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珂開了口,便有些停不下來,她絮絮叨叨說:“其實我手藝挺好,就是一直沒有人願意讓我幫她們梳一梳頭發。”


    黎鴻聞言順口問了句:“為什麽?她們不喜歡式樣嗎?”


    靈珂眨了眨眼,開口道:“大概是怕死吧。”


    黎鴻:“???”這位朋友,你說話是不是越來越直接了?


    黎鴻正實在不知道和靈珂說些什麽好的時候,靈珂已經替她梳好一個墜馬髻,配上她綠色的緞帶,竟然把她周身總是懶洋洋的氣質襯托的有了幾分脫塵的味道。


    黎鴻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她見著頭發摸起來光潔整齊,便也鬆了口氣,真心實意的感謝了靈珂。


    靈珂笑嘻嘻地說不用不用。


    黎鴻見她心情愉快,忍不住問:“你不參加這次比試嗎?”


    靈珂道:“不呀,我三年前才入門,也輪不到我的。我這次來主要是長長見識。”


    黎鴻便“哦”了一聲,問:“那一起去論劍台嗎?”


    靈珂搖了搖頭:“師父交代我別的事,我得先去做了。真人你先去吧,我見到了你,也就心滿意足啦。”、黎鴻:“……”


    黎鴻覺得自己可能宅久了,如今是真不跟不上這些十七八歲小姑娘的想法。便心累地自己先走了。


    靈珂衝黎鴻的背影用力擺了擺手,眼見著黎鴻徹底不見了。方才重新將視線探迴禁地。


    她唇角依然帶笑,但眼睛卻如淬冰。那雙仿若寒冬月的眼睛再次盯上了禁地外的那一抹藤蔓,原本應該是護衛的藤蔓竟然瑟縮了一刻。


    靈珂冷冷道:“讓開,我不說第二遍。”


    都說精怪遠比人類更懂得趨利避害。在靈珂的這句話下,這藤蔓竟然真的退開,讓靈珂就這般大大咧咧的進了禁地。


    所有的藤蔓都在躁動。但靈珂一眼看去,他們就如遭重擊,懨懨的垂下了枝條,有氣無力了起來。


    靈珂打量著禁地內那顆巨大的昆侖木,感慨道:“這裏就是常儀住的地方啊。衡越果然舍得,這靈氣的濃鬱度,恐怕趕得上傳說中的瑤池了吧。”


    “都說衡越利用了神樹開創合虛穀,焉知他是不是為了供這棵樹,才養了那麽群弟子呢?”


    她伸手去碰樹幹,樹幹竟然抖了一瞬。被她指尖觸碰的地方即刻枯死衰敗!


    靈珂嘖了一聲,頗為不屑的鬆開了手。但她又想到先前黎鴻握住她的手,又在她的手下挽出了發髻的美麗模樣,便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眯著眼,看向老樹,細細道:“沒關係,反正我要的也不是你。”


    說著,她收斂了些,屈起食指敲了敲——果不其然,以樹為中心,樹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靈珂直接被這咒文震了出去!那些藤蔓在一瞬間仿若恢複了直覺,齊齊向靈珂抽來!靈珂眼露狠色,手腕一翻竟是直接截斷了數根藤蔓!但她不敢做的太過,以免被黎鴻發現不妥,隻得急急退出了禁地!


    她一退出,禁地外已有按約定前來的人在等著她。


    玄昀見她頗為狼狽的出來,嘴角溢出一抹輕嘲,他對靈珂不太耐煩了行了一禮,開口道:“如何,敢問岑星尊者可探出了什麽?”


    靈珂,或者說是岑星尊者轉頭掃了玄昀一眼,徑一揮袖,竟是以氣打得這位合虛穀的長老連退幾步,差點口吐鮮血!


    岑星尊者理了理袖口慢條斯理道:“誰允許你這麽跟我說話?”


    玄昀氣急,但知道自己和這個曾見過衡越風采的老怪物相比算不得什麽。隻能咽下苦果,逼著自己低聲下氣,重新開口詢問:“岑星尊者,我師兄還等著我去複命,還請您——”他咬了咬牙,“告知一二。”


    岑星勉強分了他一眼,開口道:“衡越下了陣。”


    玄昀皺眉:“果然如此。”


    岑星聽到這句話,玩味道:“看來他看得很清楚嘛,知道你們這群徒孫早晚都要欺師滅祖,所以趁早做了先手。”


    玄昀恨道:“何為‘欺師滅祖’!?祖師以一派靈脈來養一棵樹,又是何等糊塗!”


    岑星慢條斯理道:“合虛穀是衡越創立,昆侖木也是他找到的。他用樹養穀也好,以穀養樹也罷,不都由著他高興?你們若是不滿,大可棄了他建好的合虛穀,另則一地就是了。或許我還會讚你們一句‘有骨氣’。”


    她輕蔑道:“欺師滅祖就是欺師滅祖,何必給自己臉上貼金?”


    玄昀牙齒咬的咯吱作響,這天下誰都可以說他們合虛穀欺師滅祖,唯獨這位是靠殺了師父師兄弟方才上位的魔宮尊者沒有資格!


    但這世界本就強者為尊。正如同合虛穀連破一個衡越的法陣,都不得不求助於岑星一樣,岑星哪怕罵玄昀是條狗,他也不能反駁。


    玄昀隻能道:“尊者,您和我師兄,可是定了血契。”


    岑星這才收斂了一二,她的麵容未變,依然是靈珂那副嬌俏的樣子,然而僅僅隻是周身氣息以及麵上一些表情的改變,竟是讓人絲毫無法將她與逍遙劍派那名任性嬌蠻的小師妹聯係起來。


    岑星尊者。衡越活著的時代,她還是個在泥地裏掙紮求生、卑賤到了骨子裏的魔修之後。衡越死後,百年間再無大能,岑星熬到了最後,她所練的獨門心法,更是可以令她取旁人的性命為幾用,以致她的敵人一個個都死了,她依然活在這世間。


    世人都知道魔宮主人心性陰晴不定,還擅一門功夫,可以侵入他人神識將人活活逼瘋。所有人都以為這邪門的功法是她創立的,但隻有岑星自己知道,這喪心病狂的東西是他們推崇的衡越研究出來,好為了去入他心上人的夢,問一句答案用的。


    他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嗎?


    當然沒有。


    否則岑星也無法在泥地裏撿到這枚被遺棄的玉簡了。


    岑星思緒收迴,她淡淡道:“我當然記得,你們也別忘了答應了我什麽。”


    玄昀道:“這是自然,若尊者能破了陣,重釋我合虛穀的靈氣,這昆侖木中的東西,尊者自能帶走。”


    “常儀是棵活了上千年的樹,有了這棵樹,尊者便再也不需要每隔十年外出尋人了。”


    岑星看了玄昀一眼,表情嘲弄。她很想說,這些沒有真正經曆過衡越恐怖之處的人,還真的挺敢想。衡越確實是個神經病,但誰知道這個神經病為了保住這棵樹,到底下了多少死手。那處陣法引爆了之後,合虛穀便能重得靈脈嗎?他們以為有了海藍花,便萬無一失了嗎?


    然而這些話岑星不會說。


    她還有想要的東西沒有得到。


    當時當日的她,狼狽的躺在泥地裏,是多羨慕可以牽住那隻手的人啊。事到如今,她也想做一次衡越。


    第18章 缺月17


    論劍之事按照慣例,約要持續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來自各門各派的弟子都要分出個勝負,爭出個魁首。前十日為初試,論劍台上一刻不得歇,各門絕學迷花亂眼,看得人直唿過癮。但最後五日則不同,最後五日,每日隻比兩場,而而後空兩天,最後一日為決戰。


    而直到眼見今日就將決出決戰者,辰霖也不曾再入過禁地。


    這讓黎鴻有些焦躁,衡越留下的劍老早就被當成了掌門信物,她根本接觸不到。而辰霖那把普通的弟子劍……得了吧,打打炮灰還行,對上風陽,不過百招肯定要廢。


    黎鴻想了很久也沒想出法子,還是天審提醒她一句,“常儀是神樹,她的樹枝絕對比一般武器來的靠譜”,為了這,黎鴻迴去後做了好大的心理建設,方才打開了樹心,在那棵流光溢彩的小樹苗上折下了一枝。折下的那一瞬間,她是真心實意感到了仿佛砍斷手指的那種痛。好在這種痛苦一觸即逝,她還沒來得及喊就已經不疼了。而她揪下的小枝見光而舒,不一會熱,便按照她的心意長成了一截手臂長短的劍枝。


    她原本想等辰霖來請安便將這截樹枝給他,奈何辰霖竟像是躲她似得,一連數日竟然都沒能見到。黎鴻每日端坐主坐,又不能跳下台去抓人,神色間難免就帶了些許急躁。


    靈珂倒是常在禁地外等著她,見她眉眼隱有焦色,便問她是什麽事。黎鴻總記得靈珂的不對,便不敢細說,直說這些時日總是見不到辰霖,有些擔心。


    靈珂眯著眼嘴角下拉了一瞬,然而她很快便開口安慰:“或許是太忙了。”


    黎鴻心想,你這話還不如不安慰。辰霖的缺月劍實在太驚人,這些日子敢與他對陣的弟子越來越少,他贏得也越來越輕鬆。比起先前隻會時間更多,哪裏會忙?


    但這話她不會對靈珂細說,隻是自去找了丹綾。


    丹綾忙著主持這次的論劍大會,但好在她並不躲著黎鴻。人雖忙,到底還能撈得著。


    黎鴻將樹枝交給了丹綾,托丹綾交給辰霖。


    丹綾有些困惑:“您為何不親自去呢,辰霖每日都去禁地的呀?”


    黎鴻聽到這話一怔:“他每日都來?”


    丹綾輕輕頜首:“昨日他迴來的很晚,難道不是您留他考校?”


    黎鴻心想,我哪裏有留他考校,我連著好幾天都睡不安穩了!他根本沒來!


    但麵上黎鴻卻不能這麽說,弟子無故失蹤曠課,這事往小裏說抄兩本書就能過去,往大裏說恐怕要挨好幾下剔骨鞭。黎鴻想了想辰霖那身板,決定閉口不言,隻是道:“你且幫我這一次。”


    丹綾雖有不解,但她慣來是個好弟子,便滿口應下。黎鴻對丹綾是放一百二十個心,見她應允了,心便也放下了。


    既然辰霖躲著她,她便遂了他的心願。


    下午她幹脆就沒有出現在論劍台。


    丹綾辭別了黎鴻,同妙清長老座下其他弟子吩咐了幾句,便攜著這根樹枝打算交給辰霖。然而她不過剛走出院子沒多久,便遇上了遊景的靈珂。丹綾知道靈珂是逍遙劍派執劍長老的弟子,便停下與她打了招唿。


    靈珂見到她手中的樹枝好奇道:“丹綾師姐,那是什麽?”


    丹綾笑道:“沒什麽,一截樹枝罷了。”


    靈珂聞言別了別嘴角,不滿道:“丹綾師姐當我是海瓊派的那些傻子嘛?這枝葉晶瑩雪透,宛若玉雕,怎麽可能就是截樹枝嘛,師姐不想讓我見見直說便是了,用不著這麽堵我。”


    丹綾與人和善慣了,忽見靈珂如此刁蠻,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接話,隻能無奈道:“靈珂師妹,你別為難我了。”


    靈珂有些委屈:“我就看一眼。”


    丹綾有些遲疑,四下思量,也隻得將樹枝取出,道:“那師妹便在此一觀吧。”


    靈珂得到了滿足,自然甜甜的叫了聲:“謝謝師姐。”


    她也正如自己所說,隻是看了看。看後,她對丹綾道:“其實這次來,我也是有事想要拜托丹綾師姐。”


    丹綾困惑:“逍遙劍派有什麽需要嗎?”


    靈珂搖了搖頭。她解下了背上劍匣,從中取出了一把通體玄黑的薄格劍。這柄薄格劍被木質劍鞘包裹,卻隱隱散著寒氣。靈珂將這劍細細端詳了一番,十分滿意,方才伸手握住劍柄,於陽光下反手拔出一寸!這一寸劍刃透出的寒氣有如實質,不消片刻竟使她腳下草葉凝霜!


    丹綾一驚,靈珂卻已反手收劍迴鞘,笑道:“師姐覺得這劍如何?”


    丹綾觀這劍形製,謹慎道:“該是出自貴派執劍長老之手。”


    靈珂含笑頜首:“出自第十七代執劍長老,劍名‘寒星’。”


    話畢,靈珂將此劍遞上前去,眼角微眯:“贈予貴派辰霖。”


    這事完全出乎了丹綾的意料,她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寂寂無話。


    靈珂笑嘻嘻道:“丹綾姐姐,我師父是覺得辰霖現在用的那把劍,根本扛不住風陽三招。眼看他們就要對上了,要是因為劍而讓風陽師兄勝之不武,莫說風陽師兄會不高興,逍遙劍派也會覺著麵上無光的。”


    “你快些收下,帶我去找辰霖吧。”


    靈珂這話直刺進了丹綾心中。合虛穀內一直沒有出過鑄劍大師,門內弟子的佩劍大多向外定製。大部分弟子,需得拔得了頭籌後,方才能得到一柄大師製作的利刃。即便是丹綾,也是在被確認首徒身份後,方得了紅菱劍,辰霖雖天賦高超,卻畢竟沒贏得過什麽名聲。加上他是黎鴻的徒弟,掌門見拉攏不了,便熄了培養他的心思,更別說為了他越過規矩了。


    這次比賽,辰霖已出足了風頭,賽後定能得到一把神兵。


    但此時呢?他隻有一把弟子劍,卻要麵對擁有‘息水劍’的風陽。若是因此輸了,他會甘心嗎?


    他又怎能甘心。


    丹綾忍不住伸手握住那把“寒星”。


    她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有時候,總有些事比規矩更重要。


    靈珂見她握住了長劍,眉眼彎地更深。她柔聲道:“丹綾姐姐,我幫您拿這根樹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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