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她將睡未睡的時候,忽然就聽到李惟元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的響起:“我已經讓人將孫蘭漪送迴永歡侯身邊了。”


    那個時候他原本是想用孫蘭漪來牽製淳於德,從而讓淳於祈同意解除婚約的,可沒想到周氏忽然落水溺亡了,那孫蘭漪於他而言就隻是一顆無用的棄子


    。他原本是想著不用再理會的,可想著李令婉心軟,而且她也知道了孫蘭漪未真死的事,若往後被她問起倒不好,所以他想了想,便讓人出麵去見了淳於德。


    早先孫蘭漪假死之後他就已經遣人送了孫蘭漪去找趙無心,讓趙無心想法子消除孫蘭漪這些年的所有記憶。即便是想要利用孫蘭漪來牽製淳於德,可他也不會讓李令嬿因著這事有任何一絲機會攀上永歡侯府的可能。而現在,一個沒有了這些年一絲記憶的孫蘭漪還給永歡侯,非但隻是個順水人情,還可以要求永歡侯一些其他的事。


    李惟元讓出麵去見淳於德的人隻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讓他從此遠離京城,遠離官場,且再不和京城中的任何人聯係。


    淳於德在京中的好友很多,且深得皇帝信任,讓他在京中,淳於祈就等同於如虎添翼,仕途一帆風順。但現在,讓淳於德離開,就相當於斷了淳於祈的臂膀,他勢必不會如以往那樣的如魚得水。


    淳於德原就是個閑雲野鶴的性子,現如今又找到了自己年輕時深愛的女子,哪怕明知道這是個火坑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往下跳,更何況不過是讓他放棄這眼前的功名富貴罷了,他當時便毫不遲疑的應下了。給淳於祈留了一封書信說明緣由之後,隨後他便帶著孫蘭漪飄然離開了京城。


    李令婉聞言,抬眼看了李惟元一眼。


    近來雖然李府麵上看著平靜無波,但李令婉總有一種感覺,李惟元已經在開始出手了。


    他是這樣做事縝密的一個性子,任何事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絕不會貿然的出手,那現在,他是有把握了?


    “小青去了哪裏?”李令婉收迴看李惟元的目光,看著麵前的三足亮銅大火盆,慢吞吞的問著,“還有我這院子裏以往的那些小丫鬟呢?”


    這些日子她雖然不怎麽說話,可一切事情都還是看在眼裏的。


    除卻一直貼身伺候她的小扇和小玉,這院子裏的其他丫鬟都已經換過了,小青也不見了。而且小扇和小玉現在看著李惟元的時候較以往也要敬畏的多了,外頭的閑事閑話也沒一個人會跟她透露半個字。


    李惟元正撫著她背的手一頓。隨後他又若無其事一般的繼續撫著她的背:“小青家裏有事,同我告了假,我就讓她迴去了。至於院子裏的這些小丫鬟,她們做事懶散,我就重新換了幾個過來,你用的也順手些。”


    那個時候讓他隨同工部尚書前往江蘇等省疏浚下遊河道的旨意是臨時告知的,且兩日後就要啟程,倉促之間,他要求康和泰立時就找尋一個會功夫的小姑娘過來,康和泰找到的就是小青。但在西池那次,還有上次在蒹葭苑的那次,小青都沒有護好李令婉,讓她一而再的被李令嬿出手暗算了,李惟元又豈會再留這樣一個無用的人在李令婉的身邊?至於說怡和院裏的那些小丫鬟,這次自然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人。一為保護,二則也為看視。他需要隨時了解李令婉每時每刻都在做什麽。而小扇和小玉,畢竟都是李令婉這些年用習慣了的丫鬟,他也不會貿然換掉,不過必要的告誡還是少不了的。


    對李惟元這樣場麵上的話,李令婉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也並沒有點破。


    她原就是個嘴笨的人,也不擅長和人爭吵。而且近來也不曉得是怎麽迴事,她越發懶怠說話了。


    “不要難為了小青。”她隻是這樣說了一句,隨後便闔上了眼,倚靠在李惟元的懷中。


    李惟元頓了一下,隨後輕聲的嗯了一聲。又伸手圈緊了她,也闔上了雙眼。


    隻要她這樣在他的懷裏,他便覺得什麽都好了。


    冬日天黑得早,不過剛過酉時,天便黑了下來。


    不得李惟元吩咐,是沒人敢隨意的進臥房來的。


    李惟元小憩了一會,睜開眼見窗格外的天都黑了,而李令婉還窩在他的懷中睡的唿吸清淺。


    他俯首,用鼻尖輕輕的蹭著李令婉的鼻尖,唇角微彎。隨後他抱著李令婉起身,將她放在了臨窗木炕上,拿了火折子點亮了炕桌上放著的青花花卉紋燭台上的半截蠟燭,又罩上了燈罩。


    見臥房內的燭火亮了,外麵小扇的聲音才遲疑的低聲響起:“大少爺,姑娘,該用膳了。”


    李惟元嗯了一聲:“拿進來。”


    小扇應了一聲是,同小玉一起提了食盒進來。


    眼角餘光瞥見李令婉在木炕上睡的正好,李惟元則是手裏拿了火折子,點亮了屋內其他的燈。


    小扇不敢再看,隻垂著頭,和小玉一起將食盒裏的飯菜都拿了出來,又擺好了碗筷,然後便拿了空食盒,和小玉一起低著頭無聲的退了出去。


    李惟元這時已經將屋中所有的燈都點亮了,這才過去木炕上輕擰了擰她的鼻尖,低笑道:“婉婉,起來用晚膳了。”


    如此叫了兩次,李令婉睫羽微動,一雙星眸慢慢的張開來。


    她似乎很有些茫然,目光雖然看著李惟元,但好像壓根就又不認得他一般。


    李惟元見著她這樣,隻覺得心中徹底的軟了下來。


    他傾身低頭,含住了她的雙唇,迫不及待的與她唇舌交纏。


    好長一會兒之後,他才氣息不穩的放開了她,雙手撐在她頭兩側,低著頭,目光幽暗的看著她。


    與他相比,李令婉的目光完全的可以算得上是清明。而且剛剛他那樣的親吻她時,他察覺不到李令婉一絲一毫的情動和配合。她就隻是躺在這裏,任憑他那樣的親吻她。


    “婉婉,”他鼻尖輕抵著她的鼻尖,啞聲的問著,“你到底是怎麽了?有什麽事,你就都跟哥哥說啊。你說什麽我都會依你的。”


    李令婉歪頭看他:“那我想要出去走一走,可以嗎?”


    李惟元目光微凝:“哥哥怕你再出事,暫且你就隻在院子裏待著。等再過些日子,哥哥就會讓你在府中各處走動。”


    李令婉輕笑:“你看我像不像一隻籠中鳥啊?”


    這些日子李令婉早就發現了,但凡隻要她想要走出這怡和院的門,立時就會有丫鬟上前找各種理由攔阻。又看那些丫鬟都是不認識的生麵孔,李令婉心中就明白,李惟元這是要變相的軟、禁她吧。


    擔心她會出事是一方麵 ,但另一方麵,李惟元近來手中權勢愈增,對她的掌控欲就愈大,恨不能她終日隻對著他一個人,眼中心中也隻有他一人。而且想必最近淳於祈肯定也過來找過她,但都被李惟元找了理由給推拒了。


    他心中對她和淳於祈的事極其的介意。那日他就曾問過她,在她的心中,他和淳於祈,她更喜歡誰。


    以前李令婉就曾好幾次同他說過,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淳於祈,自始至終她喜歡的就隻有他,但是李惟元多疑的性子漸漸的展現,他總是不肯相信她說的那些話。李令婉有時候也會覺得累。但是現在,她都已經懶得解釋了。


    她已經被李惟元強行掐斷了與外界的任何聯係。一隻籠中鳥而已,還能怎麽樣?


    李惟元沒想到她對這事是這樣的介意。他低頭輕吻著她,輕聲的說道:“婉婉,待在哥哥的身邊。哥哥會寵你一輩子的。”


    李令婉別過頭,沒理他。


    李惟元輕歎了一口氣。


    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會一直這樣做。


    他永遠記得小青那時候向他匯報的,淳於祈進過李令婉的臥房,他甚至還曾親吻過李令婉的指尖。還有李令婉為了梁豐羽斷腿的事那樣的同他爭吵......


    梁豐羽是同李令婉有過婚約的,而淳於祈現在甚至還和李令婉有婚約。雖然說暫且因為周氏的死,三年之內李令婉是不可能與淳於祈完婚了,但這些日子淳於祈曾經登門幾次,且他拒絕淳於祈要見李令婉的要求之後,淳於祈曾冷著臉的質問他,婉婉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為何不能見她?


    他容不得李令婉心中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一絲一毫都不行。所以她隻能待在他的身邊,每天能見到的人也隻能是他一個人。


    李惟元伸手抱了李令婉起來在桌旁坐好,給她的飯碗中添菜。


    一頓飯李令婉並沒有再說一個字,因為她知道她說什麽都沒有用。李惟元已經是打算這樣圈緊她一輩子了。


    一輩子的籠中鳥啊。即便是李惟元再對她百依百順,無限溫柔寵愛又怎麽樣?


    飯後,小扇和小玉過來收拾了碗筷下去,又打了水來給李令婉洗漱。


    洗腳的時候,李惟元端了張小杌子過來在檀木盆前坐了,伸手挽了自己的袖子,傾身彎腰親自替李令婉洗腳。


    她的一雙玉足初雪似的白,握在手中柔滑細膩。


    李惟元細細的洗了她的腳,最後又拿了一旁搭著的幹淨手巾給她擦幹了腳,絲毫不介意銅盆裏的水濺濕了他墨綠色錦袍的前襟。


    給李令婉洗好腳之後,李惟元抱著她上床躺下,細心的給她蓋好了被子,低頭在她的額間印下了一吻,輕聲的說道:“婉婉,睡吧,哥哥在這裏陪著你。”


    李令婉沒有說話,閉上了雙眼。


    片刻之後,估摸著李令婉應該睡著了,李惟元才起身從床沿上站了起來。


    他攏手看著李令婉的睡顏,心中輕歎,現在她這樣的抵觸這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等她習慣了就好了。到時她便會好好的待在這府裏,日日等著他散值迴來。而到時,她再接觸不到其他任何人,她的眼中心中也就隻會有他一個人。她也將完完整整的隻屬於他一個人。


    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之後,李惟元這才轉身離開。


    他現在手中還有許多事要做。李府裏的這些人,該處置的都還是要處置的。


    而等他轉身離開之後,原本雙目闔著的李令婉卻是慢慢的睜開了一雙眼。


    但她也沒動,隻是這樣睜著眼睛,就著白紗屏風外麵透進來的微弱燭光,無神的看著頭頂丁香色的帳子。


    *


    近來三房發生了太多的事,李太太隻以為這是觸怒了哪路神明,正想著要去承恩寺再拜拜佛,去去晦氣,但沒想到這些晦氣的事情遠還沒有結束。


    幾日後傳來消息,說是李修柏涉嫌貪墨,被刑部下了大獄。


    老太太這些日子因著一連番的打擊早就隻是在硬撐著了,這時候聽到了這個消息,她一口氣沒上來,當即就昏了過去。


    雙紅忙叫了小廝去請了大夫來,一番忙碌過後,老太太終於是醒了過來。


    但即便是醒了過來,她整個人臉上看著也沒有什麽活氣。


    李府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出事,徐氏早就覺得李府陰氣太重,而且她深知李修鬆也不會再迴來了,自己留在李府也就相當於守活寡,早就尋了個由頭,帶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暫且迴娘家居住了。二房都在外地,鞭長莫及。至於三房,三房最近出的事還少嗎?現在李修柏又出事了,剩下的李令嬿和李令婉都隻是閨閣中的姑娘,而且也不知道什麽緣故,她都昏過去這樣的大事,這兩個孫女兒到現在也一個都沒有過來看視。


    不過即便是她們兩個過來了,又能幫得上什麽呢?現在想來想去的,也就隻有李惟元能幫得上忙了。


    她將雙紅叫了過來,吩咐她:“你親自去將大少爺請過來,就說我有要緊的話要同他說。”


    雙紅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等李惟元過來的時候,天邊日色已退,滿屋昏暗。小丫鬟正手中拿了火折子,在一盞一盞的等老太太臥房裏的燈。


    雙紅伸手打起了碧紗櫥上吊著的軟簾,請李惟元進去。


    李惟元微微低頭走了進去,隨後開口,讓屋裏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腰後墊著兩個軟枕,正半靠在床頭閉著眼養神,聽到李惟元的聲音,她緩緩的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


    她年紀大的人,今年端午的時候原就被氣的輕微中風,元氣受了損傷,雖然後來用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補了迴來,但到底還是大不如前。而最近又接二連三的出了這麽多的事,壓垮樹枝的最後一片雪花一樣,她早就已經到了極限了。


    李惟元站在花紋繁複精致的地毯上,看著她灰敗的麵色,隻覺心中一陣暢快。


    那些年中他所受的奚落和踐踏,現在終於可以還迴來了。百十倍的還迴來。


    老太太直覺今兒李惟元有些不對。


    怎麽說她也是他的祖母,以往他見到她的時候必然會先向她行禮請安問好,但是現下自打他進來之後卻隻是一直站在那裏,腰背挺的筆直,沒有絲毫要向她下跪彎腰請安問好的意思。而且燭光影裏,也不知道是她眼花了,還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李惟元看著她的目光中有一絲嘲諷的笑意。


    老太太原想發怒,拿出她長輩的派頭來嗬斥李惟元不遵禮儀,但她轉念想著現下整個家都這樣了,唯一能指靠的也就隻有眼前的這個大孫兒了。而且前些年自己還那樣的對待這個大孫兒,他心中就一點都沒有記仇?


    罷了,暫且也隻能放低姿態求著他了。


    老太太心中無奈的歎氣,但說出來的話卻還算溫和:“你三叔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李惟元沒有說話。


    李修柏的事他怎麽會不知道?實際上這事原就是他在背後暗中操作的。


    老太太見他不說話,又暗中歎了一口氣,隨後才慢慢的說道:“你三叔貪墨的這事,暫且不論是真是假,但他畢竟是你三叔,你做侄兒的,這個難關你可得幫幫他。”


    李惟元依然沒有說話,隻是攏著雙手,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見他這樣,心中就有了怒氣,但又不好發作的,隻能壓抑著自己的怒氣,繼續的‘開導’他:“我也曉得這事會讓你為難,但你和三叔畢竟都是一家子,親叔侄,唇亡齒寒的這個道理祖母相信你是明白的,也不用我多說什麽了。”


    李惟元還是沒有說話,不過看著她的目光裏麵的嘲諷之意越發的重了。


    老太太見著他這樣,原還是灰白的一張臉這時倒是氣的紅了。她張口就想要嗬斥李惟元兩句,但想著現下的這個局麵還能怎麽樣呢?


    又想著,李惟元必然是因著前些年的事心中對她有恨的,說不得,現在人在屋簷下,形勢迫人,也暫且隻能低這個頭了。


    但到底心中還是有些不大願意向自己的一個孫兒低頭的,所以老太太就含含糊糊的說道:“你是個好孩子,祖母一早就曉得你必能成大器的。前些年祖母對你那樣,也是想著磨煉你誌氣的意思,你心中要明白,都是祖母的孫兒,我李家的血脈,祖母心中自然也是疼你的,也是盼著你好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禮部的趙侍郎想必你也知道的,上次我七十大壽,他夫人和他女兒你也是見過的。那位趙姑娘心中甚中意你,趙侍郎和趙夫人心中也看重你,趙夫人還在我麵前露了口風。我原是想著過兩日就請媒人上趙家去替你求娶趙姑娘的,可不想這些日子就出了這麽多的事,一時就沒顧上這事。但方才我想了想,這事不能再拖了,明兒我就請媒人去趙家提親。趙家是世家,三代四尚書,門生故吏遍天下,若與他家結親了,往後於你的仕途大有裨益。再者,最近家裏出了這麽多的事,你盡快成親,也算是衝一衝晦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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