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蘭姨娘竟然會死,”她輕歎了一聲。


    她見過孫蘭漪幾次,而每一次孫蘭漪都是柔聲細語的叫她四姑娘,再沒有不耐煩的時候。若是她手上正好牽了李惟華,還會蹲下去,溫和的讓李惟華喊她姐姐。


    孫蘭漪雖然是李令嬿的母親,但李令婉還是要公正的說一句,她是個好人。所以這般猛然聽聞她的死訊,她一時就有些發怔。


    李惟元將她緊握在雙手中的茶杯拿了下來放到了手邊的炕桌上,隨後又將她合起的雙手牢牢的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柔聲的同她說著:“對蘭姨娘而言,每日這般行屍走肉的活著,倒還不如去和八弟團圓。你也別因著她的事讓自己太傷心了。”


    李令婉曉得李惟元必然是曉得了孫蘭漪的所有事。區區一個孫蘭漪的底細,皇極會查起來應該還不算很困難的。所以她就歎道:“哥哥,想必蘭姨娘的事你也知道的。她這輩子,也實在是苦。”


    “誰不苦呢?”李惟元淡淡的接過話,“你娘,我娘,還有我,誰不苦?若要怪,也隻能怪那造物的上天不公。”


    李令婉心中狠狠一跳。隨即她又無聲苦笑。


    說什麽那造物的上天,對於這個世界而言,這個造物的上天可以算是她了吧?


    心內遲疑,但片刻之後,她終究還是小心翼翼的問著:“哥哥,若有機會你能見到那造物的上天,你,你會如何?”


    李惟元聞言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有此一問。但他還是迴答了她的這句問話。


    “讓他後悔。”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說起來也並沒有聲嘶力竭,也並沒有咬牙切齒,反倒是很平平靜靜的述說,仿似就隻是在說今兒這天氣還不錯一般。


    但即便是這樣,李令婉還是覺得一顆心砰砰砰的亂跳了起來。


    恨極反平靜。李惟元隻有在極恨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這樣平靜的說話吧?若有一天他知道這個世界所謂的造物的上天正是她的話......


    李令婉不可控製的全身都打了個寒顫。


    若真被他知道了這事,那想必割了她舌頭,喂她吃斷腸草這樣的下場都算是輕的了吧?


    因著這,她心情瞬間沉重,一時什麽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李惟元自然對她的這些變化看在眼中。他心中以為李令婉這還是在為孫蘭漪的死而悲傷,所以就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的安撫著她:“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也別想太多了。”


    但雖然李令婉對孫蘭漪的事感到震驚,也有幾分悲傷,但若說真的有多悲傷那也說不上。畢竟她與孫蘭漪接觸的次數也不是很多。不過真正讓她心情沉重的事那也不能對李惟元說的啊。說了估計就真的要地動山搖了,所以她就點了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其後兩日,她聽說李修柏對孫蘭漪的突然離世極是傷心,原是想著要給她大操大辦的,但一來老太太怕人看出孫蘭漪的真實身份來,反倒給他們李家招惹來了禍事,而這二來,年紀大的人,最忌諱人家說死啊說啊的。今兒原是她七十大壽的好日子,可這孫蘭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兒死,這不是成心給她添堵麽?再說又隻是個妾罷了。所以老太太就攔住了李修柏要大操大辦的打算,有些嫌棄的說著:“不過是一房妾室罷了,你竟要認真的大操大辦起來?傳了出去,旁人不要笑你?有都察院的禦史知道了,怕還要參你一本的呢。你前些日子已是降職了,現如今又想再降不成?依著我的意思,買口棺材抬出去,或燒了,或亂葬地上埋了也就是了。”


    但李修柏是斷然不依的。雖然近來他甚少進孫蘭漪的漪蘭院,但那也畢竟是他這十幾年來用情至深的一個人,她的身後事如何能這樣的草率呢?


    最後老太太沒有法子,隻好說道:“你們既是在一起一場,有夫妻之分,那這事便由得你去折騰。隻是兩樣,這第一,她的身後事不能在咱們府裏操辦,這第二,她到底是個妾,是不能入我李家的祖墳的,這兩件事卻是沒的商議的。”


    李修柏應了,出去親自買了一副好棺材,入殮了,又就近尋了一處寺廟安放了,請了和尚來念經。因著孫蘭漪剛咽氣的時候請了陰陽生來看過,隻說停個三日就要出殯的,不然恐妨到其他親人,李修柏沒有法子,隻好三日之後就命小廝將孫蘭漪抬了出去,埋在了自己這幾日買的一塊風水好地上。


    李令嬿自然是哭了個半死。


    雖說自那日孫蘭漪那樣說過她一場之後,她和孫蘭漪之間的母女情分也有了裂縫,但說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娘,如何會不傷心?而且算起來迴京才多少日子,先是死了弟弟,再然後又死了母親,李令嬿有時候想一想,都覺得他們一家子當初就該永遠待在杭州府才是。


    若他們還在杭州府,想必她依然還是爹爹最看重的掌上明珠,出去誰不要誇讚她一聲?弟弟和母親也會好好的活著,怎會如現下這般,好好兒的一個家就弄的七零八落的?自己機關算盡,最後反倒還被這李府裏的人厭棄瞧不上。爹爹現如今更是精神大頹,哪裏還顧念得上她?往後她可還能有什麽指望呢?


    但其實她先前也是想了法子,想去找孫禦史一家的。孫蘭漪那時候想必也有此心,想讓自己的父母多顧念她。可她哪裏還能出去?她身邊的那些個丫鬟,也不曉得是受了誰指使,日夜將她看的跟鐵桶一般的緊,縱然她花了重金都買不動,想托人傳遞個消息出去都難,更不說是出這李府的大門了,還怎麽去找外祖父一家呢?


    而她這邊悲痛,周氏那邊卻傳來了好消息。


    鳴月生了,而且生的還是個男孩子。雖說鳴月生下這孩子之後就大出血沒了,但對於周氏和老太太而言,最要緊的是孩子,一個丫鬟算什麽呢?


    這孩子剛生下來就記在了周氏的名下,周氏親自接在了自己的落梅居撫養。


    因著這個,周氏這些日子麵上全都是笑意,連落梅居的丫鬟現下出來腰杆子都要比以前挺得直上個幾分。


    李令嬿聽了,隻暗自恨的咬牙。


    上天也太厚待周氏和李令婉了吧?憑什麽她失了弟弟和母親,而她們卻得了一個嫡出的兒子和嫡出的弟弟?


    李令嬿心中氣恨不平,屢次起了心思要對那個小孩不利,但無奈周氏對那小孩極看重,無論何時何刻,那小孩身邊總會有人在看護著,她如何能下手?


    但後來終於教她想到了一個法子。


    彼時已是九月底,天氣日漸冷了起來,大人都已經穿上了棉襖,剛出生的小孩子自是不必說,務必要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就生怕他冷。


    李令嬿這日如同往常一般的甚為和善的來看她的這個弟弟。


    她近來想了想,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已死,父親又是那樣整日一個魂不守舍的模樣,想來想去的,往後她隻怕還隻能依仗著老太太和周氏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現下確實隻是個庶女,往後的婚姻大事上還是嫡母一句話的。因著這,李令嬿近來到落梅居可較以往頻繁的多了。


    周氏原就是個極心軟的性子,經過李令嬿那時候一哭訴,再三賭咒發誓的說她在西池的那夜並沒有推李令婉,隻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周氏便也有些相信了她。又心中也可憐她相繼失弟失母,近來形容清減了不少,所以便也狠不起心腸來真的嗬斥她,讓她不要過來落梅居。


    這日李令嬿就帶了丫鬟來了落梅居。門後的小丫鬟打起了門簾子,請她入了屋。


    周氏正坐在臨窗木炕上,懷中抱了李惟安,正低著頭,手中拿著一把撥浪鼓在逗弄他。奶娘和丫鬟站在旁邊,個個也都麵上笑盈盈的。


    眼前的場麵瞧著再是溫馨不過,但於李令嬿而言,卻隻覺得刺痛。


    以往她每次到漪蘭院的時候,自己的母親也都是會這樣逗著弟弟玩耍的,但現如今她的母親和弟弟都不在了,倒要看自己最厭惡的人這樣。


    但心中再憤恨不甘,麵上還得帶了淺淡笑意,上前來向周氏行禮。


    周氏雖說心中也是有些可憐李令嬿,再者麵子薄,所以總是狠不下心來說出或作出讓李令嬿往後不要到她這裏來的話,但心中到底對李令嬿有些抵觸的,所以見著她來了,周氏麵上形容也隻是淡淡的:“起來罷。坐。”


    李令嬿起身,在炕上坐了。


    她先是伸手從自己的丫鬟手裏拿了一個小包裹過來,打開了看時,見裏麵是兩件大紅綾子兜肚。上麵的刺繡文彩輝煌的。


    “這是我這兩日給安哥兒做的,母親若不嫌棄我的手藝差,便給安哥兒用吧。”


    周氏沒有接:“何必又要你做?這樣的兜肚安哥兒早先我就讓繡娘做過許多了,還有一堆放在那裏沒有用呢。”


    李令嬿聞言,麵上笑容微僵。但立時那笑容便又更加的和緩了起來:“繡娘做的再多,那也是她們做的,這個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對弟弟的一片心。還請母親收下。”


    周氏聽她這樣說了,便讓采薇過去接了。


    李令嬿這時又欠身去看周氏懷中的李惟安,笑著讚歎:“兩日不見,安哥兒看著可越發的白淨,也更惹人愛了。”


    李惟安雖非周氏親生,但往後周氏的這後半輩子指不定還要靠著他,休戚與共,所以聽李令嬿這樣誇李惟安,周氏心中也高興,一時神色便也柔和了下來。


    而李令嬿若真的打定主意想要討好一個人,特別是像周氏這樣原就心腸軟,臉皮又薄的人,那也是極容易的。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周氏對著她的態度便較先前好了許多。已是讓小丫鬟上茶,又拿果盒來,又同她說著李惟安的事。


    這兩日日頭就沒露個臉,整天陰陰的,天氣越發的冷了下來。


    周氏最擔心的的還是李惟元會挨凍著涼的事。小孩子家家,若著了風寒可不是好玩的。


    “我已是讓奶娘將他穿的厚厚的,又包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厚的棉被子蓋著,可他這手腳晝日晝夜還是冰涼的。”


    周氏這樣說著,麵上憂戚之容明顯。


    李令嬿聽了,便坐過去,從厚厚的大紅包被裏麵拉了李惟安的小手出來摸了一摸,果然是冰涼的。


    “安哥兒若一直這樣確實是不好,極容易著涼的。”李令嬿便也蹙了眉,擔憂的說著,“可該如何是好呢?”


    隨後她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抬頭對周氏說道:“母親,現如今已是冬月了,雖說還沒有到籠火盆的時候,但安哥兒畢竟年紀小,想必比咱們怕冷些。不然這樣,等晚上他睡覺的時候,母親就讓人籠兩個火盆在屋子裏。用了上好的銀霜炭,煙氣都沒有一些兒的,對安哥兒也不會不好。再讓丫鬟奶娘將槅門窗子都緊緊的關了,這樣安哥兒晚上睡的也暖和些,手腳應該就不會像這樣的冰涼了罷?”


    周氏一聽,雙眼就亮了亮。這倒是個好主意。


    有感於李令嬿出了這樣的一個好主意,周氏接下來待李令嬿就較剛剛更好了些。


    李令嬿又坐了一會,隨後便起身作辭,帶了丫鬟轉身出了落梅居的門。


    天較她剛剛出門的時候越發的陰沉了,看著竟是要下雨的模樣,那風也刮的較剛剛越發的大了,卷著枝頭的枯葉打著旋兒的一直往前去了。


    李令嬿雙手交叉著握在袖子裏,唇角勾了個甚為冷酷的淺笑出來。


    以往她還在杭州府的時候,曾經聽說過一件事,知府家的妻子,年過四十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下來,愛若珍寶一般,冬月間生怕他凍了,睡覺的時候就讓丫鬟在屋子裏籠了兩個大火盆,槅門窗子都關的緊緊的,結果第二日起來,那個兒子就死了。那時候她方才曉得,即便是冬月再冷,若屋子裏籠了火盆,那至少也是要給窗子留條縫隙通風的。


    而現在,李令嬿腳步輕快的走出了落梅居院門前的台階,心中想著,那個知府的兒子那時候都有兩歲了呢,而李惟安現下出生才幾天?


    她麵上帶了笑,迴頭看了一眼落梅居緊閉的兩扇院門,然後斂了麵上的笑意,轉身走了。


    她也要這些人都嚐一嚐她的那些悲痛。憑什麽這世間就她一個人難過,而其他人都是那樣好好的?


    接下來的事就跟她預想的一樣,次日落梅居裏就傳來了周氏的哭聲。


    等李令婉收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就見周氏正抱了李惟安已經冷卻的身子哭的不能自已。


    昨兒李令婉才剛來看過李惟安,那時候他還好好兒的,怎麽不過就過了一夜,李惟安忽然的就沒了?而且雙唇還呈現出不正常的紅色?


    問周氏是問不出什麽來的,她現下隻一味的哭著,李令婉就拉了采薇問是怎麽迴事。


    采薇也正哭呢,而且這事問起來她也茫然的很,如何會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她就隻是斷斷續續的說了昨兒李惟安的一些事,然後昨兒晚上太太怕少爺冷,便讓人在屋子裏攏了兩個大火盆-李惟安是住在落梅居的東廂房裏的-,又讓人緊閉了槅門和窗子。當時少爺還是好好兒的,可今兒早上總不見東廂房裏有人出來,太太心中擔心,就讓人踢開門看了,結果就看到奶娘和丫鬟都倒了一地,不過都還有氣,但少爺卻沒氣了,連整個身子都冰冷了。


    李令婉聽了,隻氣的連連頓足:“屋子裏籠了兩個大火盆,那還將槅門和窗子都關的那樣緊做什麽?”


    她心中明白李惟安這必然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采薇就哭道:“是昨兒三姑娘來了,跟太太說起少爺手腳總是冰涼,穿多少衣服都不成的,她就提議說晚上在少爺的屋子裏籠上兩個大火盆,再緊閉了槅門和窗子,說這樣少爺就不會著涼了,手腳就會暖和了。”


    李令婉聽了,心中就越發的氣了。


    李令嬿她這必然是故意的。她肯定是明曉得這樣做會發生什麽事,所以故意的同周氏說這個的。好借了旁人的手,來殺了李惟安。目的不還是衝著自己和周氏來的?


    於是李令婉瞬間隻覺得火氣上衝,轉身就奔著蒹葭苑去了。小扇和小青見情形不對,趕忙的也跟了上去。


    ☆、第93章 單刀直入


    等李令婉一路怒氣衝衝的趕到蒹葭苑的時候, 李令嬿正要出門。


    她方才也聽說了李惟安死了的事,雖然她心中是暢快的笑,可麵上還是收拾了一副悲痛的表情出來,要出門去落梅居安慰周氏。


    她是不擔心周氏會懷疑到李惟安的死會與她昨天說的那番話有關的,畢竟那樣的事是沒幾個人會知道的, 周氏這個蠢貨更加不會知道。而自己當時可都是打著為李惟安好的名頭說的那番話的,而且自己隻是提議, 最後決定那樣做的不還是周氏?若要怪,那也隻能怪周氏。


    不過她才剛走出明間,就聽到外麵有人在拍院門。


    拍的很急, 聲音也很大,砰砰砰的一直響個不住。李令嬿微蹙了眉,想著這會是誰, 一麵吩咐小丫鬟去開門。而她自己則是站在台階上看著。


    小丫鬟答應了一聲,走過去開了門。一見在院門外拍門的是李令婉, 便對著矮身屈膝行禮。


    但一聲四姑娘還沒叫出來, 就見李令婉風一樣的已經快速的走了進去, 然後在李令嬿的麵前站定。


    李令嬿身材高挑, 而李令婉身材嬌小,原就一個高一個矮,更何況現下李令嬿站於最高一級台階上,李令婉則隻是站在地麵上,所以單就身高而言,李令嬿是占了優勢的。但若就氣場而言, 李令婉則是站了絕對優勢。


    她穿了粉紫色縷金撒花緞麵的長襖,雖則是站在日光底下,但麵上卻如罩冰霜。


    “我弟弟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令婉也沒想和李令嬿多做廢話,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李令嬿聞言就笑了。她輕輕的捋下了繡著白瓣黃蕊梨花紋的袖口,笑道:“四妹何出此言?這隨意誣陷人可不是個什麽好行為,有損你的名聲。昨兒晚上我可是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裏,並未踏出一步,如何說安哥兒之死與我有關?四妹可別因著心中悲傷,便隨意的將這罪名安到我的頭上來。”


    李令婉冷笑一聲:“即使你瞞騙得過任何人,可你也瞞騙不了我。籠了兩個大火盆在屋子裏,又緊閉了槅門和窗子,任是誰在那樣的屋子裏待上個一整夜都會中毒,更何況安哥兒隻是個剛出生才幾日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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