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嫻一路將蕭槿領到了一處類似於祠堂的廳堂,指著神龕前的一堆琉璃碎片道:“看, 這都是從硯台上掉下來的。”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殘硯。

    蕭槿詫異道:“這硯台是……”

    徐安嫻緩了口氣, 將來龍去脈娓娓道出。

    原來,那方硯台是玻璃石兩麵硯, 乃今上的祖父, 也即宣宗皇帝賜予懷慶大長公主的。因著這硯台是一方珍稀古硯, 有市無價,且是禦賜之物, 因而大長公主嫁到徐家來之後,便將這硯台珍藏起來。後頭宣宗駕崩,大長公主更是睹物思人, 索性將之供奉起來, 緬懷先父。

    此番入京,大長公主將這方硯台也帶了過來, 在徐家這座宅子裏辟了個廳堂出來, 專司供侍。

    今日徐安嫻與幾個同庚的姑娘說起這方硯台, 眾人一時起了好奇,徐安嫻便領了一群女眷過來瞻仰,蕭枎跟溫錦也跟了過來。

    眾人看畢預備離開時,溫錦跟蕭枎走在最後。徐安嫻在前頭領路, 正跟人說笑, 就忽聽身後傳來物件側翻落地聲, 跟著就是一聲脆響, 再迴頭時, 就見那方硯台已經摔碎在了地上。

    徐安嫻事後分別詰問了溫錦和蕭枎,但兩人都說是對方打碎的,跟在後麵的袁家五姑娘袁琬說瞧見兩人雙雙歪倒在供案上,似乎是絆倒所致,但不知是誰絆倒誰,也不知那硯台是誰打翻的。

    蕭槿聽罷徐安嫻的講述,也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在這個時代,最著緊的便是忠孝二字,毀損禦賜之物是謂大不敬,而這禦賜之物還是大長公主的父親賜下來的,一朝碎裂,也累其失了孝義。

    當初朱棣靖難攻濟南時,守將鐵鉉在城頭上掛出了太-祖朱元璋的神牌做防護,朱棣兵強馬壯炮火齊備卻不敢攻城,恨得咬牙切齒,最後隻好悻悻收兵迴營。

    國人對先人總是充滿敬畏,將與祖先相關的東西都看得頗重,這種情節在這個時代表現得尤為突出。而皇室為宣揚教化、鞏固統治,更是將之神化。

    因而毀損前朝皇帝禦賜之物,著實是個大麻煩。不過永興帝並非暴虐之人,不至於得理不饒人,徐安嫻說殺頭大罪應當隻是嚇唬蕭枎跟溫錦的氣話,但問責是免不了的。

    蕭槿懶得管蕭枎的事,至於溫錦,她覺得她看到溫錦倒黴沒有幸災樂禍鼓掌鳴鞭已經是好修養了。

    衛啟濯也明白個中利害,然而這種事,其實可大可小。若是今日換作衛韶容闖禍,衛家全力轉圜之下,皇帝那頭便隻會雷聲大雨點小,畢竟為了一樣死物與左膀右臂生出罅隙不值當。

    然而溫家跟蕭家四房就不同了,溫德和蕭定的分量不夠重,懷慶大長公主若真是要皇帝問罪,皇帝也不好為了這兩家跟自己親姑姑杠,結果如何就很難說了。

    衛啟濯聽蕭榆說得嚴重,原本以為是什麽會連坐的罪責,怕禍及蕭家三房,如今聽了前因後果,倒是鬆了口氣。

    蕭枎品性惡劣,又欠著衛莊一條命,他並不想救她。蕭枎若是此番陷入困境,那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溫德夫婦跟蕭定夫婦趕來之後,聞聽緣由,都覺是晴空霹靂,然則細問之下,兩家女兒都一口咬定是對方打翻的硯台,一時陷入膠著。

    溫錦方才急得頭腦發懵,如今緩過來一些,就想去找衛啟渢。她也知道若是單憑溫家,很可能是無法平息事態的,如果衛家肯出麵周旋,那就簡單一些。

    溫德也思慮到了這一點,忙命人去請衛承劭來。蕭定也想到了三房的這一門親家,請衛啟濯幫幫忙,但衛啟濯表示自己一個尚未入仕的小輩,愛莫能助。衛承勉今日在家中照料衛老太太,臨時推了宴飲,並未前來,蕭定一時間六神無主,拉著蕭安求他想想法子。

    衛啟渢正跟尊長一道酬酢,就見一個小廝匆匆跑來傳話。他仔細聽罷,眉頭微蹙:“出事的是溫家三姑娘跟蕭家三姑娘?”

    小廝點頭應是。

    衛啟渢仿佛有些不可思議,重新問了一迴,聽小廝再度確認,疑惑半晌,沉吟不語。

    溫家隻是衛家二房的遠親,衛承劭跟溫德也不過泛泛之交,並不想管溫家的麻煩事,但溫德既然派人來了,樣子總是要做的。

    衛啟渢並沒跟過去。衛承劭走後,他在丹青耳旁低語幾句,丹青應諾,領命去了。

    不一時,丹青迴來複命,躬身附耳道:“少爺,小的打聽出來了,袁家姑娘當時確實在場。”

    衛啟渢追問道:“確定是袁泰的孫女、袁家五姑娘?”

    “是的,少爺,錯不了。”

    衛啟渢麵色一沉:“蕭枎這個礙事的。”又忖量一迴,長歎道,“可惜了。”

    丹青一愣,少爺在說什麽?

    懷慶大長公主聞訊趕來時,瞧見那一方殘硯,當場怫然作色,又見溫錦跟蕭枎兩個互相推諉,更是慍怒不已,即刻入宮麵聖。已而內侍至,傳皇帝口諭將一幹人等召入了內廷對質,徐安嫻也跟了去。

    皇帝沒讓馮氏入宮,馮氏眼看著丈夫跟女兒隨眾而去,想到這迴可能真是攤上了大事,幾乎癱倒在地。

    蕭榆緊緊抓著蕭槿的衣袖,焦灼道:“啾啾,你說這可如何是好?這不會真的是死罪吧……”雖然她不喜蕭枎,但終歸也是親姐妹,沒有仇大到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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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篤定道:“不會。”不過懲處是免不了的,蕭枎跟溫錦都不肯認這件事,到最後說不得要一起罰。並且,四房那頭這迴跟溫家怕是要結仇了。

    蕭榆鬆了口氣,望了一眼遠處正跟衛承劭說話的衛啟濯,本想托蕭槿去衛家那裏關說一番,但轉念想想這般不太妥當,便沒說出口。

    眾人各自散去後,衛啟濯見天色還早,便邀蕭槿姐弟兩個往城外別莊去賞雪。

    蕭岑抱著個袖爐圍著衛啟濯轉了一圈,嘻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到了莊上,四公子又要跟姐姐借一步說話了,不過貴府莊上好東西多,我跑去睡上一覺再蹭一頓吃喝也是好的。四公子放心,我決不去打攪。”

    衛啟濯輕歎一息,這未來小舅子能不能看透不說透。

    衛啟濯這迴選的莊子毗鄰畫眉山,畫眉山北十裏,平疇良苗,有溫泉出焉。到了莊上,衛啟濯低聲詢問蕭槿要不要順道泡個溫泉,蕭槿覺得他顯然是在調戲她,紅著臉瞪他一眼,連道不去。

    衛啟濯頷首道:“也是,如今天兒冷,等迴頭暖和了我再陪你去。”

    蕭槿默了默,其實她前世真的覺得衛啟濯是一座冰山來著,還是珠穆朗瑪峰……

    衛啟濯安頓好蕭岑後,便領著蕭槿“借一步說話”去了。

    兩人選了一處觀景亭,起爐溫酒,相對坐下。衛啟濯將新燙的酒斟了一盞遞給她。蕭槿踟躕了一下,問他是什麽酒。

    “果子酒而已——啾啾量淺?”

    蕭槿點頭:“以前有一迴醉酒,第二天起來什麽都記不得了……你酒量如何?”

    衛啟濯舉了舉杯:“你灌醉我試試。”

    蕭槿咧咧嘴。這家夥平日裏就要親親抱抱揉揉吹吹,喝醉了還了得。

    蕭槿想起尹鴻的事,試探著問起了他跟他舅舅的恩怨。

    衛啟濯啜了幾口酒,開言道:“我母親與我舅父有積怨,隻是我母親後來實則已然漸漸釋懷了,臨終時想見一見兄長把話說開,但我舅父就是不肯露麵,以致於我母親最後含恨而去。”

    “當時我就想,人走如燈滅,別說什麽在天有靈,在天有靈誰也瞧不見,這是無法彌補的缺憾,所以我舅父後來跑到我母親靈前懺悔,我也並不動容。我不知道我母親是否會寬宥他,反正我是很記仇的。我這人便是如此,誰讓我不痛快,我便同理待之。”

    蕭槿默了默,道:“那大公子如何看待這件事?”

    “大哥?”衛啟濯笑了笑,“大哥跟母親根本不親。他總抱怨父親偏心,但他仔細想想自己幹的事,就該知道父親為何偏心。大哥始終懷疑我跟他不是同胞兄弟,我看他還想在這上頭做點文章,但尋不見證據。我也是礙著父親,才不想跟他多做計較。”

    衛承勉沒有小妾,尹氏又是他原配,蕭槿覺得衛啟泓應當就是國公夫人親子,隻是他自己總怕被弟弟奪了爵位,疑心生暗鬼而已。

    蕭槿抬頭望去,便見對麵少年豐神清舉,姿態灑落,一襲銀白貂裘加身,仿似自身後銀裝素飾的乾坤卷軸中走出的畫中人。

    蕭槿不得不感歎有些人就是會長,明明是同胞兄弟,但相較起來,衛啟泓的容貌就要遜色許多,氣度也顯得陰沉蹙蹙。

    兩人正對飲敘話,就見蕭岑急吼吼地跑了過來。衛啟濯眉尖微動:“表弟不是說不來打攪麽?”

    蕭岑抹了一把汗,道:“我是來報信兒的,國公爺來了,如今正在前頭等著,叫姐姐與四公子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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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的宣宗皇帝沒什麽原型,這隻是我隨便起的廟號。其實各個朝代的廟號來來迴迴就那麽幾個,隻是寓意好壞的分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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