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珺瑤自認征戰無數,天地初開,洪荒混沌之時,兇獸層出不窮。


    她在昆侖西山由煞氣孕育而生,一路以鮮血為引,走上天地共主的位子,莫說是血流成河,便是血海她都能麵不改色淌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名為恐慌的情緒,從雪地裏蜿蜒流出的血水形成溝壑,縱橫交錯,密密麻麻,每一道都像是一麵大鼓在心頭敲擊。


    咚……她策馬闖進去,山穀中早已經恢複了平靜,如果不是滿地的屍體跟鮮血,穀中盛開的野梅花倒是很適合賞景,可她的眼睛卻隻看到了靜靜佇立在遠處的一道高大身影。


    咚……她聽到耳畔有人在喚她,可她什麽不想聽,跌跌撞撞下了馬就開始跑,踏過滿地的血水,爬過遍地的屍體,第一次如此狼狽,失去了王的孤傲姿態。


    咚……最後在幾步之外,她停下了腳步,望著男人佇立著的安靜背影,張了張嘴哈出一口白氣,眼角被染紅的地方迅速滑下淚滴來,“啊……”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壓抑著不敢哭出聲來,嘶啞的哭嚎像是一把崩壞的古箏,發出晦澀又令人絕望的低吟。


    趕來的下屬紛紛下跪,心中震撼,不敢抬頭,隻因為他們的王跪下了,給戰死的將軍跪下了。


    他們多少也聽說過王與將軍之間的傳言,也不知道這一跪是君王感激將軍引開火力,還是其他。


    隻是紅色的雪地上,這樣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蜷縮著身子哭得不能自己,任誰看了都覺得悲傷。


    西珺瑤隻覺得自己的心很痛,痛到撕心裂肺,無法自己的地步,她知道這一切情緒並非是幻境所能操控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出自於她的本心。


    她抬頭看著男人的背影,礙於女君不敢去看他的臉,於是腦海中又會自動補上易邵霆那張臉,光是想象便是令人無法承受,再最後一刻,她自主調動了神力,一下子就衝出了幻境,在迷霧中倏地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第一時間,她霍然起身,抬手便去抓身旁的易邵霆,手掌按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驚人,強製地用神力喚醒了對方。


    “咳咳……”易邵霆睜眼的時候神色還殘留著拚殺的疲憊,眉宇之間泛著幾絲蒼白。


    還沒來不及開口說話之間,但見西珺瑤一轉頭,猛地便是抬手直接將一道煞氣襲向了對麵的白衣女君,在後者一聲驚唿聲中,她眸光陰沉,周身泛起了濃烈的煞氣,口氣更是冰冷,“你竟敢傷他。”


    是她大意了。


    這種陰魂的幻境本身就帶有很大的陰煞戾氣,會在無形中吸取人的精氣神,她因為有神識所以在其中能安然無恙,可易邵霆卻是個人類,在裏邊征戰三個月最後還戰死,對於身體的損耗極大。


    這是她第一次難得地為另一個人動這麽大的氣,卻發現最生氣的是自己。


    她不該一時好奇拉著易邵霆一起冒險,即便如今他也不老不死,可距離永世長存,她仍舊覺得如履薄冰。


    在這一刻,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恐懼死亡。


    女君縱使有千年的修為,在這雷霆一擊當中也折了半身功力,趴在地上劇烈咳嗽的時候,嘴角還帶著苦笑,“你看,他還沒死,你就已經急成這樣,那寡人的心情又當如何?”


    生離死別,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此,西珺瑤也在幻境裏自己品嚐了一遭,可是,“你當真要他到陰曹地府去伴你?”


    她指著地上陷入昏睡的陸言生,聲音已然恢複了從容。


    “是,寡人孤寂千年,難得有這麽一個男人憐惜愛護,願意演繹出這段往事,寡人需要他,哪怕隻是一個替身也好……”女君口氣堅決,說到最後神情悲切,顯然心中所愛仍是將軍。


    然而下一秒,西珺瑤卻是突然開口反問道:“倘若他不是替身呢?”


    什麽?女君一怔,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她,靜默了數秒後,猛地扭頭望著地上的陸言生,震驚地出口否認,“不可能,他不會是他,不會的,他不會……”


    她極力搖頭,完全沒有久逢戀人的喜悅,反而像是見了鬼。


    但是西珺瑤卻不給她逃避的機會,“拍攝大軍出征那場戲的時候,他說過,我看將軍的眼神不對。定製出來的劇本,看似是將軍的戲份最多,可體會到情感最豐富的角色卻是他眼中的王。”


    她在拍這個mv的時候就隱隱總覺得哪裏不對,這一次進入幻境她才真正明白,這其中的問題出現在了平衡上。


    如果隻是一場夢,陸言生的劇本就會是一個完整恰當的故事,而mv裏大軍出征的三個月裏,女君的介紹隻有寥寥幾句,關於將軍戰場殺敵卻是清楚明了。


    這已然說明了問題,陸言生的劇本根本就不是夢,而是他前世的記憶。


    但是這個真相,對於一個等了上千年的女人來說,卻太過殘忍。


    “嗬嗬……原來是這樣,難怪那夜他站在宮門前抽刀的姿勢如此熟悉,寡人當時還想著,這世界上竟是有如此相像之人,沒想到……”女君說到這裏,木然的臉上滑下了幾行清淚,蒼白秀麗的五官痛苦地皺成了一團,“他竟是投胎了。”


    她以為這場死別對於彼此而言都是不甘,將軍屹立在戰場時候的姿態是在等待她的到來,她以為他也徘徊在人世不會離去……原來,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她的以為。


    “你當年若肯放下執念,或許你們還能做幾世夫妻。”西珺瑤看著她,眸光中不帶一絲悲憫。


    人類所說的緣分是一種天然的氣場,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沾染彼此的氣息多了,下一世還會繼續循著對方的氣息去愛上對方,所以有三世情緣一說。


    隻可惜千年過去,莫說是三世情緣來彌補前世的遺憾,將軍到了宮門口,女君也已然認不出他了。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也可以說是她的咎由自取。


    因為執念,他們注定永遠錯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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