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啟濯聞言, 朝明路招了招手, 道:“入內詳說。”

    明路躬身應了一聲, 隨著衛啟濯進了書房。

    衛啟濯示意他掩好房門,旋道:“說吧, 都打探到什麽了?”

    “小的探聽到,二太太尋了個道士,”明路壓低聲音道,“不曉得是要作甚。但小的覺著大約不是什麽好事, 沒準兒跟四奶奶有關,便即刻來知會少爺一聲。”

    少爺一早就囑咐他,要仔細留意著傅氏那頭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來報與他知道。

    衛啟濯詳詢了明路打探到的狀況,屈指輕叩桌麵:“與其說是與啾啾有關, 還不如說是跟啾啾母子有關。”

    其實這迴無論蕭槿生下的是男是女, 地位就不同往昔了。她腹中的孩子是府上唯一嫡出的曾孫輩,將來母憑子貴,自然在長輩麵前更加得臉。傅氏如今因著衛啟渢的事,怕是將蕭槿當做眼中釘肉中刺,自然是見不得蕭槿好的。

    衛啟濯思量少頃, 吩咐道:“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將那道士叫來。”

    明路答應一聲,領命而出。他極想問問少爺究竟瞧出什麽來了, 他琢磨了一路也沒琢磨出傅氏尋個道士來作甚, 但他一個下人實在不好多嘴。

    翌日, 蕭槿正忖量著今日要往哪裏溜達時,忽見郭雲珠過來串門。

    郭雲珠與她寒暄幾句,笑道:“適才祖母那邊使人來知會說讓咱們過去一趟,弟妹可要同往?祖母的意思是,弟妹若是不方便,便好生歇著。”

    蕭槿如今越到臨盆越是擔心生產的事,並不敢圖安逸,何況原本就是要出去散步的,便一口應下,又隨口問道:“祖母可說了是何事?”

    郭雲珠搖頭道:“不曉得,來捎話兒的並未言明。不過祖母既是叫咱們去,那想來是好事。”說著話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如今要當個琉璃人看待,且得仔細一些。”

    蕭槿覷了郭雲珠一眼。其實她總是覺得自打她懷了孩子後,郭雲珠便對她冷淡了一些,往昭文苑這邊來串門的次數也越發少了。郭雲珠這話的語氣雖則就好像是妯娌之間的打趣,但麵上卻沒無甚揶揄之色。

    大約衛啟濯之前的猜測沒錯,郭雲珠前世對她莫名的敵意也是跟孩子有關。她前世跟郭雲珠都無所出,但衛啟渢卻一心守著她一個,郭雲珠心裏可能是不平衡。

    總之蕭槿覺得,跟衛啟泓相關的人還是保持距離得好,畢竟衛啟濯遲早跟衛啟泓翻臉——其實衛啟濯如今跟衛啟泓已經差不多算是決裂了,隻是沒在明麵上顯露出來而已。

    蕭槿與郭雲珠趕到後,發現傅氏竟然也在。她如今並不如何將傅氏放在心上,衛啟渢臨走前交代的那些話,她之前就想到了,因為她實在是對這個前世婆婆太過了解了。

    衛老太太一見到蕭槿,便即刻命人給她看座,細細問了她這兩日的飲食起居,聽聞她沒什麽胃口,當下道:“你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多少要吃一些——你頭先不是總誇我這裏的廚子手藝好麽?那不如我將我這裏的廚子調去你那裏。”

    蕭槿忙道:“不必了,孫媳食欲不振並非廚子手藝不佳,興許根由還是在於過於焦灼。”

    衛老太太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輕歎道:“女子生產向來是一大關,但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我尋來的那些都是慣會抱腰收生的,定能保你無事的。”

    蕭槿微抿唇角。

    生孩子這種事可大可小,在分娩的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狀況實在太多了,這個時代因著難產一屍兩命的不在少數。

    何況,她聽說順產十分痛苦,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初產婦,從宮縮到娩出胎兒,四五個時辰算短的了。

    她從前就總見旁人生孩子喊得撕心裂肺的,如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這種即將迎來未知痛苦的恐懼,總是繚繞心頭,令她蹀躞不下。

    但與之對應的,是迎接新生命的企盼與雀躍。她一點點見證著腹中胎兒的成形與成長,每一次感受到胎動,她都不由自主地輕拍腹部,這種奇妙的互動,更加深切地勾起那種將為人母的忻悅。

    蕭槿暗歎這種心境也是難言的複雜,隻希望她能早日將孩子順利產下。

    衛老太太見兩個孫媳先後落座,道:“我今日出門,偶遇了一位道長,那道長談吐不俗,還與我說了些旁的話。”衛老太太說話間在屋內掃視一眼,繼續道,“我便將道長邀到了家中來做客,順道幫你們起個卦。”

    衛老太太說著話便揮手丫頭將人帶進來。

    不一時,就見一個頭戴玉環九陽雷巾、身著二十八宿廣袖鶴氅的道人施施然入內。蕭槿抬頭看過去時,覺得這道士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隻是那走路的姿勢有點怪異。

    那道士朝著眾人團團行禮,在瞧見蕭槿時,似乎很是驚了一下。

    衛老太太出聲道:“道長口中所說的人可是我這孫媳腹中孩兒?”

    那道士一愣迴神,連聲道是。

    傅氏借著擦拭嘴角的空當掩去笑意,在旁問接茬道;“不知婆母說的是何事?”

    衛老太太揮手命那道人講。道人行了一禮,自道今日巧遇衛老太太,瞧出衛老太太家中近日有貴人降臨,太夫人留了心,讓他跟來瞧瞧。他方才甫一進門,轉頭就看到了端坐吃茶的蕭槿,並斷定這貴人便是蕭槿腹中的孩子。

    傅氏怔了半晌,不敢置信地反問道:“貴人?”

    衛老太太斜乜她道:“有何不妥?”

    傅氏訕訕一笑,道:“兒媳隻是覺著怪異,一個未落地的小兒,連個生辰都還沒有,怎就能瞧出端倪?”

    “二嬸這話就不對了,”衛啟濯的聲音驀然自門口傳來,“人之命格各有分數,這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數,道長能瞧出來也不足為怪。”說話間轉向傅氏,“我怎生覺得,二嬸有些不悅?難道二嬸不應當為即將出生的侄孫高興麽?”

    傅氏暗暗攥了攥手,硬生生擠出笑來:“嬸嬸自是高興的,隻是略有些疑問罷了。”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冷笑,屆時生下來還不知是男是女呢,要是生個女孩兒,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衛啟濯仿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似笑不笑道:“啾啾這迴不論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高興。有些人總喜歡以己度人,惹人厭得很,二嬸若是聽到什麽人嘴碎嚼舌,一定仔細教訓一頓。”

    傅氏笑了笑,沒作言語。

    她才不信衛啟濯的話。盼了這麽久才盼來的孩子,要是真的發現是個女孩兒,不失望才怪。

    衛老太太將傅氏的反應看在眼裏,神色微沉。

    若是啟濯與她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那麽傅氏就真的是心思刻毒了。

    郭雲珠暗暗掠視一圈,低頭吃茶。

    蕭槿有孕之後,闔家上下便都將關注放在了蕭槿身上,她這個長房長媳反倒仿似匿形了一樣。她這輩子都不曉得還能不能有孩子。

    蕭槿原本是一頭霧水,但是瞧見眾人的反應,又聽到衛啟濯後頭那些話,倒也明了了幾分。

    眾人散去後,蕭槿仍想走著迴去,但衛啟濯怕她累著,便叫了軟轎來。到了地方後,衛啟濯將蕭槿半抱下轎,又一路攙到了內室。蕭槿正要往軟榻上坐,衛啟濯又一把拉住她,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撈來個軟和的大迎枕,三兩下擺到了榻上,這才轉迴頭扶著蕭槿坐下,讓她靠在迎枕上。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嫻熟無比。

    蕭槿覺得她這次懷孕下來,衛啟濯簡直已經達到了月嫂的水平。

    誰能想到,當初叱吒風雲的惡毒上司還能有這麽一麵。

    蕭槿在錦墊上坐下後便問起了傅氏的事。衛啟濯與她解釋道:“明路提前探聽到了傅氏的動靜,我便去私底下見了那道人。在我的逼問之下,那道人最後承認確實有人來找過他,讓他佯作偶遇衛家太夫人,然後與太夫人說你腹中孩子是個不祥之人。”

    “祖母信道,如此一來,便能在祖母心裏埋下一根刺,等你將來產下孩子,她再有意無意地附會一下,便是不小的麻煩。我後來讓他改了說辭,又暗暗將此事提前與祖母說了。”

    人心就是這樣的,隻要在心底埋下一根刺,之後再不斷加強這種懷疑,就能形成偏見。

    衛啟濯在蕭槿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輕輕拍了拍:“她主要是擔心你這迴生下男孩,在府上地位愈加穩固,就更難讓你從二哥麵前消失了。”

    蕭槿冷笑:“她這種人真是自私到了骨子裏,等我生完孩子,陪她玩玩。”

    “啾啾若想親自動手的話,我就暫且不摻和了。不過也不能隻陪她玩,”衛啟濯輕歎道,“等過了祖母這一關之後,我心裏又能放下一件事情了,屆時尋機帶著你出去轉轉。”

    蕭槿也是一聲輕歎。

    她預算出來的臨盆日期跟衛老太太前世出事的時間離得很近,若是傅氏此番得逞,而衛老太太將來又出事了,倒是湊在了一起,無意間證明了傅氏捏造出來的說法。

    蕭槿想起他方才說從道士口中審問出了傅氏的詭計,隨口問道:“你是怎麽從那道士口中撬出話來的?總不會是利誘的吧?”

    “顯然不是,利誘這麽敗家的法子我怎麽會用,”衛啟濯眉尖微動,“我從前在大理寺難道是白待的?審問犯人這種事,我最拿手了,還用利誘?”

    蕭槿驀然想起今日那道士走路時有點一瘸一拐的意思,忽地了然,那道士大約是在衛啟濯手裏吃過苦頭了。

    蕭槿沉默一會兒,忽然道:“你說要是真將那些衣裳傳給兒子……萬一兒子到時候穿上之後,發現顏色和式樣不適合怎麽辦?”

    衛啟濯慢條斯理道:“不可能,我的兒子自然像我,我穿上合適,他穿上自然也合適。同理,他要是傳給咱們孫子,也一定合適,所以可以一直傳下去。”

    蕭槿嘴角微抽。

    邏輯滿分,隻是不知道兒子知道他爹這個想法之後是什麽反應。

    轉入七月後,蕭槿便完全進入了待產狀態。

    到了月底,衛啟濯見她精神狀態不大好,又總擔心她忽然臨產措手不及,便索性跟皇帝遞了奏章,告了一個月的假。然而皇帝並沒有批準他的這個長假,直道戶部沒了他不成,隻讓他歇半月。

    衛啟濯倒也未做堅持,因為蕭槿的臨盆日期不確定,先等等看半月之內能否分娩再說。

    就在眾人都等待著蕭槿生產的時候,七月二十六這日,衛老太太忽然病倒了。

    衛老太太身子向來健朗,極少生病,但這次居然來勢洶洶,沉屙不起。

    衛承勉兄弟兩個焦急不已,請了太醫來看,但太醫也委婉地表示自己隻能盡力而為,至於能否挽救危局,實是不好說。

    蕭槿如今是待產的孕婦,為免過了病氣,不能去探病,但她仔細詢問了衛老太太的症狀,發現跟前世相比,很是不一樣。

    前世很像是急性心肌梗塞,而今生這次則是風寒引起的並發症。也不曉得是巧合還是說兜了這麽大的圈子,還是要歸於前世的結局。

    蕭槿望著一旁清減了一大圈的衛啟濯,很是心疼他。他如今因著她臨產的事已經鎮日掛心了,現在又要擔憂衛老太太。

    到了八月初五,衛老太太的狀況並未好轉,但蕭槿已經發動了。

    宮縮是從中午開始的。衛啟濯正給她表演劃十字切點心,她忽然感到一陣腹痛。開始時並不強烈,宮縮頻率也很慢,她還能抓緊時間多吃一些積存體力,但是之後頻率漸快,疼痛也越發強烈,她便被衛啟濯一把抱到了一早騰出來的產房。

    蕭槿在床上躺下時,聽見衛啟濯吩咐下人去取山參來,忽然就更加緊張了。

    生產的過程漫長,產婦很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脫力,山參是生產的時候補充體力用的。

    蕭槿緊張之下伸手拽住衛啟濯的手臂,磕磕巴巴地岔題:“你……你有沒有想好給孩子選個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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