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槿聽見他這話, 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這陣子忙於公務, 晚間其實也沒多少精力, 隻偶然鬧她一鬧,她倒是尚能吃得消。但如果他喝了鹿血酒, 她未來一個月早晨下不來床的可能大概會暴增。

    蕭槿按了按眉心。

    她之前就體驗過這個加成效果,深深覺得如果他一年四季都這麽補著,那她大約往後很難準時去給衛老太太請安了。不過這玩意兒也不能總喝,不然迴頭說不得會燥得流鼻血的。

    衛啟濯將鹿血酒取來之後, 斟了兩杯,把其中一杯推給蕭槿:“啾啾也嚐嚐。”

    蕭槿本想推拒,但想到這個也有養顏抗衰老的作用, 便順手拿起嚐了一口。

    “鹿血酒能補虛弱、理血脈、散寒邪、止疼痛,”衛啟濯端量蕭槿一眼,“啾啾素日可少飲。”

    蕭槿點頭, 又道:“等我懷上孩子, 你就少喝些。”

    “怕我屆時燥熱上來不得紓解?”

    蕭槿托腮:“不是, 我是怕你的美貌會超過我。不過你說的好有道理……”突然板起臉, “你要是到時候憋得厲害,一定跑來跟我說,我用……用手幫你解決。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你……你辛苦些。”

    懷孕之後不能同房是個問題。不過, 她好像想得有點遠了, 現在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見著。

    蕭槿又有些沮喪。

    其實她還一直擔心衛老太太給衛啟濯塞人。衛老太太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但她實在是太久沒孩子了。實質上, 若是衛家這邊真以無子為由給衛啟濯納上一二小妾,蕭安與季氏再是不樂意也不能說什麽。

    她更不能說什麽。

    蕭槿有時候想,若她遇上的是別個世家子,後院裏怕是早就姬妾成群了。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但衛啟濯是個例外的存在,她甚至覺得他跟這裏的其他男子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他對於感情純粹性的追求超過了她的認知。她前世就覺得他身上沒有一絲煙火氣,隻可遠觀,對權力的追逐倒是令他更真實些。

    蕭槿望了衛啟濯少頃,突然道:“你是不是私底下跟祖母和公爹說過什麽?否則兩位長輩那頭為何一直也沒提為你納妾的事?”她覺得這個有點反常。

    “我沒有特特說過什麽,但父親與祖母都知我甚深,所以不會強迫我,”衛啟濯目光一轉,“啾啾擔心納妾的事?”

    蕭槿低頭攪羹湯:“偶爾想想。”

    “這種事想也不用想,我打一開始就跟你說了,我隻要你。我也不會迫於壓力去接納旁人,我若是連我自己的主都做不了的話,那便也不是我了。”其實他沒說出來的是,哪怕她沒孩子,他也會守著她一個。他一直覺得,今生能娶到她,就已是莫大的幸運。

    蕭槿微笑道:“夫君真好。”

    “現在說我好還早了點,”衛啟濯微微傾身,“到了晚上你才更能知道我的好。”

    衛啟渢飯後便去了臥雲亭作畫,傅氏派人去請了幾次都沒能將他叫走,隻好自己親自過來。

    衛啟渢遠遠瞥見母親過來,也無甚反應,隻是等傅氏到得近前,才行了一禮,緊跟著就是下逐客令:“天晚了,母親迴吧。”

    傅氏惱恨之下抓起他擱在石桌上的硯台就要砸下去,卻聽兒子淡漠道:“母親要砸便砸,兒子不奉陪了。”言罷就要收起未完的畫卷離開。

    傅氏咬牙道:“你頂好明日帶著你表妹去登高,否則……”她見兒子非但無動於衷,反而轉身就要走,緊走幾步上前拽住他,“你不要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我與你說,這迴你父親、祖母也都是點了頭的,你若是再……”

    傅氏見兒子自顧自往前走,連理都不理她,忽然喝道:“你每迴都跑來這個亭子作畫,難不成素日常與誰幽會在此?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你不妨將你心裏的人說出來,她縱是個丫頭,我也讓你納她做個妾,但你好賴是不是先娶個妻迴來?否則你讓外頭的人怎麽看你?”

    衛啟渢驀地轉首,眼神透著寒意:“母親說話注意著些,什麽幽會,什麽丫頭什麽妾,兒子喜歡去哪裏待著母親也要附會一下麽?”言罷拂袖而去。

    傅氏一臉陰鬱,對著兒子的背影盯了須臾,揮手將自己的陪房叫至近前。

    丹青迴頭時遠遠瞧見傅氏的舉動,低聲與衛啟渢說了。

    “母親這怕是要監視我了,”衛啟渢凝眸遠眺天際的流雲,神情寡淡,“隨她去。”

    他母親那一套奈何不了他。其實他總喜歡往臥雲亭這邊來下棋作畫,是因為蕭槿前世常來這裏。他偶然一次瞧見她伏在亭內石桌上麵,側著頭,也不曉得是在哭泣還是小憩。後來他就在餘暇時有意無意地往這邊拐,遠遠看她或出神或與韶容說笑,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直到有一日,他在偷覷她時,發現另一個人也在暗中看她。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與無力。

    衛啟渢攥起手。

    他從前是有心無力,如今他好好的,很多事卻已經無法挽迴。

    翌日是重陽節。蕭榆原本是打算跟蕭槿一道去登高放風箏的,但出了蕭枎那等事,她也沒心思出門,隻是跑來與蕭槿談心。

    “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三姐居然自盡了,”蕭榆恍惚道,“我聽說,三姐死前一直將人錯當做衛莊,妹夫還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但我問娘怎麽迴事,娘不肯告與我說,啾啾可知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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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道:“這個說來話長,你不如等四嬸平複一些再去問她。”

    因著蕭定夫婦不太講理,衛啟濯原本是不打算將當年的真相說出來的,但後來看馮氏以為是衛莊當年對蕭枎做了什麽,哭喊著要跑去山東質問宋氏,衛啟濯便將衛莊當年落水的原委告訴了蕭定夫婦。

    馮氏一聽說原是冤魂索命,嚇得不輕,再不敢鬧。蕭定更是懷疑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留在宅子裏,讓衛啟濯引薦的守真道長來設壇齋醮兩迴才放心。至此,蕭槿才知道衛啟濯當初為何答應蕭定引薦道士的事——原來他當時應下來不是為了讓蕭定給蕭枎醫治的。

    “現在滿京城的人都在說三姐是中邪被惡鬼勾了魂,連父親也認為三姐是不祥之人,跟祖父商量了,沒讓三姐入祖墳,另給她尋了一處墓地葬了。”蕭榆黯然道。

    有一種說法是未出嫁的女兒死後不能入祖墳,然而撇開這一條不談,單說似蕭枎這種死法的,入祖墳本就不太可能。

    蕭枎出殯那日,蕭槿象征性地去了一趟。她聽聞蕭枎死狀淒慘,由於臉上血肉模糊,頸部也是傷痕累累,當時又值炎夏,屍體腐敗得很快,入殮時已經有些麵目全非了。

    前世的蕭枎隻是所嫁非人,今生卻是落得這等地步。蕭槿又不由想起了溫錦,衛啟渢那樣念舊的人不僅對溫錦恩斷義絕,還疑似設計害死了她,那溫錦前世到底是幹了什麽會才令衛啟渢如此?

    兩人正坐在涼亭內說話,忽見一個穿著海棠紅葫蘆紋鸞鳳穿花褙子的姑娘被一眾丫鬟簇擁著迤邐而來。

    蕭槿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傅氏的娘家侄女兒傅恬。她對這個姑娘有印象是因為傅氏前世時不常地請她來國公府做客。

    至於傅恬會不會喜歡衛啟渢……蕭槿覺得這個答案應當是肯定的。衛啟渢那樣的表兄,不了解內情的小姑娘是很容易傾心的。

    傅恬瞧見蕭槿的穿戴,已經大致猜出了蕭槿的身份,畢竟府上的少奶奶隻有蕭槿和郭雲珠兩個,但蕭槿瞧著明顯麵嫩。傅恬上前來寒暄罷,大方詢問兩人可要出去放風箏,隻見兩人興趣缺缺,也不好硬拉著人出去,隻好訕訕作罷。

    姑母本與她說今日表兄會帶她出去,但她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沒等著表兄那頭差人過來。她自昨日開始便被拘著,要是一直出不去,她無法想象會有多無趣。

    傅恬見蕭榆與蕭槿兩個似乎沒有多少談興,正欲作辭,一轉頭就瞧見兩個男子並肩朝著這邊來。

    她定睛一看,眼睛立時瞪得溜圓。

    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樣貌這般出眾的人,如今一來還來兩個。遙遙望去,好似誤落塵寰的瑤台仙人一樣。

    待到兩人走至近前,傅恬起身預備行禮時,卻是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稱唿。

    蕭槿轉頭看了傅恬一眼。

    這姑娘……好像不認識衛啟渢?

    “表妹不認得我了麽?”衛啟渢倏而微笑開言,“今日不是說好了一道去登高的麽?我適才有事耽擱了,見今母親已在花廳那邊等著了,表妹可預備妥當了?”

    傅恬一愣迴神,旋歡喜道:“拾掇妥帖了。”跟著又意識到自己尚未見禮,忙屈身一禮。等目光轉向衛啟渢身邊立著的人時,又不知是誰,有些尷尬。

    “這是四弟,”衛啟渢解釋道,“方才我們正好在半道上遇見了。”

    傅恬忙忙施禮。心裏卻有些遺憾,若她表哥是這位容貌更盛的就好了。

    等衛啟渢領著傅恬離開,蕭榆不好打攪蕭槿夫妻兩個,也起身告辭。

    蕭槿掃了一眼已經遠去的衛啟渢與傅恬。傅恬大約隻是幼時見過衛啟渢,記憶不深刻,昨日又沒見著他的人,這才不識得他的。但衛啟渢……方才那態度似乎有點奇怪。

    衛啟濯在蕭槿腦袋上拍了一下:“看什麽呢?”

    “你有沒有覺得衛啟渢今日怪怪的?”

    衛啟濯在她對麵坐下:“我不管他如何,我隻問你,還記得你之前答應我的事麽?”

    “秋遊的事?”

    “對,跟我去一趟南郊的白雲觀。”

    “還去道觀?”

    衛啟濯點頭:“我要去見一個人。擇日不如撞日,啾啾去收拾收拾,咱們現在就去。”

    蕭槿遲疑少刻,問道:“衛啟渢他們去的不是城南吧?”

    “不是,我打聽了,他們去的是西山。你放心,不會跟他們撞見的。”

    白雲觀的守真道長是劉用章當初引薦給衛啟濯的,衛啟濯本是不想拂了劉用章的意才來這邊讓守真道長齋醮的,但後來與這道士幾次攀談,發現對方於周易八卦陰陽五行上頭頗為精通,為人又謙和,便漸漸結交為友。

    蕭槿聽衛啟濯說他要去見一個人,其實以為他是去跟守真道長論道,故而並沒有多問。但到了地方之後,卻發現他是暗中來見尹鴻的。

    “舅舅來京了?”蕭槿不可思議道,“那為何在白雲觀見麵?”而不去國公府?

    衛啟濯將她安置在客堂,低聲道:“舅舅是來與我議事的,先在這裏與我見了麵再去拜見祖母跟父親。”

    他之前原本是隨意一說,昨日看到尹鴻的信,便打算與蕭槿出來時順道去見尹鴻。

    蕭槿見狀,揣度著他應當是有什麽隱秘的事要跟尹鴻談,揮手讓他放心去。衛啟濯又交代她先用著茶點等他片刻,迴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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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覺得他跟叮囑小孩子一樣,對著他的背影笑了笑。

    衛啟濯見到尹鴻時,他正坐在廳內喝茶。他步子頓了一下,淡聲叫了一句“舅舅”。

    尹鴻轉頭瞧見長身立在門口的外甥,神色有些恍惚,隨即擱了手裏的茶盞,起身道:“又是好些年不曾覿麵了,哥兒似乎又沉穩了不少。”

    衛啟濯不欲與他寒暄,徑直道:“舅舅的信我看了,舅舅一直待在保定的莊上休養,不知如何得知自己被袁泰盯上的?”

    “這個說來話長,”尹鴻招唿衛啟濯進來,“哥兒且坐下,咱們舅甥兩個慢說。”

    衛啟濯沒有挪步的意思:“舅舅有話不妨直言。”

    尹鴻苦笑。他下月初就要到河間府上任,今次來京是想趁著上任前這段空閑來跟外甥敘敘舊,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外甥還是這個冷淡的態度。

    尹鴻神色漸肅:“我不僅知曉袁泰盯上了我,我還知曉益王的人私底下找了你大哥。”

    衛啟濯目光一動:“舅舅這消息確切麽?”

    “錯不了,”尹鴻道,“我瞧著益王是急等著要反了。”

    蕭槿在客堂吃完了一碟點心又喝完了半壺茶,仍不見衛啟濯歸來,忖量少頃,留了兩個丫鬟守在這裏,起身出了客堂。

    她出門又參觀了一迴丘處機像,跟著轉去客堂左近的桂花林散步。衛啟濯既然選了這麽個地方見麵,那想必要說的事十分機密,她便不去打攪了,衛啟濯若是迴了,丫鬟自會來知會她。

    白雲觀矗立在田野間,空氣格外清新,這個時節的桂花又開得好,蕭槿漫步林間嗅著清幽花香,隻覺上清下明,渾身通泰。

    她領著兩個丫頭采了些桂花,打算迴去做點心,估摸著衛啟濯差不多該迴了,正預備折迴去,一轉身便瞧見一群客商打扮的人自另一側的客堂出來。

    待那為首之人轉過臉來,蕭槿立時一頓。

    喜兒見自家少奶奶神色古怪地迴身便走,有些詫異,但也不敢多問,隻與另一個丫頭一道跟著少奶奶往林子外去。

    衛啟濯折迴客堂時聽丫頭說少奶奶去桂花林那邊,正欲出去尋,迎頭就見蕭槿疾步而來。

    他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蕭槿就一把拽住他:“快走。”

    衛啟濯失笑:“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急成這樣,你瞧見情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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