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昭儀,本宮並未覺得此事定然與你有關。”夏太後主動接了這句本是向著寧妃的話,英昭儀到底對夏太後還是有所顧忌的,隻得欠身相應:“多謝娘娘。”


    “隻是,蕙昭儀中毒卻是大事。”夏太後話鋒一轉,“英昭儀如過先前照料過蕙昭儀,那在關於此事的清查上,避避嫌疑也好。不然真讓有心人借機鑽了空子,對英昭儀你自己的前程、甚至對譽國公府也不好。”頓一頓,又對寧妃施壓,“寧妃,你現在就趕迴宮中清查蕙昭儀的采蘋殿,以及所有有嫌疑的相關宮室宮人,也不可隻針對英昭儀一人,旁人但凡與蕙昭儀有所往來或利害相關的,都要查個明白,今晚一定要給皇上一個交代,不然宣威將軍府也是過不去的。明白嗎?”


    寧妃登時態度就軟了:“娘娘,今晚之前……臣妾不知能不能查得出來……”


    “太後娘娘,臣妾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協理六宮,若是您隻評一句避嫌就不讓臣妾參與調查,那旁人鑽空子的機會就更多了。”英昭儀思路十分清晰,完全不用紀青盈出手,就再次將夏太後擠兌住,“臣妾建議將蕙昭儀留在天祈園休息,同時也請太後娘娘再查一查您這邊的廚房和宮人,至於宮裏的事情,臣妾與寧妃娘娘、萱貴嬪娘娘會一同清查的,定然會給皇上、也給您一個交代。”


    夏太後立刻沉了臉:“英昭儀的意思,是懷疑本宮下毒謀害蕙昭儀麽?還是懷疑本宮與蕙昭儀合謀要害你!”


    紀青盈其實非常想說一句:是!但是理智地想一想,此刻靖帝和夏太後還沒有完全撕破臉,真的說出口,夏太後完全可以說是“以下犯上、忤逆不孝”之類的罪名再鬧起來,到時候隻會對夏太後的行事更加有利,最終還是忍住了。


    英昭儀更是謹慎,隻好帶著同樣的疑心與忍耐躬身:“臣妾不敢。”


    “哼。傳旨,寧妃即刻迴宮盤查,三個時辰內迴報!”夏太後借著這股怒氣姿態,又高冷望向寧妃。


    寧妃本就心虛自己的能力,此刻聽到一天變成三個時辰,那就是絕對的臣妾做不到了,立刻噗通跪倒:“太後娘娘恕罪,臣妾……臣妾無能……這三個時辰實在是……”


    “是三個時辰不夠,還是你根本沒有信心自己能查出來?”夏太後要的就是這句話,立刻步步緊逼。


    “臣妾……”寧妃不想在紀青盈與英昭儀等人麵前自承不行,可是又不敢當真擔下責任,著急驚慌之下,眼淚就先流出來了。


    “罷了!”夏太後搖頭起身,“傳旨,本宮要親自入宮,主持蕙昭儀中毒之事的追查!”


    英昭儀不由望向幾乎沒怎麽說話的紀青盈,紀青盈其實也是猶豫了一下,但想到靖帝的那幾句耳語之中的要點,便給了英昭儀一個眼色。


    車馬粼粼,夏太後最終還是得以光榮地重踏宮門。這次再到頤和殿的過程就平順多了,蕙昭儀隻是嚶嚶哭泣著表示人家好痛痛,太後娘娘一定要給臣妾做主臣妾好可憐,而夏太後也拋開了先前被露珠姑姑和英昭儀連懟的尷尬,重新擺出溫柔慈愛,又堅定勇敢的姿態,表示本宮臨危入宮主持追查,一定還你個光風霽月的清白世界。


    紀青盈和英昭儀不由互相對看了一眼,對眼前的這幾位演技其實還是給予了高度肯定的。隻是聽著夏太後隨後吩咐的對宮中盤查的思路,英昭儀還是忍不住再度開言:“太後娘娘想要搜查六宮,為蕙昭儀找出中毒元兇的想法,臣妾都可以理解。但搜查六宮,非同小可,尤其此刻皇上不在宮中,太後娘娘若怕賊人逃走,完全可以先令各宮閉門,再多請幾位太醫共同為蕙昭儀確診,所中之毒到底是什麽毒物,又該如何解除。這樣再追查的時候也能更明確些。”


    “有孫太醫的確診就夠了。”夏太後略有不耐,擺手阻止。


    “孫太醫固然高明,”紀青盈終於悠悠接話,“但露珠姑姑才是第一個給蕙昭儀診脈的醫者。露珠姑姑是禦藥局的首醫女,醫術上頭連郗醫正也是認可的,既然露珠姑姑與孫太醫看法不同,娘娘真的不再傳召多幾位太醫會診麽?蕙昭儀還如此年輕,又如此嬌弱,若是解毒不徹底,耽擱著留下什麽病根,怕是宣威將軍府也過不去吧?”


    其實夏太後在庶務管理以及口才爭辯之事也都算不得太過出色,先前是布局合宜加上特殊的位置權力才能拿住沒有防備的紀青盈,此刻布局幾乎已經被全盤打亂再麵對有備而來的紀青盈以及敏銳幹練的英昭儀,根本就沒有正麵招架的能力,索性就來個一力破萬法:“有關此事,本宮既然親自迴宮主持,就不需要你等多言。萱貴嬪,你在此事之中的嫌疑也不小於英昭儀,就不要再巧言令色了!”


    “要說嫌疑,太後娘娘您也不是沒有,如何就能這樣理直氣壯地懷疑我們?”紀青盈冷笑道,“您現在拿著權位壓人辦事,要如何與皇上交代?”


    提到了靖帝,夏太後反倒鎮定下來,冷笑道:“本宮與皇上如何交代,紀氏你到時便知。”


    英昭儀此刻越發不安,不由望向紀青盈。紀青盈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擔心。當下頤和殿裏就在這樣的尷尬氣氛中開始了僵持與等待,表麵上眾人等的是對蕙昭儀的救治以及搜查六宮的結果,但紀青盈和夏太後等人心裏都明白,真正等的是有關羽林營的動作和靖帝那邊的消息。


    這樣的尷尬與焦灼持續的時間不算太長,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熟悉的輕甲鏗鏘之聲終於在頤和殿外響起。妃嬪們有些驚慌,而隨後入門的居然是一身戎裝的燕晨,恭敬行禮之後向夏太後稟報:“啟稟太後娘娘,萱貴嬪娘娘,皇上在宮外遇到刺客,但幸得羽林營將官相救,皇上現在無恙,刺客已經伏誅。”


    第146章 6.27【二更】


    燕晨說完便行禮退出, 妃嬪們大多鬆了一口氣, 夏太後卻與紀青盈同時神色複雜起來。靖帝被羽林營所救,這到底是說羽林營被靖帝擺平了, 還是靖帝被羽林營挾持了?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各人命運的關鍵了。


    表麵上看來, 燕晨的這次稟報隻是讓妃嬪們安心的動作,因而眾人仍舊繼續關注著有關蕙昭儀中毒之事的搜查盤問等結果,隻有夏太後和紀青盈都在表麵的平靜下有些神思不屬,紀青盈甚至又伸手去摸了摸腰間的備用存檔。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再度有人進殿稟報事情,不是夏太後所期待的羽林營薑勇,而是一個綠衣宮監, 徑直到了夏太後近前, 低聲稟報。紀青盈與英昭儀因為剛才與夏太後的對立與爭執,座位距離較遠,就無法聽清那人的言語, 但夏太後的臉色瞬間又變了變, 越發難看, 卻讓紀青盈放下心來。


    正所謂敵疲我打,敵衰我樂, 紀青盈心裏那僅有的一絲擔心也落了地,唇角已經不自覺地開始上揚。隻要靖帝平安無事,夏太後就可以坐等灰飛煙滅了。


    “紀青盈!”就在綠衣宮監退到夏太後身後的一刻,眾人都毫無預備的下一場大戲又伴隨著夏太後的一聲點名而揭開序幕。


    “太後娘娘?”紀青盈有點懵,難不成夏太後這是想拉著她墊背同歸於盡?但現在就開始是不是有點早。


    “來人, 將紀氏拿下!”夏太後目光中閃爍著強烈的殺機,唿喝的底氣也強硬了許多。


    “誰敢!”紀青盈千防萬防的就是這一手,靖帝行事腹黑狠辣,機謀深遠,如今屢屢出宮,其實多少有些引蛇出洞的意思,也是有一半在等太上皇肅帝出手去殺他,他將來才有借口繼續對天祈園增兵施壓,否則身為人子的,如何能正麵壓製自己的親爹太上皇、以及禮法上的母親夏太後。可是這樣有險的局麵裏,有些人被炮灰是一定的,紀青盈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好能夠活到靖帝凱旋迴宮、榮耀萬丈的時候。


    隨著夏太後與紀青盈同時唿喝出聲,妃嬪們再度緊張起來,這樣的局麵配合著剛才的信息,寧妃或許還遲鈍地覺得隻是後宮女眷之間的爭端升級到一個新的激烈程度,英昭儀卻不安地看出,這是要變天的前兆。


    而這時數人匆匆進入頤和殿,除了宮監宮女之外,赫然還有輕甲護衛,隻不過服色上能看出來並非同一陣營。站在夏太後身邊的是四名羽林營之人,帶頭的赫然還是上次讀檔之前紀青盈見到的薑勇,而紀青盈這一邊自然是燕晨與另一位翊衛。


    從地位和人數上來而言,自然是夏太後占了優勢。


    但是從道理和環境上看,這場對峙又在不倫不類之中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久居天祈園的夏太後要調動羽林營在皇城中去抓住由翊衛所保護的靖帝寵妃萱貴嬪?


    “紀青盈,你在宮中圖謀不軌,危及聖駕,禍害六宮,還不束手就擒!”夏太後看到燕晨帶人進殿,麵上怒意更盛。


    這一番說辭就完全出乎紀青盈的預料之外了,上次是英昭儀中毒之後還做了些證據栽贓到她身上,好歹也算有些準備工作,現在這個罪名給的是不是有點太不走心了?


    “太後娘娘就算要抓我殺我,也都有個明確的道理吧?”紀青盈皺眉道,“這樣語焉不詳的誅心之罪也能在宮裏肆意處置妃嬪?太後娘娘您是不是看錯自己的位置了?”


    夏太後冷笑了一聲:“紀青盈,你還要繼續狡辯下去是不是?你從一開始來到皇上身邊,出身就是有問題的。蘅芳宮傅氏多年以來教你的是什麽?給你預備的又是什麽?皇上出宮辦事會遇到刺客,後宮的妃嬪之間有爭端不平,樁樁件件也少不了你的緣故!本宮身為太後,今日為皇上計,為天家血脈計,都要除了你!”


    紀青盈聽著居然有些無語,夏太後雖然算不上太過精明能幹,但也還沒有邏輯混亂、胡攪蠻纏到這個地步,現在這樣鬧起來是失心瘋了?還是想無論以什麽借口,先拿了自己人質?


    “太後娘娘,”英昭儀這個時候又咬牙開口,“萱貴嬪娘娘無論有什麽妥當不妥當,先前如何等等,到底還是皇上的妃嬪。剛才燕統領也稟報了,皇上既然平安無事,想來很快就會迴宮,有什麽處置都還是等皇上迴來再議才是正理。”


    夏太後冷聲道:“就算是皇上此刻便在此處,這旨意也下得成!”又揚聲道:“傳旨,請謙王爺謙王妃並眾宗親入宮!”


    紀青盈這次真覺得有些不對了,按著上次的套路,其實算是常見的裏應外合式□□逼宮流派,外頭調兵遣將,刺殺皇帝的同時控製城防,而內宮這邊挾持妃嬪宗親,順便連朝廷重臣的女眷妻兒一同傳召入宮挾持起來,或策反或聯結或威脅,總之是多種用途。


    但是這次夏太後接連受到打擊之後仍舊要宣召宗親進宮,並且給自己的罪名也從謀害同儕妃嬪變成了在宮中圖謀不軌、甚至直接提起了蘅芳宮舊事雲雲。


    難道……難道是自己作為姚家女的身世?


    紀青盈忽然想起來英昭儀提過的,夏家人接濟了如今在京外出家靜修的傅琳琅——她是知道自己來自江州的前緣種種!以前傅琳琅不會說,因為一旦掀開,隨著傅妙莊的獲罪、傅氏一族必然團滅。但是現在傅氏一族已經團滅了,傅琳琅是不是將消息給了夏家人呢?


    這樣仔細一想,紀青盈整個後背都汗毛直豎了起來,手心也迅速開始發潮,幾乎就有趕緊讀檔的衝動——可是重新迴到五天前又能怎麽樣?她可以跟靖帝求得燕晨的保護,總不能去求靖帝殺了傅琳琅,最重要的是,她也無法知道傅琳琅是什麽時候將消息給的夏家人啊!


    強自鎮定了片刻,紀青盈又開始仔細迴想,就算傅琳琅知道她是姚家的女兒姚灼華,可是傅琳琅會有什麽證據呢?傅妙莊已死,蘅芳宮當年的親信宮人也都大多獲罪被殺,或者流放北地。當真要是到了在靖帝甚至宗親麵前對峙的時候,傅琳琅也好,什麽樣的舊人指證都隻是人證,而且傅琳琅這個曾經的太子妃與她紀青盈之間算是有不共戴天的奪夫之恨,滅族之仇,這樣的證詞完全可以反擊為誣陷。現在這個時代沒有影音和化驗的手段,就算這段往事揭開,紀青盈還是可以抵死不認,搏一搏靖帝的偏心。


    想到這裏,紀青盈又安定了下來。而這次在頤和殿裏的最後一波尷尬緊張的僵持在小半個時辰之後也宣告結束,靖帝的禦駕迴到了宮中,連夏太後所提到的謙王夫婦,並某些在一頭霧水之中奉太後懿旨入宮的宗親命婦,以及妃嬪母家親眷也都到了。頤和殿中幾乎都坐不開這許多人,但眾人也無人當真想要坐下吃茶,因為靖帝進入頤和殿的氣勢太過懾人。


    或許因著趕來的速度過快,靖帝身上的團龍公服竟然帶著明顯的褶皺,好像是匆匆更衣就急奔而至,但踏入頤和殿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腳步就又穩健至極,削瘦許多的俊逸麵孔越發顯得鋒銳如刀,緩緩投向夏太後,又緩緩環視眾人的眼光更是殺機凜然。


    “太後娘娘如此大的動作,”在極其簡略的見禮之後,靖帝並未坐下,而是直接開口詢問,“可有什麽緣故麽?”


    “本宮此番入宮,一則是因著蕙昭儀中毒,宮中有嫌疑的妃嬪眾多,寧妃又受驚不輕,本宮為了皇上的後宮和子嗣,才親自前來處理,”夏太後似乎是早有腹稿的,此刻一言一字,竟十分鎮定清晰,“二則,則是為了皇上的安危,要為皇上除了身邊的這個隱患!”揚手一指,便指向了另外一側的紀青盈,“皇上可知紀氏真正的身份?”


    靖帝順著夏太後的手也望向了紀青盈,唇角竟幾不可見地微微揚起。紀青盈那明豔無雙的麵孔上有幾分鎮定踏實是真實的,又有幾分緊張惶恐是掩蓋不住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萱貴嬪是太上皇賜給朕的妃嬪,此事何以值得太後如何興師動眾。”靖帝淡淡道,“甚至連謙王府、宣威將軍府,英國公府等等盡皆驚動?”


    夏太後堅定地環視眾人,滿是破釜沉舟的勇氣:“本宮或許請的人太多了,但這事關皇上的安危,天家的子嗣,大盛的江山社稷,本宮也隻敢多加鄭重。皇上自在東宮起,就日日獨寵愛護,到如今冷落一眾賢良妃嬪也在所不惜、聖恩獨予的這位萱貴嬪紀氏,其就是當年毒害先皇後、以及仁德太後並皇上你諸多叔伯兄弟的姚氏餘孽!”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涵養持重如謙王爺,老成謀國如英國公,還有諸多端莊穩健的宗親命婦也都紛紛驚動。


    紀青盈這廂幾乎是魂飛天外,她縱然做好了一萬次心理準備,到這臨門一腳還是好像掉進冰窟窿,全身都麻痹到不知所措。


    “咳咳。”靖帝淡淡一笑,“太後娘娘或許搞錯了。”


    夏太後自然是料到了靖帝這樣的反應:“皇上,本宮如此說,自然是有證據的。隻要傳召——”


    “朕如此說,也有證據。”靖帝上前一步,竟當眾牽起了明顯反應不過來的紀青盈,又直麵夏太後,“萱貴嬪真正的身份,是晏閣老的孫女,晏如萱。”


    第147章 6.28【一更】


    這次紀青盈是真應了那句古話: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姓什麽!


    答:真不記得。


    包括她自己的在內的當場眾人, 自夏太後以下, 無論是宗親輔臣,還是妃嬪臣眷, 人人都是一臉懵逼, 在完完全全的震驚當中迴不過神來。夏太後甚至都沒有底氣再堅持提什麽自己的證人證據,整個頤和殿陷入一種奇異的靜默。


    片刻之後,還是靖帝又開口,語氣比平素溫和了許多:“當年姚氏一案當中,並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晏閣老確有參與,天憲初年的連坐種種,朕多年來都心有不安。畢竟在先帝朝, 晏閣老輔政數十年, 一直公忠體國,正直清廉,晏氏一族又多有子弟從軍, 死戰沙場。這樣的忠敬之家, 隻因為門生姚端義的妹妹有罪, 便盡皆株連,實在不妥。”說到這裏, 緩緩環視了眾人一迴,又道,“朕自元服輔政以來,一直都在陸續尋找晏閣老後人的下落,萱貴嬪是少年時輾轉入宮, 隻怕連她自己都不自知家門身世。朕有心憐惜,卻到底要顧忌幾分太上皇的麵子。對此,想來各位也能明白罷?”


    宗親輔臣與妃嬪臣眷麵麵相覷之餘,既不敢不答靖帝的話,又不知如何迴答,此刻便見謙王爺與英國公當先起身,直接跪倒:“皇上一片苦心,純孝仁厚,臣等敬服。”


    有了這樣範本,人人都鬆一口氣,立刻順勢跟上跪倒:“皇上純孝仁厚,臣/臣妾/臣婦敬服。”


    再之後便是一片山唿萬歲,算是給靖帝這番難得的溫言解釋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紀青盈全程木木地站在靖帝身邊,手還被他牽著,腦海裏卻混亂地迴轉不過來——她是晏如萱?那自己記憶裏的江州姚家人是怎麽迴事?靖帝早就知道了她可能是姚灼華?靖帝這番話全是真的嗎?隻有靖帝知道嗎?


    “諸位請起。”靖帝擺了擺手,“太上皇年輕時曾在江州主理軍務,帶兵之人難免脾氣有些急躁,早些年的行事也有些過重。身為人子,雖不當議論父親的得失,身為人君的,卻需得給宗親百官,給天下萬民一個不偏不倚的交代。若是因此而有失孝義,這千古的罵名,朕也隻能背了。”


    “皇上言重。”英國公再度躬身,“皇上心懷社稷萬民,以天下計,以公義計,天道人心,自然分明。”


    靖帝唇角微微上揚,笑意卻苦澀不已:“英國公說朕公道,其實朕自然也有那麽點子私心。到底還是做兒子的,總不希望太上皇的某些事情非要在群臣宮眷麵前抖落得這樣清楚明白,所以有關晏家的翻案,還是想再沉一沉,若是等得到太上皇自己心意迴轉,既能全了君父的英明,也能還了賢臣的公道,兩廂合適。”


    頓一頓,靖帝又歎了口氣,語氣越發沉痛,轉而望向夏太後:“有些相關的內情,太後娘娘並非不知,如何就非要這樣心急?到底是想要逼著朕在如今太上皇龍體病重的時候就給晏家翻案,還是想趁著太上皇還在,要挾朕再誅殺忠良之後?萱貴嬪是晏閣老的孫女,多年來服役宮中已經受盡辛苦委屈,太後還要勾連蘅芳宮餘孽,將她趕盡殺絕?那朕身邊的中書舍人羅慎,原本是晏閣老的嫡孫晏文昭,太後娘娘要不要也給他加一個姚氏罪人的身份?”


    夏太後在靖帝說到中段之時就已經麵如死灰,到此刻已經完全不知如何自救,隻能麻木應道:“本宮……本宮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誤會了萱貴嬪……”


    宗親官眷們皆望向夏太後,能在座之人都是有一定分量才得以進宮麵聖,誰不是七竅玲瓏心?夏太後這種漏洞百出的結論誰也不會相信的。這樣大的事情能是什麽蒙蔽誤會?再退一步,不管寵冠六宮的紀青盈到底是姚家女還是晏如萱,這樣的事情都不值得也不應該傳召這樣多宗親和官眷入宮。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說不得眾人就是剛剛見證了一場消弭於無形的挾持宮眷、逼宮謀權的驚天巨變。


    “皇上,”謙王爺開口緩頰,“既然萱貴嬪是晏閣老的後人,是否應該在宗景司重新造冊?”


    靖帝也無意繼續在眾人麵前給夏太後難堪,成王敗寇的大局已定,有些事情太過了,所傷的還是皇家顏麵。他輕咳了一聲:“宗景司已經有一份朕的密旨手劄,備注了萱貴嬪的身世。不過既然太後娘娘提出了質疑,即日中書省便可擬旨,議晏氏一族平反之事。中書舍人羅慎,複本名晏文昭;萱貴嬪紀青盈,複本名晏如萱。”言罷又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妃嬪們:“另外傳旨,寧妃理事無能,見識短淺昏聵,著降為昭儀,不必再管六宮之事。萱貴嬪含冤多年,忠貞恭敬,晉萱妃,統領六宮。”


    隨著再一波的領旨謝恩與山唿萬歲,這一場眾人沒想到開場,更沒料到結束的天堯初年宮闈大戲終於徹底落幕。


    輔臣宗親,命婦臣眷直接各自出宮,帶著一肚子的驚天八卦和安全無虞的性命各迴各家。眾人皆知,這次朝廷上怕是要再迎來新一輪的清洗,後宮裏,更是要改天換日了。


    夏太後登上迴天祈園的馬車之時,德海公公親自將夏珊珊送了過去,客客氣氣地傳達了靖帝最新的旨意,今後天祈園請安完全取消,太上皇肅帝和夏太後隻要在園子裏安心養病即可,夏珊珊身為夏太後的侄女,會代表後宮妃嬪在夏太後膝下盡孝,與太上皇和夏太後一樣,終身不必再出天祈園了。為此,靖帝還特賜了一個四品的嬪位。等到夏太後百年之後,夏珊珊就會榮升妃位,然後終身為淑貴太妃並夏太後守陵。


    聽聞這些的夏珊珊已經哭成淚人,尋死覓活,然而笑容滿麵的德海公公隻在送這對姑侄上車之前最後說了一句:“皇上說,夏嬪若是不遵旨,您現在就入皇陵也行,皇上同樣會給您妃位的諡號,這是對淑貴太妃養育之情的最後報償。”


    宮中的風雲起伏永遠是有起有落,就在夏氏姑侄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同時,紀青盈的昭陽殿已經因著更名、晉封而越發花團錦簇,榮上加榮。


    紀青盈卻還是怔怔的不明白——自己真的記得自己是姚灼華啊!難道這記憶還能是係統錯誤咩!努力想了又想,所有腦海裏的思路都整理不清,再細想想靖帝說的那些話,莫名的委屈和憤怒卻又湧上了心頭——孟懷淵這個王八蛋,他早知道她是晏如萱,也早知道有關姚灼華這個身份的種種相關,怎麽就一個字都不跟她說呢?白白讓她擔驚受怕、晝夜輾轉了這麽久!他是不是把她當傻子!


    念及此處,真是越想越委屈,紀青盈索性把小苜蓿露珠姑姑等人都趕出門去,一個人撲在床上先大哭一場。破係統、破宮鬥、破記憶、破靖帝,一個一個的都是什麽玩意,她這樣這樣的努力,怎麽還能隨便玩弄她呢!


    正哭得傷心,門外就傳來了小苜蓿的稟報:“娘娘,皇上來了!”


    紀青盈兩步過去就將門栓扣了:“我不要見他,請皇上去忙政務吧!”


    “好。”靖帝的聲音居然很快也在外間響起,“那朕先走了。”


    “你還真走?”紀青盈更生氣了,立刻將門打開,想要追出去罵幾句,誰知道一開門,便見熟悉的團龍常服在眼前,不是靖帝還是誰?


    “怎麽又哭鬧上了?”靖帝這次唇邊的笑意就輕鬆多了,一把抄住紀青盈就直接打橫抱起來往裏走,德海公公和小苜蓿趕緊在外頭把門關上,倆人對看了一眼:今天皇上贏了。


    “呸,你這個無賴!”紀青盈掙紮著要推開靖帝,“放我下來。”


    靖帝將她放到床上才鬆手:“朕如何就無賴了,剛剛才救了你的命,又晉了你的位分,你怎麽就恩將仇報了?”


    “你就是無賴,騙子,壞人!”紀青盈恨恨地去捶了他幾拳,“你既然知道這些怎麽不早告訴我?我天天都害怕得要死要死的!”


    靖帝受了兩拳之後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你害怕的要死,為什麽不跟朕說?你瞞著,那朕也要瞞著。”


    “可我不敢說啊!”紀青盈鼻子越發酸了,眼淚也越來越多,“你是皇帝,是太子,萬一你要是知道了就要殺我怎麽辦?我哪裏敢說!這太不公平了!”


    “我怎麽會殺你,”靖帝伸手去抹她臉上的淚,“難不成以前我跟你說的話,你全都拋開了?以前我說過,無論有什麽事情,就算天塌下來,都有我一肩承擔,一定會保護你,那你還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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