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槿聽他問起這個, 禁不住長歎一息。

    宋氏真可說是多災多難了, 早年喪夫, 後頭好容易拉扯大了兩個兒子,長子還沒了。

    前世衛莊死後, 宋氏帶著衛晏離開蕭家,迴了故裏蒙陰縣,此後一直杳無音信。直至多年後的一日,宋氏忽然帶著衛晏找到侯府來, 請求蕭家的幫助。

    至此,蕭槿始知這個表姨母那些年裏都經曆了什麽。

    原來,宋氏母子迴了蒙陰縣後,被小叔子衛永以寡婦稚子難支門麵為由,強奪了家產, 自此陷入困頓, 後頭衛永相逼更甚,要宋氏交出衛莊父親當年分家時分得的那處祖宅,宋氏不肯,衛永便帶人將宋氏母子趕了出來。

    衛晏因長期饑寒交迫,變得瘦小多病, 即便是後來在侯府住著調養了一番, 也沒有多大起色,讀書上頭也耽擱了下來。

    宋氏去當地縣衙狀告衛永, 但知縣收受了衛永的好處, 非但沒有處置衛永, 反將宋氏母子關了兩年。彼時蕭家早已搬到京城,宋氏出獄後東拚西湊借了些許盤費赴京,中途又被強盜洗劫,一路乞討才勉強抵京。

    蕭安夫婦當時聽了宋氏母子的遭際,同情又憤慨,幫宋氏將當年案底送交刑部複核重審,這才算是沉冤昭雪。隻是衛永揮霍無度,後來歸還到宋氏母子手裏的產業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

    蕭槿當時忍不住感慨,她那摳門表哥摳摳索索好多年省下來的家業全便宜了心黑手黑的叔父。隻是這一世,她以為衛莊沒有死,並且性情也強硬起來,她覺得就她看到的衛莊而言,是完全可以護住家產的,縱然真遇到麻煩,也會及時來知會蕭家這頭。所以衛莊當初跟她辭別時,她覺得宋氏母子應當無虞。

    所以後來知曉此衛莊非彼衛莊時,她就想到了宋氏母子的處境,隻可惜一直打探不到他們母子的消息。

    眼下宋氏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但蕭槿幾番試圖旁敲側擊,都沒套出話來,衛晏瞧著也不像是受了苦的,所以蕭槿忍不住想,難道宋氏這一世的軌跡也改變了?

    衛啟濯聽蕭槿說罷,冷聲一笑:“那知縣約莫是不相信宋夫人還有一戶高門親戚,亦或不信這高門親戚會施以援手來管這種醃臢事,否則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

    蕭槿點頭,又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紅薯,你將來若有一日身居高位,一定要為民請命。”

    衛啟濯往身後雲錦靠背上靠了靠:“像蒙陰知縣這般,迴家賣紅薯都沒人要。我若能登臨高位,自當為黎庶周旋。”

    蕭槿轉頭看他片刻,忽然覺得,他現在其實已經隱隱有了前世那種惡毒上司的氣勢。

    衛啟濯覺得宋氏那件事並不簡單,跟蕭槿耳語幾句,問她意下如何。

    他的嘴唇幾乎貼在她耳朵上,蕭槿麵上一紅,往旁側退了退,道:“說話就好好說話,別離得那麽近。此間隻你我二人,又不會被旁人聽了去。”

    “我剛剛不是才說了啾啾是我的心肝寶貝,既是心肝寶貝,那我自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些。”

    衛啟濯見蕭槿又坐得更遠了些,倒也沒有跟著湊過去,隻道:“啾啾從前多年不在京中,怕是不知我的名頭。打從我還是個總角小兒時,京中那些家裏有姑娘的就開始明裏暗裏暗示我父親,想與我定親。隻是我的親事哪是那樣好定的,那些人我是一個也沒瞧上。”

    蕭槿原本打算眼觀鼻鼻觀心,但聞言至此,實在沒忍住,道:“快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說得好似全京城的姑娘都想嫁你似的,你還是個總角小兒的時候,怕也是個人憎狗嫌的。”

    她對於小男孩究竟能皮到何種程度是深有體會的。蕭岑就是個極好的例子。雖則是親弟弟,但蕭岑小時候每每幹些上房揭瓦的事,她都想揪住他揍一頓。

    衛啟濯不必想也知她必是想到了他小舅子才會說那個“也”字。他不緊不慢道:“我兒時可是乖順得很,誰見了我不讚一句恭謙知禮?況且我念書的本事自來就是同儕之中的佼佼者,無論如何都能稱得上‘芝蘭玉樹’。不光性情和才學出挑,我這容貌也是萬裏無一的。”

    “啾啾細想想,你可曾見過比我生得更好看的?京中不知多少姑娘做夢都想嫁給我。啾啾而今嫁了我,就該好好與我恩愛,也好羨煞旁人,可啾啾怎與我這樣生分?”

    蕭槿又坐得離他遠了些。

    他說他自打幼時就開始被人打定親的主意她相信,但說什麽乖順恭謙,打死她也不信。

    “啾啾坐得再遠,也總歸是要和我一道迴府的。並且,有一樁事也是逃不掉的。”

    蕭槿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甚,及至瞧見他的神情,她才一個激靈。她決定迴府後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迴去之後,兩人一道盥洗了,入內室就寢。

    蕭槿困倦得很,沾了枕頭就睡了過去。

    衛啟濯轉頭看了蕭槿一眼,輕聲一歎。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悟性高,之前也確實是按照要領來做的,但那晚身心實是興奮,兼且是初次,沒有半分經驗,這才鬧了尷尬。他趁著這三日,又翻閱了諸多書籍畫冊,領會了一下要訣,覺得自己應當不會再出現洞房那晚的尷尬境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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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啟濯勉強閉眼小憩到了半夜,便再也睡不著。他翻身坐起,轉頭看到蕭槿仍在熟睡,開口喚她時,才發覺自己已有些口幹。

    蕭槿迷蒙間,忽覺喘不過氣,以為是夢魘,驚醒睜眼,正對上一團黑影。

    衛啟濯見她醒來,低聲道:“啾啾之前答應了我的事莫非忘了?”

    蕭槿一時語塞。他語氣這麽委屈,她倒是不好詰責他半夜將她擾醒的事。她原本見他不提,還以為他將這茬兒忘了,看來今晚是躲不掉的。

    他溫言安撫道:“莫怕,要抱定必勝的信心。”

    ……

    待到收拾幹淨,蕭槿又累又困,一根手指也不想動。偏他精神百倍,不住在旁打趣她。若非她如今實在力竭,大概就拎起枕頭扔到他臉上了。

    “我說什麽來著,要抱定必勝的信心。上迴還是折戟沉沙,這迴就大獲全勝了。”衛啟濯看她乜斜眼睨他,怕她當真生氣,也不逗她了,擁著她,心滿意足睡下。

    蕭槿懶得理他,隻長舒一口氣。上迴她隻零星落了幾點紅,這迴總算是成了,要不然她還不知要如何受罪。

    翌日,蕭槿跟衛啟濯一道去給衛老太太請安時,衛老太太正說著給衛啟泓納妾的事。

    衛啟泓已於四年前娶了妻,那會兒蕭槿還在聊城住著。他的正室喚作郭雲珠,這位夫人出身成國公郭家,姿容雅麗,能詩善畫,當年也是百家求娶的勳門貴女。

    隻是可惜,郭雲珠進門四年都無所出。之後衛啟泓又納了小妾蘭玉,但也未得一兒半女。於是衛老太太如今便想給衛啟泓再添一房妾室。

    不過衛啟泓心高氣傲,連納妾也要仔細挑揀出身樣貌才識,難伺候得很,衛老太太提起來便滿臉不耐,又看向衛啟渢,沉著臉追問他遲遲不肯成家是為哪般。

    衛啟渢神容淡淡,隻道暫無成婚打算。

    蕭槿卻是看向安靜地坐在衛老太太下首的郭雲珠。

    前世衛啟泓娶的也是郭雲珠。蕭槿前世跟府上幾個妯娌都能過得去,與這個隔房大嫂關係也尚可,隻是蕭槿總是覺得,這個人瞧著八麵玲瓏,其實跟誰都不交心。並且,她總感覺郭雲珠對她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敵意,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大房二房本就較著勁的緣故。

    如今郭雲珠仍是她大嫂,而且還是同一個房頭的妯娌。

    衛啟濯與蕭槿一道從祖母處出來後,見她兀自出神,詢問之下得知緣由,放下臉來:“她若敢給你半分不痛快,你便來與我說。”

    蕭槿搖頭:“她倒也不至於給我不痛快,隻是平日裏相處下來,總是覺得她不喜我,而且,我們性情也不相投。”

    衛啟濯凝眉思量一迴,道:“那啾啾少跟她打交道,每日隻想著我就好。”

    蕭槿正想說他不要臉的毛病又犯了,就聽見身後傳來環佩叮當聲,扭頭一看,便見郭雲珠領著兩個丫頭往這邊來。

    郭雲珠跟兩人敘了禮,便看向蕭槿,笑道:“娘家兄弟即刻娶親,弟妹屆時可否前去捧個場?我聽聞,弟妹與我那即將過門的弟媳很是熟稔。”

    她口中“即將過門的弟媳”指的是徐安嫻。

    蕭槿表示不出意外應當會去,郭雲珠笑著點頭,又轉目看向衛啟濯,跟他客套幾句,作辭離開。

    蕭槿望著郭雲珠的背影,微微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總覺得,郭雲珠方才言辭之間仿似流露出些許不悅。不像是因為衛啟泓要納妾的事,郭雲珠在這上麵一向大度,從不管衛啟泓的風流事,如今也沒道理忽然小氣起來。

    衛啟濯神色也有些不豫。他見蕭槿出神,握住她的手道:“走,咱們去一趟侯府。”

    立在遠處的衛啟渢望著二人的背影,輕聲呢喃道:“槿槿,我好像應當提醒你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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