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秋看著自己的女兒跟年貴明,心裏頭感覺很不是滋味,他突然不想讓李妍跟上年貴明走了,年貴明的傲慢讓李明秋很惱火,好像自己的女兒真的嫁不出去。李明秋思忖再三,斟詞酌句地說:“現在快過年了,要麽你先上延安去,我想讓李妍在家裏過個年,過完年以後再說”。


    年貴明清楚,他剛才一句話惹惱了這個未來的嶽丈。其實他說的是實情,當年延安八路軍幹部戰士結婚必須征得黨組織的同意,違反組織紀律就要受到處分,這一點年貴明心裏最清楚。年貴明是個有抱負的年輕人,他不可能讓自己的政治前途毀在個人的婚姻問題上邊。


    可是,無論年貴明怎樣解釋,李明秋還是那句原話:過完年以後再說。年貴明的思想開始動搖,雖然結婚隻是一種形式,但是不結婚就帶不走李妍。


    李妍看看年貴明,又看看老爹,心的一隅開始失重。她知道年貴明愛她,那種愛不會摻假。她也愛著年貴明,愛得刻骨銘心,愛得空前絕後。特別是無人時年貴明給他講述那些革命的理論,讓李妍聽得著迷。女孩子的愛往往帶著某種不理智的專橫,李妍突然哭了,把矛頭直接對準了自己的老爹:“爹,你不讓我跟貴明走,我就死到你的麵前”!


    李明秋驚愕,感覺中自己的女兒總是小鳥依人般可愛,對父母親的話總是百依百順,從來沒有違抗過父母之命……一絲不詳的預感從心底穿過,刺穿了李明秋的威嚴和自尊。可是李明秋不可能對女兒發火,更不可能采取某些過激的行為,他笑了,笑得苦澀:“孩子,爹不會阻止你,爹是替你擔心……”


    也不知道受什麽力量驅動,年貴明突然給李明秋跪下了,說出的話兒感神仙、泣鬼魅:“叔叔,您就放心讓我把李妍帶走吧,我知道,李妍是您的心頭肉,我這一生如果有一點對不住李妍,天打五雷轟”!


    李明秋的眼裏有淚花閃出:“孩子,起來吧,有你這句話就足夠。叔叔年紀大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兒女們幸福”。


    屋子裏父子三人談話時,滿香一直站在窗外聽。她不是不想進去,而是兩條腿好像灌了鉛一樣,感覺中分外沉重。這陣子看見年貴明給李明秋跪下了,心潮洶湧,再也無法製止感情的衝動,她破門而入,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愛女,淚水噴薄而出:“李妍,媽的乖乖女,媽媽跟你爹一樣,真的舍不得放你走……”


    好像生離死別,相互間都有千言萬語,父母的親情黏稠得化不開,讓李妍感覺到了沉重,一頭是愛、一頭是情,自古忠孝難兩全,既然選擇了路,就要堅持走,李妍掙脫了媽媽的雙臂,跟年貴明跪在一起,一邊叩頭一邊流淚道:“爹、娘,孩兒雖然隨夫遠征,但是心裏頭永遠銘記著父母。延安離鳳棲不遠,如果有可能,孩兒會隨時迴來看望二老”。


    滿香擦幹了眼淚,坐在李明秋身旁,整了整衣衫,突然間滿臉肅穆:“年貴明、李妍,你倆聽好了,我還是堅持你爹的意見,你倆結了婚再走”!


    跪在地上的年貴明跟李妍對望著,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明秋又反過來替年貴明說話:“軍隊上有軍隊上的規矩,相信年貴明能夠擔當起做女婿的責任,滿香,我說咱們就不要再難為兩個孩子了”。


    屈滿香正襟危坐,說出的話可怕的堅硬,沒有任何調和的餘地:“不行,你們現在拜堂,明早我跟你爹把你們送出十裏長亭。如果違抗父母之命,我死也不會放女兒走”!


    李妍突然明白,父母雙親的用心何其良苦!心裏一團炙熱,嘴唇哆嗦著,雙手著地,彎下腰,前額砸在磚地上,給雙親磕了三個響頭:“媽媽、爹,女兒理解雙親的苦心……緊接著麵對路貴明,泣不成聲:貴明,你就答應了吧,答應爹娘的要求,爹娘要的是個名分……到延安以後,咱倆可以不公開夫妻的身份”。


    路貴明被擊潰了,感覺到了這份親情的凝重,他學著李妍的樣子,給嶽父嶽母磕了三個響頭,終於答應了雙親的要求:“我同意跟李妍立刻成親……”


    那是一場特殊的婚禮,在非常保密的情況下舉行,李明秋瞞過了所有的親朋好友,甚至瞞過了自己的叔叔。兒子李懷信對父母雙親的安排有點麻木,但是他卻非常支持姐姐跟上年貴明出走,年輕人總有年輕人的抱負。大門緊閉,誰也不知道這一家人在做什麽,李明秋把已經臥床多日的老管家攙扶到客廳,讓老人為孫女證婚,李懷信在姐姐的新房裏點燃了兩支紅燭,滿香做了一桌子飯菜,李妍跟年貴明站在一起,當著親人的麵,紅著臉喝了合歡酒。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新年將至,在鳳棲古城的一幢四合院內,李明秋夫妻倆了結了一樁心願,為自己的寶貝女兒結婚。按照當地的習俗,女婿女兒不準在嶽丈家同床共枕,除非你是倒插門。可是李明秋已經顧不了許多,為的是讓女兒有一個依靠、有一個名分。


    目送著一對新人進入新房,李明秋跟屈滿香在自己的屋子裏相擁,黑暗掩蓋了雙方臉上的表情,但是夫妻倆共同感覺到了對方的心跳,好像沒有喜慶的歡樂,反而有一種沉重,好像兩座大山擠壓過來,似乎要將這對老夫妻擠壓成肉餅……


    黑暗中好像門口站著一個人,李明秋感覺到了,鬆開摟抱妻子的手,開了門,看見兒子李懷信站在門口。懷信說:“爹,我想跟你說一句話”。李明秋好像又有所預感,問兒子:“你想說什麽”?懷信說,他想跟爹單獨談談。


    李明秋隨兒子來到兒子居住的單間,看見兒子已經將他的書捆好了,一根蠟燭將要燃盡,懷信非常平靜但是異常堅定地說:“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想跟上姐姐一起走”。


    李明秋驚愕,差點氣昏了頭,他大聲吼道:“絕不可能”!


    懷信歎了一口氣,有點悲戚地說:“同窗好友都走了,連姐姐也要遠行,單丟下我一個,感覺孤獨”。


    李明秋突然感覺到他平日對懷信關懷甚少,原來總認為兒子內向,言語很少,卻不知道兒子的內心世界也非常豐富。他在兒子的書桌旁邊坐下,讓情緒迴歸理性,然後跟兒子探討:“孩子,你的性格不適宜在外邊打鬥,迴頭我跟你外公商量,可以送你去長安或者南京求學”。


    滿香進來了,坐在兒子的小炕旁邊,伸手摸摸兒子的炕熱不熱,當年北方人家冬天取暖全靠燒炕。然後瞅定兒子,眼神裏充滿母性的關切,她說,帶著某種悲戚:“孩子,不是媽不放你走,戎馬疆場的生活並不適合你,我的想法跟你爹一樣,讓你外公跟屈先生聯係,過完年送你去南京,你跟你哥在一起相互間有個照應,媽媽也放心”。


    李懷信低頭思忖良久,抬起頭來眼神裏充滿疑惑:“爹、娘,你們大人說話可要算數,假如你們兌付不了承諾,說不定那一天,我就會不辭而別,到外邊去為自己打鬥”。


    李明秋的心亂到了極點,兒子竟然對他發出了要挾,他有一種瘋狂的欲望,直想砸碎什麽……蠟燭暗下去了,閃爍著一絲火星,滿香哆嗦著重新點燃一根蠟燭,李明秋抬頭,突然看見了燭光下愛妻頭上的白發……他把眼睛轉向別處,看牆上重疊著三個人的身影,他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李明秋英雄一世,想不到竟然栽在兒女上頭”。


    滿香理解丈夫此刻的心情,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有栽倒認輸的時候。看父子倆劍拔弩張的樣子,滿香自找台階下:“天不早了,睡吧。這個世界本身就不太平,我不願意看到你們父子倆的紛爭”。


    可那李懷信卻感覺不來父母雙親的苦衷,還在給爹爹火上澆油:“我說你們大人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總是把兒女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殊不知我們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維方式,總不想讓你們圈在籠子裏豢養,總想為自己覓得一片藍天”。


    李明秋嘿嘿一聲冷笑:“我的兒!你這幾句話把我提醒了,明天早晨起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嚐試自食其力,為自己謀得一頓飽餐。假如你真的能夠自食其力、翅膀真的硬起來了,我絕對不會限製你飛”!


    滿香感到了恐懼,她總是盡職盡責當好一個母親,記得小時候,懷信總愛拿著書,向她提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比如說曾子為了取信於兒子而殺豬,這樣的故事本身就不可信;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這樣的教子方法有點迂腐……如此等等,不一而舉,開始時滿香認為那是孩子的稚氣,現在看來這個孩子從小就有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滿香感覺到應當為丈夫挽迴一點臉麵,於是也訓斥懷信:“孩子,對你爹不能那樣說話”!


    懷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天不早了,你二老早點休息吧。往後的路究竟怎樣走?我當真還沒有想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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