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啟渢微頓,跟著溫聲道:“八姑娘有話不如入內慢講。”說著話步子不停, 一徑往裏走。

    蕭槿想想大門口確實不是說事兒的地方, 便領了丫頭一道入內。

    她聽聞太夫人已經起身, 便順道往視拜謁一番。

    出來之後,蕭槿正想著如何將戒指還給衛啟渢,就見衛啟渢身邊小廝丹青跑來躬身道:“蕭姑娘,少爺有請。”

    蕭槿略一忖量, 將裝了那枚羊脂玉戒指的錦盒交給了身邊丫頭,讓丫頭遞給丹青, 道:“不必了。告訴你家少爺,物歸原主。”言罷轉身出府。

    她原本是想將戒指直接交與太夫人的, 但時隔這麽久, 退還的理由實在不好說,若是照實說, 他們本就隻是猜測, 拿不出證據,衛啟渢那頭更不會承認。如今直接交還給衛啟渢,一了百了。

    蕭槿坐在歸家的馬車上時,慢慢梳理腦中思緒。

    其實即便衛啟渢真是有意設計送了她一枚戒指, 也不能說明什麽。衛啟渢跟衛啟濯似乎有仇,那枚戒指指不定是想派什麽用場。至於衛啟渢在聊城追問她那枚木戒指的來源,目的如何也很難說。

    她有一瞬間甚至懷疑衛啟渢也是重生的, 但設若衛啟渢真的重生了, 他最該做的事應當是努力避免他前世的悲劇然後跟溫錦廝守在一起, 而不是如現在這樣眼睜睜看著溫錦嫁人。

    再有就是,衛啟渢前世也未能在會試中拔得頭籌,他雖混官場,但說到底也是個文人,文人對科考都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追求,很多舉人或者同進士出身的官吏即便是後來爬上高位,也都會以未能在殿試中登科而抱憾終身。

    衛啟渢前世每每想起自己沒能連中三元就扼腕不已,他若是重生了,那必定是記得考題的,盡力彌補這個缺憾對他來說也並非難事,但她聽說衛啟渢在兩年前那場會試中發揮失常,連名次都跟前世一模一樣。

    僅僅以一枚戒指就判定他重生還是不夠的。縱然如衛啟濯所說,衛啟渢是移情別戀看上她了,那也說不通,衛啟渢若真是喜歡她,就該在衛承勉前來蕭家提親時有所動作,可他什麽都沒做,這與他的性情不符。

    所以蕭槿覺得還是有待觀察。但總也不能掉以輕心,她還是得多提醒衛啟濯幾句。可惜的是她對前世衛家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幾乎一無所知,不能為衛啟濯提供多少參考。

    蕭槿走後,衛啟渢對著她送還的那枚戒指凝視了許久,忽而起身往外走。

    一個小廝垂首捧著一碗杏仁茶往內入,不意衛啟渢疾步而出,沒來得及躲開,兩廂撞上,托盤歪斜,杏仁茶潑灑一地,濺到了衛啟渢的衣袍和靴子上。

    二少爺是出了名的愛幹淨,小廝一時惶恐,正要賠罪,就見衛啟渢一把拽過他手裏的托盤,往地上狠狠一砸。

    小廝抬頭發現二少爺滿麵慍色,觳觫不已,雙膝一軟,跪下求饒。

    衛啟渢盯著麵前的一片狼藉,麵色陰沉,須臾,脫掉髒汙的外袍摜到地上,轉迴頭換了一雙靴子,掣身出屋。

    衛啟渢一路疾行,對給他行禮的家下人等視而不見,更是對路遇的傅氏等人不予理會,隻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然而他在將至大門口時,又倏地止了步子。

    “還是不要去找她了,”衛啟渢低頭自語,“我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我會嚇著她的……”

    他深深吸口氣,一股冷氣灌入肺腑,倒是清醒了一些。仲秋的清晨寒氣盤桓,他方才未來得及披一件大氅,如今跙足,方覺冷意侵體,禁不住微微打了個顫。

    衛啟渢又在寒風裏立了片刻,瞥見傅氏拎著一件袍子朝他這邊來,這才折返。隻是他並未迎上傅氏,而是打另一條路徑自迴了。

    傅氏一愣,她兒子這大早上的發什麽瘋?

    衛啟濯到達貢院門口時,遇見了孫茫。

    孫茫三年前鄉試未過,今年也沒有中舉的希望,這迴不過是來練手的。他瞧見衛啟濯時倒是十分興奮,他覺得那些世家子多是俗人,衛啟濯這種倒是別具一格。

    他上前跟衛啟濯寒暄時,就見他不住打量他,眼神古怪。孫茫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詢問他看他作甚。

    衛啟濯略一踟躕,道:“考完後,你不要急著走,在貢院門口等我,我有事問你。”

    孫茫見衛啟濯神色鄭重,倒覺受寵若驚:“何事?我興許答不上來……”

    衛啟濯認真想了想,道:“我覺著你應當是知道的。”

    兩人說話間,蕭嶸兄弟兩個上來寒暄。蕭嶸總覺衛啟濯對他態度不冷不熱,但他自省了許久,也沒想起他究竟何時得罪過這位權門公子。

    蕭嶸見客套得差不多了,便轉入了正題:“不知衛公子是哪間號房……”

    “雲字六號。”

    蕭嶸一驚,當下喜道:“竟有這等巧事!我是雲字五號!”跟著拉住衛啟濯,低聲道,“等明日開考,我說不得還要麻煩衛公子……”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衛啟濯瞥了蕭嶸一眼:“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旦被抓,興許會被充軍流放的。”

    蕭嶸訕笑道:“應試生員這麽多,監考官哪顧得過來,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曉?衛公子不必擔心,何況衛公子身後可是國公府……”

    衛啟濯笑道:“我答應你了麽?我不是說我怕,我隻是單單提醒你而已,你若真想舞弊,我也不攔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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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迴到侯府後,就又被蕭榆拉去問話。蕭榆對於衛啟濯與她的事十分感興趣,再三追問他們倆究竟是如何湊在一起的。

    蕭槿正被她按在涼亭裏問話,就瞧見蕭枎獨自往這邊來。

    蕭槿想起蕭榆之前與她說的事,低頭咬了一口涼糕。

    馮氏在聊城那邊接連給蕭枎定了三門親事,但都沒成。第一門親事定下後不久,男方就臥病不起,蕭枎這邊一退婚,那公子的病不日便好了;第二門親事才計議罷,男方家裏的老太爺就歿了,男方要守孝三年,蕭枎不想等,又退了婚;第三門親事堅持的時候長一些,隻是在親迎的前一日,那家公子跟相好的跑了。

    馮氏本想接著給她挑婆家,但蕭枎已經聲名遠播,誰和她定親誰出事。蕭枎今年十七了,馮氏為著她的親事頭疼不已,想著要不就低嫁,但蕭枎愛麵子,抵死不肯。

    蕭枎瞧見閑坐亭中吃點心的蕭槿,一股火氣便竄上來。當年明明也沒差什麽的姐妹,如今已經天差地別。她即將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但蕭槿卻要成為衛家少奶奶了。

    蕭槿瞧見堂姐陰沉的臉色,笑了一笑。

    不知道今時今日的蕭枎,還能不能想起當年那個被她害死的少年。

    蕭榆想起中秋將至,扯了扯蕭槿,道:“啾啾,晚夕用罷飯,你來幫我選一身衣裳吧,我聽我娘說,中秋那天我們也要去國公府拜謁。”

    蕭枎聞言仿似想起了什麽,掣身便走。

    鄉試第一場考四書經義。蕭嶸在做到第四道四書題時,半晌都想不出解題思路,急得抓心撓肝。他抬頭四顧,發現左近生員都在奮筆疾書,先自放心了些,旋即隔著牆往一旁衛啟濯的號房瞟了一眼,暗暗算了算牆壁的厚度,迅速埋頭寫了個字條。

    蕭嶸將字條團成一團,正預備扔到衛啟濯的號房裏,就瞥見兩個巡考官往這邊踱來,悚然一驚,忙低頭執筆裝相。

    兩個巡考走至衛啟濯麵前時,見他竟在伏案睡覺,停了步子,對望一眼。

    京畿遍地權貴,每屆順天府鄉試的赴考生員裏,仕宦之家的子弟都要占據相當比重。但旁人他們可以不知,眼前這位是誰,他們卻不能不知。

    兩個巡考覺得他們很有必要在衛啟濯麵前獻個好兒,當下上前敲了敲他麵前的木板,小聲提醒他起來答卷。

    衛啟濯撒然醒來,抬頭看看巡考,點頭致意。兩個巡考跟著笑了笑,繼續往前巡視。

    衛啟濯打個哈欠,仍覺沒睡醒,正預備再去會周公,就忽見五號號房那邊飛過來一個小紙團。

    他打開一看,無聲哂笑,揮筆在字條上迴了一個字,仍舊團好了,趁著左右無人注意,扔了迴去。

    蕭嶸忐忑得一顆心幾乎蹦到嗓子眼,正猜度著衛啟濯會不會不理會他,就見字條飛了迴來。他激動不已,忙忙打開,結果在看清楚上麵迴複的內容時,一口氣堵在胸口。

    他問衛啟濯是否會解第四道四書題,衛啟濯豪氣幹雲地迴了一個大大的“會”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會什麽會,你倒是說說怎麽解啊!

    蕭嶸幾乎要暈過去,他冒死扔出去一個字條,就換迴來一個“會”字。

    蕭嶸正翻白眼,就聽衛啟濯那頭傳來抽木板的聲音,當下一愣,這大白天的,衛啟濯不會是要去睡了吧?

    號房十分窄狹,裏麵隻有兩塊木板,白日裏一塊當桌一塊當椅,晚夕間就將兩塊木板拚在一處當床。

    衛啟濯將兩塊木板拚好,躺上去不多時就漸漸入眠。他昨日三更天就被父親叫了起來,實是困倦,等候蕭槿時其實是強打精神,今日起得也早,一直沒睡醒,直是犯困。

    衛啟濯入睡後不久,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立在曲廊上,遠遠凝睇著一個人的背影。那背影熟稔得很,似乎是蕭槿。她趴在國公府後花園臥雲亭內的石桌上,不知是在小憩還是在哭泣,偶爾不安分地側一側頭。

    他想上前看看她,但奇怪的是邁不動步子。

    畫麵一轉,蕭槿與衛韶容分別拎了個花籃,說笑間瞧見他立於水次,一道上前寒暄。蕭槿說她們方才去采了些鮮花,問他要不要拿去泡茶。

    他淡聲答了句不必,

    蕭槿笑言他整日不苟言笑的,十足十的少年老成,又打趣說他怎麽還不娶媳婦,多個弟妹,她們迴頭出來遊玩也能多個人一道耍子。

    衛啟濯心裏一堵,驀然驚醒。

    多個弟妹?!

    衛啟濯晃晃頭,覺得這個夢真是不可思議。他看到蕭槿獨自伏案怎麽可能不上前詢問安撫,還有,弟妹這一說就更詭異了。

    最後,若是蕭槿真敢當麵讓他娶別人,他一定一把將她箍在懷裏質問她良心何在。

    衛啟濯輕籲了口氣,還好隻是個夢,否則他真要被氣死了。

    中秋這日,蕭槿與眾人例行往國公府拜謁,饋贈瓜果月餅以應節慶。

    她跟季氏等人正坐著陪太夫人說話,就聽丫頭報說徐家姑娘前來造訪。

    蕭槿原本沒反應過來徐家姑娘是誰,等來人挑簾進來,她轉頭一看,發現是徐安嫻,倒是有些驚訝。

    徐家跟衛家又無甚交情,徐安嫻怎會跑來拜訪的?

    徐安嫻命人將禮物抬進來,又說了好些應景的吉利話兒,末了颯然笑道:“久聞貴府家法齊整、如今一見之下,果不其然,我這一路過來,不曉得換了幾個引路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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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在一旁笑笑,這個徐姑娘也是快人快語。

    徐安嫻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實是跟著表兄來的,隻是表兄那轎子太慢,我急得慌,便先到了。”

    衛老太太頷首,笑道;“我曉得。姐兒先坐著,那頭都是些年紀相仿的姑娘,正能磕磕牙。”

    徐安嫻說的表兄指的是三皇子朱潾。朱潾一早就遞上了拜帖,表示要在今日前來拜謁。

    徐安嫻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倒有些赧然。其實是她纏著表兄帶她來國公府的,否則祖母恐怕不會放她出來,隻是不想表兄竟一口應下了。

    祖母見她太過跳脫,這半年都將她拘在宮裏,她幾乎要被憋出毛病來了。眼下終於出了牢籠,她覺著渾身鬆泛,又兼她生性爽愷,很快便跟幾個同庚的姑娘熟絡起來。

    徐安嫻問明了哪位是衛啟濯的未婚妻,湊到蕭槿麵前打量一番,一拍大腿:“四公子好眼光,蕭姑娘一看就是個好性兒,又生得這般神仙也似的樣貌,想來與四公子是絕配!”

    蕭槿知道徐安嫻其實也喜歡看臉,否則前世不會鬧了那麽一出。她上元時還擔心徐安嫻會不顧衛啟濯已經定親而再度磨纏,如今看來是她想多了,這位姑娘基本的節操是有的。

    蕭槿笑著應了幾句,漸漸與徐安嫻閑侃起來。

    幾人說笑間,便聽丫頭來報說三皇子前來拜會。

    衛啟渢引著朱潾往大廳內入時,發現他的目光時不時地往女眷那邊瞟一眼,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瞧見與徐安嫻言笑晏晏的蕭槿。

    衛啟渢容色一沉,不動聲色地移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朱潾偶然聽聞蕭槿一年前便與衛家四公子訂了親,當時便唏噓不已,這樣豐姿殊麗的無雙美人兒竟然這麽早就有主了。

    坐在馮氏身邊的蕭枎暗暗睃了朱潾幾眼,又慢慢低下頭去。

    蕭槿與徐安嫻結伴出來淨手時,徐安嫻順口詢問她衛啟渢有沒有什麽即將定親的姑娘或者意中人。

    蕭槿想起如今已經被塞出去的溫錦,頓了頓,搖頭道:“我也不……”

    蕭槿一句話剛起了個頭,就聽衛啟渢的聲音忽然自背後傳來:“我已有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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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試就相當於現在的高考,鄉試第一就是現在說的高考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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