉眼不見一絲波動。


    “多謝你多日的照顧她。”


    “噗。”鍾藍從陰影處走出,冷不防一笑,“我早已說過,我會保護好她。”


    傅嬰——顧雲起似嘲弄地輕瞥她一眼。


    鍾藍會意。“不過我也說了——會幫你傷害她。”


    顧雲起小心翼翼地將骨灰放置在早已準備好的骨灰盒裏,問:“你想得到什麽?吾會滿足你。”


    可是少女僅僅隻是搖搖頭。緩聲道:“我不求什麽——當然這是虛言。若說求什麽,你所求的便是我所求的,所以你要護著的我也會護著,你要傷害的我也會幫著你。雲中上仙——你可懂?”


    第二十四章 涅槃


    作為一名上仙,犯下如此大的殺孽,顧雲起卻像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兀自緊抱著骨灰盒。


    錦衣官服盡數變換成仙家衣袍,在屍體堆上仿佛腳下踏雲,衣帶飄飄,便從刑場裏麵走到了外麵。


    鍾藍尾隨在他身後,眼見著他一直走出城門,一直走到郊外,一直爬上了終雲山。


    路經的眾人視之為無物,雙目空茫,仿佛沒有看到他。


    然後在竹屋後麵的梧桐樹下,小心地將懷中珍放的盒子裏的骨灰埋在泥土中。


    等一切打點完畢,他似乎才意識到身後緊隨著的鍾藍,沉吟一瞬,道:“你對她尚且不錯,吾可容你伴隨在她身邊。你且留於此處,靜心等待她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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