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你去了廣平侯府?”直至這時淳於德才慢慢的開口問他,“昨夜我同你說的話你全然沒有聽進去?那位姑娘於你而言就這樣的重要?”


    昨夜當淳於祈說起李令婉同梁豐羽已定下了親事之後,淳於德便不同意他想要上李家求娶李令婉的事,但是沒想到淳於祈今兒一早竟然這樣擅自主張的跑到了廣平侯府去求了退婚文書來。


    “是,”淳於祈依然直跪在地上,沉聲的迴答著,“侄兒想護著李姑娘一生一世。”


    淳於德拈著棋子的手一頓。


    他這個侄兒對他的話向來就是言聽計從的,又對他甚為的恭敬,今日這般違逆他的意思倒是平生第一次了。


    慢慢的將手裏的黑子落到了棋盤上,淳於德這才轉頭看著淳於祈,問道:“哦?不是因為昨夜你說的,你與李姑娘有了肌膚之親,所以必須要對她負責?”


    “以前是我沒有認清自己的內心,但現在認清了,即便是沒有那層緣由,我也想要娶他。”


    說到這裏,淳於祈抬頭看著淳於德,神情滿是誠懇:“還請伯父成全。”


    淳於德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個時候他也是一開始沒有認清自己的內心,隻將她當做自己的學生來看待,後來還是那個小姑娘哭著先同他說:“可我心中從來沒有將你當做我的師傅來看待啊。我,我心悅你啊。”


    那個時候他才恍然驚覺自己的內心。隨即立時就遣了人上門提親,隻是沒等完婚就發生了那樣的事,至此她便下落不明。


    若是他能早一日認清自己的內心,那他也許早就將她娶迴家了吧?那這些年也不至於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哦,是嗎?”淳於德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酸澀,“你確定你現在認清你自己的內心了?”


    淳於祈迴答的堅定:“是。我想讓她在我身邊,護著她一生一世,讓她再不用懼怕任何人,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氣。”


    淳於德眼眶微熱。那個時候他都沒有來得及對孫蘭漪說過這樣的話。


    “你拿到廣平侯府的退親文書了?”淳於德停頓了片刻,又再問。


    淳於祈點頭:“是。侄兒現在就是鬥膽來請伯父隨侄兒一同去李府提親。”


    淳於德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他也不想去問淳於祈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讓廣平侯寫下退婚文書的。他的侄兒他知道,若他想做一件事,那總歸是有法子能做成的。


    而且自幼看著長大的侄子,好不容易看他動了真心,他這個做伯父的,也想促成。


    “禮備下了沒有?”他起身慢慢的下了木炕,“去人家提親,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吧?”


    淳於祈聞言心中大喜,忙道:“我一早已經吩咐長青備下了一份極大的禮。還備下了一根荊條,待會少不得的要來一出負荊請罪。”


    淳於德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淳於祈這一手大禮,一手荊條,懷中又揣了廣平侯府的退親文書,李家還能如何呢?


    他這樣的才智偏生要用在這些上麵。早些年自己同他說了多少次讓他入仕他總是推諉,好不容易年初不曉得怎麽迴事他忽然就要去參加會試,進了翰林院,也隻是個七品的文官。若一早聽信了自己的話入了仕,憑他的這份才智,這會至少也做到四五品的官了吧?


    “走吧。”淳於德無奈的搖了搖頭,當先往書房門外走。


    淳於祈親自恭送他出了書房,又道:“還請伯父先行去府門口上馬車,侄兒去接了李姑娘過來。”


    他倒確實是這樣的看重那位姑娘,不過到府門口的這段路他都要親自去接。


    淳於德笑著搖了搖頭,又對他擺了擺手:“去吧。”


    淳於祈笑了笑,轉身自去了。


    昨兒晚上李令婉衣裙盡濕,發間的首飾也多在落水的時候掉了,淳於祈連夜就讓人出去購買了幾套精致的衣裙和一匣子貴重的首飾來。這會他剛走進自己的臥房,就見李令婉一身白襦紅裙,梳了百合髻,髻間簪了一支鳳頭步搖,兩根金簪子,還有兩朵朱紅色的小巧絹花。


    齊胸長裙石榴花一般的火紅,襯得她五官越發的明豔嬌媚了。


    淳於祈心中狠狠的一動,抬腳走上前就來握她的手。


    李令婉想躲,但無奈他動作太快,壓根就沒躲閃過。她隻好一邊紅了臉掙紮,一麵就惱怒的低斥著:“放手。”


    淳於祈笑著不答,自然也不會放手。而且他一低頭,一眼就看到了她左手腕上籠著的那串紅色珊瑚手串。


    他認得這是昨日梁豐羽親手戴在她手腕上的。他眸光微沉,接著便伸手,將這串紅珊瑚手釧自她手腕上褪了下來,隨手扔到了旁側的桌上,淡淡的道:“這串紅珊瑚手釧與你身上的衣裙不搭,還是不要戴的好。”


    又自匣子裏麵拿了一副赤金九龍戲珠鐲來籠到了她的手腕上,笑道:“你還是戴這副手鐲好看。”


    這副赤金九龍戲珠鐲每一隻上麵鑲嵌的九顆珍珠都足有蓮子米那樣的大,光澤又好,又圓潤,一看就知道是極其貴重的。但李令婉正在氣惱中,伸手就要去將這兩隻手鐲摘下來,口中又氣道:“這手鐲我也不要戴。”


    但被淳於祈笑著按住了她手,阻住了她要摘手鐲子的動作:“走吧,伯父還在府門口等著我們呢。”


    李令婉隻氣的說不出話來,緊抿著雙唇,站在原地瞪他,就是不走。


    淳於祈見了,就微側了側頭看她,然後笑著將身子湊近了幾分過去,聲音也壓低了幾分:“婉婉是不是要我抱你才肯走,嗯?”


    尾音勾起,帶著滿滿的愉悅笑意。


    李令婉通紅了一張臉不說話,身子往後退,拉遠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真是夭壽了!這樣都能被他給撩一下。


    而淳於祈見她躲閃,又粉頰暈紅,海棠醉酒一般,心中不由的就覺得極是柔軟。


    伸手小心翼翼的勾住她的右手尾指,他眼中含笑,牽著她慢慢的往前走。不過才走得幾步,到底還是被李令婉給用力的掙脫開了。


    淳於祈也不再勉強她,而是唇角帶笑,慢慢的在前麵走著。


    他想,總會有一日她會心甘情願的讓他牽著她的手前行的。


    一路到了府門口,李令婉就見淳於德正雙手背在身後在看府門前立著的那兩隻石頭獅子。


    淳於祈上前給她引見,李令婉目光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淳於德,心中暗暗的讚歎了一聲,隨後矮身屈膝對他行禮:“小女見過永歡侯。”


    淳於德麵上淺笑,伸手虛扶了她一把,隨後道:“李姑娘客氣了。”


    彼此又寒暄兩句,隨後李令婉輕提裙角上了後麵的一輛馬車,淳於德則是坐到了前麵的一輛馬車裏麵。


    李令婉上車之後隻覺得心神很不安。


    她已經三番五次極其明確的對淳於祈表明了她的意思,隻差一哭二鬧三上吊了,但淳於祈依然我行我素。而且看現在的這架勢,不過是送她迴去,用得著永歡侯也一起去?他們必然是去李府提親的。可恨剛剛她又沒有機會單獨見到淳於德。隻是見到了又如何?她自認她沒有如簧巧合,又不能拿孫蘭漪的事來脅迫永歡侯。若永歡侯知道了孫蘭漪這些年被李修柏強迫著受了這麽多的屈辱,他自然是不能忍受自己的侄兒娶李修柏的女兒,但他又能放得過李修柏,乃至整個李府?到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隻怕除卻李令嬿,這整個李府的人都要遭殃了。


    李令婉覺得很頭痛,也深恨自己的無能。這時她就極其的想念李惟元。


    若他在,想必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了吧?其實有他在,壓根就不會有她為任何事煩惱的時候。


    她是真的想李惟元了,也不曉得他什麽時候會迴來。但是迴來之後,他們之間又該怎麽相處?她自然希望還是以堂兄妹的身份,但隻怕李惟元他已經不願意了吧?


    頭更痛了。李令婉伸手扶著額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時就聽得車壁輕響,是有人在外麵輕扣。


    李令婉一開始還沒有理會這個,但架不住那聲音一直在響,最後她就輕輕的掀開了一角旁側車壁上的紗簾子,就見淳於祈端坐馬背上,正手中拿了馬鞭在笑著側頭看她。


    想必剛剛那聲音就是他用馬鞭柄輕敲車壁發出來的吧。


    “婉婉,”淳於祈見李令婉掀開了紗簾子,他原就騎馬相隨很近,這時更傾身過來,含笑低聲的說著,“你無須煩惱。你放心,我一定會是個好夫君,護你寵你一世。有我在,你往後無須再懼怕任何人。”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李令婉看著他微怔,片刻之後她方才不發一語的放下了手裏的紗簾子。


    頭更痛了,心也更亂了。她相信,若淳於祈真的起心要護她,那他定然也是護得住的。


    除卻最後沒有和李令嬿在一起,原書裏哪一樣他不是贏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這樣的本事她非但是給了李惟元,而且也給了淳於祈。不同的是李惟元是奸臣嘛,邪惡的一方,做事喜歡來陰的,損人利己,但淳於祈是正義的一方,做事是光明正大的,以大義為重。


    不然就真的嫁給淳於祈算了。有他護著,她往後還怕什麽?而且看在她嫁給了永歡侯世子的份上,老太太和李修柏還敢對周氏如何?必然得好好的待她。鳴月也快要生了吧?到時老太太和李修柏不敢動周氏,而周氏手中又有兒子,她的這一生也不用憂愁了。


    但若真這樣,她都可以預見到李惟元的滔天怒火了。而且皇極會在他的手中,如虎添翼,淳於祈未必真的能防得了他一輩子。往後他盛怒之下,怕不是自己真的要落到一個被割了舌頭,被喂了斷腸草的下場了。


    而最重要的是,淳於祈再好,她心中也是對他沒感覺的。何必要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呢?若真要嫁個人,她那不如嫁李惟元呢,至少他們之間還有這許多年的情分,不比嫁淳於祈好?


    李令婉被自己心中忽然而起的這個想法給嚇了一大跳。


    她竟然覺得若果真要嫁個人那還不如就嫁給李惟元?她覺得她一定是腦子有毛病了。


    又呆了片刻之後,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覺得眼前這壓根就是一個無解的局麵啊。


    思思想想中,馬車停了,李府到了。


    淳於祈先過去親自請了淳於德下馬車,而後又親自過來掀開車簾子,伸手過來,要扶李令婉下馬車。


    但李令婉沒有扶著他的手,而是自己踩著馬凳就下來了。


    淳於祈笑了笑,收迴手,也沒有說什麽。


    李令婉抬頭看了看眼前黑漆大門頭頂掛著的黑匾,上麵兩個鬥大的金字,李府。


    雖然她私心裏其實也不喜歡李家,但又不得不承認,就她現在的這個身份,還是待在李府最好,也最安穩。


    經過昨夜那出,李家的人都隻以為李令婉定然是死了,但沒想到她現下竟然完好無缺的迴來了,而且還是得永歡侯和永歡侯世子一起送迴來的。當下看門的小廝都震驚了,說出來的話都打著顫,轉身飛跑著就進去通報了。


    李令婉正抬腳準備進門,但這時忽然就聽得有人在叫:“姑娘?”


    她迴頭一看,就見小青正站在身後的不遠處看她,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驚喜。


    昨夜李令婉落水之後,小青想到李惟元那日交代她的話便覺得渾身不寒而栗。當下她也不敢迴李府,而是在冰涼的水裏整整找尋了李令婉一夜。至今日上午她想著也許李令婉被李家其他的人救了,已經迴府了也說不定,所以抱著這樣的希望她就迴李府來看看,不想才剛在門口待了沒一會,就看到李令婉正從馬車上下來,於是她急忙開口喚她。


    而李令婉一見她,也立時就趕過去拉住了她:“小青。”


    又看她頭發都散了,渾身的衣裙也都皺了,有的地方還是濕的,忙問道:“小青,你這是怎麽了?”


    淳於祈此時也走了過來,目光上下打量著小青,而後問李令婉:“這位姑娘是?”


    為護著李令婉,他自然是不會讓任何陌生人近她的身。


    “小青是我的丫鬟。”李令婉匆匆的對淳於祈說了一句,隨後又拉著小青的手,問她這到底是怎麽了。


    小青沒有說,反而是目光警惕的望了望淳於祈,隨後才道:“姑娘,這事等奴婢待會再跟您說。隻是您這,您這怎麽這會才迴來?”


    “這事我也待會再跟你說。”李令婉捏了捏她的手,輕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先隨我迴去。”


    小青點了點頭,主仆兩個人跟在淳於德的身後進了李府的大門。


    因著昨夜李令婉出去就沒有迴來,混亂之中老太太等人也不曉得她落水了,李令嬿自然也不會說起這事,所以眾人都在猜測李令婉的去向,又想著她是否遇害了,所以今兒便都集聚在老太太的世安堂裏唉聲歎氣的說話,想對策,但忽然就有丫鬟進來通報,說是門口的小廝來報,四姑娘迴來了,而且還是被永歡侯和永歡侯世子一起送迴來的。現在永歡侯和永歡侯世子正在門外等著求見老太太呢。


    眾人一聽,立時就都轟動了。當下老太太忙著讓丫鬟去叫李修柏過來。李修柏昨夜又喝的酩酊大醉,正在外書房睡著,沒有過來。一麵又叫丫鬟:“快請了永歡侯和永歡侯世子進來。”


    但老太太心中也納悶,昨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如何婉姐兒一夜未歸,現下又被永歡侯和永歡侯世子一起送了迴來?


    在座的李府眾人自然也想知道,所以盡皆留了下來。如李令嬌和李令嬿等閨閣女子要避嫌的,則是進了旁邊的隔間裏。


    就在他們快要鬧成一鍋粥的這當會,李令婉和淳於德,淳於祈已經到了世安堂了。


    周氏當先搶了出來,抱著李令婉不撒手,一直哭。最後還是老太太沉著臉發話:“有貴客來了,你還隻管這樣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呢?快帶了婉姐兒暫且退下吧。”


    但是李令婉也很想知道淳於德和淳於祈到底會如何說,所以就沒有真的離開,而是進了一旁的隔間。


    隔間裏麵李令嬌和李令嬿正坐在裏麵。


    李令嬌心裏還是真的擔心李令婉的,這時一見她好好的迴來了,忙上前來拉了她手,又哭又笑的。李令嬿則是冷冷的瞥了李令婉一眼,心中暗自咬牙,這樣她竟然都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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