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啟渢一身銀貂裘, 神情泠泠,傀然獨立,微風徐來,枝頭雪末揚起,吹落滿頭滿身, 更襯他容色充盛, 眉目宛然。

    端的是無雙公子。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吉服簪花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呂懋。呂懋非但容貌尋常,身量也矮小, 兼且不會禦馬, 坐在馬上越發顯得形容猥獕, 蹙蹙靡騁。

    衛啟渢容貌氣度太過出眾, 連呂懋也留意到了他, 經過他身邊時, 轉頭好奇打量了一眼,猜度是哪家貴公子。

    衛啟渢立於道旁, 看著披紅掛彩的迎親隊伍一點點從麵前經過。等花轎將近時, 他的目光在大紅金彩絨轎衣上略一停留,旋又移開。

    花轎裏,溫錦悠悠醒轉。

    今日梳妝時, 溫錦拔下簪子哭鬧著要自盡,後來被人按著好歹妝扮好, 卻又死活不肯出門, 梁氏無法, 無奈之下用迷香令溫錦昏睡過去,讓她堂兄將她背上了花轎。隻是梁氏心疼女兒,到底沒敢下重手,溫錦便在半道上醒了過來。

    溫錦坐著緩了片刻,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哪裏之後,怫然大怒,一把掀開氈簾,正預備往花轎下跳,一抬頭就瞧見了宛若月窟仙枝的衛啟渢。

    溫錦愣了愣,登時狂喜。

    誰說表哥不要她的,表哥眼下不就來搶親了?

    她正要大聲唿喚衛啟渢,但一旁的兩個喜娘早得了梁氏的叮囑,一個健步衝上來,拿帕子迅速捂住了溫錦的嘴,讓轎夫暫且停一停,隨即兩人擠進了花轎,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

    溫錦拚命掙揣,但力氣不逮,無濟於事。她想到衛啟渢就在外頭,便暫且安靜下來等著他上來阻截花轎。但她估摸著花轎都已經抬過他麵前了,外麵卻遲遲沒有動靜。

    溫錦又驚又慌,不明白衛啟渢為何不來搶她,想到自己嫁去呂家後所要麵對的日子,激動之下氣力倍增,趁著喜娘不備,扯下喜娘捂住她嘴的手,拚盡全力大喊道:“表哥你為何不來帶我走!難道你忍心……”

    兩個喜娘悚然一驚,齊齊撲過去重新堵上她的嘴。

    雖然外頭喜樂震天響,但蕭槿還是隱隱聽到了溫錦那撕心裂肺的一嗓子。雖說沒聽出具體喊的什麽,但可以猜。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騎在馬背上的新郎官。

    呂懋往身後花轎處看了一眼,滿麵困惑。

    待到迎親隊伍裏最末的一個鼓吹手走過衛啟渢身邊,衛啟渢朝著隊伍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竟是舒了口氣,神色一鬆。

    “嫁了也好,”衛啟渢輕聲道,“倒是省卻了些麻煩。隻是,這樣可不到頭。”

    蕭槿方才跟人打聽過了,知道那確實是溫錦的花轎,又見衛啟渢在這日親臨,原本還期待著圍觀一出“你是風兒我是沙”的苦情搶親大戲,結果衛啟渢看到花轎打眼前經過,竟巋然不動,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也瞧不出衛啟渢麵上有什麽情緒波動。

    蕭槿嘴角一扯,這個衛啟渢越來越像個假的了。

    蕭槿正這般想著,衛啟渢朝他們這邊望過來,走上前寒暄一陣,話鋒一轉,和聲道:“八姑娘如今可還沒跟四弟成婚,這般形影不離,仔細被人說閑話。”

    “那照二哥這般說,二哥跟溫家的表妹在林子邊說私話還把人家姑娘說得雙眼通紅,豈非更不成話?”衛啟濯似笑不笑道。

    衛啟渢一頓,隨即道:“想是四弟多有誤會,我與溫表妹並無牽纏,今日亦不過是前來觀禮的。”

    蕭槿見衛啟渢說得雲淡風輕,幾乎忍不住要問他看著戀慕多年的表妹另嫁真的不心痛麽?

    “東華門外的燈市今日起便開始鬧花燈了,”衛啟渢掃了蕭槿一眼,“我打算後日領著容姐兒去遊賞,二位屆時可要一道?”

    蕭槿與衛啟濯異口同聲道:“不必。”

    衛啟渢頓了頓,笑道:“二位倒是默契。”言罷客套幾句,拂袖而去。

    “我早說他是看上你了,你看他連他表妹都不要了,轉迴頭跑來邀你。”衛啟濯繃起臉。

    蕭槿眉頭蹙起。衛啟渢前世跟她待了十年都沒感情,如今說他看上她,真是不敢信。

    呂家。溫錦被強按著行過諸禮,又被架著塞進了洞房。

    隻是呂懋跟她喝合巹酒時,溫錦噴了他一臉酒,還罵他又醜又沒用,癩□□想吃天鵝肉雲雲,惱得呂懋的母親曹氏當場就要休了她,結果被呂懋的父親呂正勸了下來。

    呂正拉著夫人道:“管她從前是什麽嬌貴千金,如今給人當了媳婦就要伺候夫君孝順公婆,她這刁蠻性子磨上些時日就乖順了。縱她不遜,咱們當公婆的管教她也是天經地義,她爹娘能插手?溫家心急火燎地將她嫁過來就是怕她年紀大了沒人要,那將來自然更怕咱們休了她,咱們怕甚?”

    曹氏這才漸漸消了火,點頭道:“老爺說的是。”

    “除去上項說的,還有一條,”呂正壓低聲音,“溫家這迴陪了不少房奩,我看她一個嬌貴千金也不會打點,那還不是都落到了咱們手裏?”

    曹氏麵上終於見了笑:“確實如此。那留著她倒也好。”

    溫錦在洞房裏待得實在不老實,大喊大叫的不成體統,喜娘無奈之下依著梁氏之前的吩咐,又給她下了一迴迷香。

    呂懋喝得酩酊大醉摸入洞房後,借著喜燭搖蕩的光瞧見溫錦背對著他,側躺在床畔,釵環盡卸,雲鬢不整,心下著迷,不覺動火,又思及她先前態度,怕她抗拒太甚,不能成禮,當即坐下哄道:“你既嫁了我,便安下心來,我家中雖不如何富貴,但我往後前程差不了,我又是個慣會疼人的,必好生待你……”

    他說了半日,看溫錦始終沒動靜,心下困惑,扳過一看,才發現人正昏睡著。

    溫錦貌美體嬌,呂懋從前也品過風月滋味,但如今看來那些不過凡品,皆及不上溫錦這樣合意。溫錦雖刁蠻驕橫了些,但容貌身段皆是上上,呂懋兩下裏一較,心裏倒是舒坦了些。

    呂懋神魂飛蕩之際,溫錦忽然自疼痛中醒來,驚見此景,怒不可遏,大吼著讓呂懋滾,呂懋一時不察,驚得棄甲曳兵。溫錦更是厭惡不已,抓起一旁錦被胡亂揩了一把,又將錦被扔到了床下。

    呂懋覺得自己今日顏麵全失,如今又要被新婚妻子趕出洞房,方才那些許小意好性兒頓消無形,火冒三丈,又兼酒勁兒上來,指著溫錦的鼻子嗬斥道:“嫁入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你頂好給我收收心,否則我休了你!”說話間也不想看溫錦那張死人臉,穿上衣裳掣身走了。

    溫錦撲倒在被褥上嚎啕大哭。

    她原本期盼的新婚夜不是這樣的,像是呂懋這樣的,她根本不屑一顧。何況她的眼光早就被衛啟渢那張臉養刁了,呂懋這種相貌,她怎麽看怎麽覺著醜得離譜。

    溫錦越想越覺淒楚,險些哭斷氣。為何表哥當初不肯娶她,為何表哥明明來了卻不救她,以至於讓她從天上跌入泥潭,如今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她從前放出去的話,眼下都變成了打她臉的巴掌。

    溫錦哭著哭著漸漸止了淚,慢慢坐了起來。

    她還是不甘心,這呂家也是人待的地方麽?她更不可能跟呂懋那樣的夯貨過一輩子。

    溫錦抽噎一迴,拳頭緊攥。她不能認命,她得想想法子才成。

    京師每年正月初十到二十這段時日大約是一年中最閑適熱鬧的時候,這十日從皇帝到百官皆休假,幾乎是舉國同慶。

    衛啟濯自打認識蕭槿之後,上元一直都是跟她一起過的,今年上元自然也不例外。

    兩人在燈市裏並肩漫步時,衛啟濯悄悄湊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蕭槿四顧一番,小聲讓他鬆開,衛啟濯反而抓得更緊:“就拉一會兒,誰要是瞧見了,也會認為我們是夫妻。”說著話轉頭問,“你有沒有覺著我們看起來就像是夫妻?”

    蕭槿也扭頭看向他:“你打哪兒看出來的?”

    “譬如我們都……”衛啟濯一句話剛起了個頭,就忽然被蕭槿踮腳抬手按住了頭。

    蕭槿壓著他的後腦勺使勁將他的頭往下按,壓低聲音道:“低頭低頭。”

    衛啟濯任她壓著,笑吟吟道:“要親我?你這般當街親我,我會臉紅的。”

    蕭槿瞪他一眼:“休要調戲我!我方才猛然瞥見了一個人,不想讓你被看見。”

    “我的仇人?”

    “不是,是一個姑娘。”

    衛啟濯正想說他似乎沒惹過桃花債,就被蕭槿反手一拉,逆向而行。

    “不要迴頭,”蕭槿握了握他的手,“咱們換個地方轉悠。”

    衛啟濯深覺困惑,詢問她緣由。蕭槿低了低頭,道:“你長得太好看了,我擔心你被人看上,這種麻煩能避則避。”

    衛啟濯聞言一怔,跟著湊過去低聲笑道:“你吃醋了?”

    他貼在她耳畔輕柔低語,幾同親吻,溫熱氣息掃過,蕭槿赧然道:“你先不要問……聽我的便是。”

    熙攘人叢中,衛啟渢遠遠看見蕭槿與衛啟濯的背影,跙足出神。

    少刻,他瞥見燈海中一抹麗影,吩咐身邊小廝去買一盞花燈來,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小廝應諾,鑽入人潮。

    他正欲轉身離開,衛韶容忽然尋過來攔住他去路,笑盈盈道:“終於找見哥哥了,我方才被個燈謎難住了,哥哥去幫我瞧一瞧吧。”

    衛啟渢不知想到了什麽,直是擺手:“我眼下沒工夫……”一頭說著一頭疾步往迴折返。

    “怎會沒工夫呢,”衛韶容不解,跟上去一把扯住他衣袖,“你不是獨自一個麽?又不是陪著誰……”

    衛啟渢深吸口氣,一把抽迴袖子:“妹妹先去尋旁人吧,我有些乏了,想先迴去……”說話間迴過身便要大步離去。

    然而他話未落音,就聽身後驀然傳來一抹嬌俏的女聲:“公子留步。”

    衛啟渢步子一頓,神色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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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君:對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句話你是怎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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