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韻致手在袖子裏攥著,看見德妃,正要習慣性壓製她,聞言卻怔住了。


    “誒?”


    “監國大人,政事堂還有很多奏章等著您呢,您可不要在後宮逗留太久。”


    “啊?”


    門口踏入一個人影,“蕭懷瑾”此時走入大殿,沉聲道:


    “何韻致智計卓然,天縱英才,朕特拜為監國,監理朝中政務、百官秩序,並掌相印。從今以後,你不再是皇後,可一展抱負宏圖,朕期待你——歸去鳳池誇!”


    何貴妃驚訝地起身,眼睛中星光點點,不知有無喜悅。她的表情是怔忪的,仿佛聽了什麽十分荒謬的事情,滿是不可思議的難以置信。


    半晌,才迴過神來一般,跪下茫然道:“謝……謝陛下。”


    -----


    何韻致的夢境,在二人有意的推動下,發展得很快。


    殿堂開闊,百官左右朝列。


    何韻致穿著紅麵藍底的朝服,革帶、敝屣、大綬,流露出不怒自威的端謹之色。她坐在殿階右下首,外麵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朝臣們噤若寒蟬,畢恭畢敬:


    ——“拜見何監國!”


    何韻致威儀地“嗯”了一聲:“諸位大人平身。近日,北燕與我晉國和談,狀況如何?今年霜降犯重陽,北方收成必減,邊境要養兵屯田,朝中要趕在明年冬日前修整完畢,以備來年與北夏、西魏的交戰。”


    她問他們政務奏折的處理,從黃河淩汛到長江洪災,從北地蝗災到山東瘟疫……問的條理分明,井然有序。


    。


    謝令鳶旁觀著,被她霸氣所折服,心想,何貴妃還挺上道的嘛。


    也大概是年幼的時候,總是跟在爺爺大伯身邊,聽他們商議政事,聽出了敏感**?


    她本以為,依何貴妃的性情,會又開始擔憂朝堂政鬥國計民生。沒想到,他們防範的一幕沒有發生,何韻致是喜滋滋地憂國憂民去了,似乎還十分有成就感。


    也是,憂國憂民,總比擔憂家族興衰要舒服得多。


    。


    至此,夢境逐漸不再是灰蒙蒙的色調,天際,有一點微亮的日光,薄薄升起。


    下朝以後,何監國被百官簇擁,一邊說著政事,一邊滿麵笑容往宮外走去。開闊的宮道上,她腳步邁得開,走在宮道上擲地有聲。


    謝令鳶在夢裏,幾步就追了上去,攔在她的麵前,笑盈盈道:“何監國。”


    何貴妃停住腳步,仿佛不認識她了似的,好半晌才問道:“你是……謝德妃?”


    謝令鳶沒有忽視,何韻致問出這句話時,語調中油然而生的優越感。


    好像她已經成了監國,而謝令鳶還是個妃子,所以何韻致十分的榮耀。謝令鳶笑了笑,問道:“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這句問話,讓何韻致茫然了片刻,隨即點頭,微微長歎一聲:“喜歡啊。”喜歡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成敗,不再被人指點的感覺。


    ——“所以,我這是在做夢吧?”


    因為意識到了不可能,意識到了這荒謬,何韻致終於明白,方才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遙不可及的夢。


    她的疑問,如同陳述,帶了點輕微的惆悵。


    謝令鳶忍不住想撫平她語氣中的悵然。她拉起何貴妃的手,溫聲道:“沒錯,這是夢。所以,醒來吧。”


    何韻致似乎很不舍得,她搖搖頭:“可我心頭輕鬆。天從來沒有這麽高,日頭從來沒有這樣好,皇宮從來沒有這樣開闊——我的胸中從來沒有這樣暢快。”


    就算是夢,就算有勞累有憂慮,卻也是十分舒服的讓人想待著了。


    謝令鳶誠懇地看著她:“那就醒來——隻有醒著,才有可能去實現。如果沉睡,就永遠隻有這樣的幻想了。”


    。


    何貴妃怔住,胸口中有熱流一衝一衝。


    她想到小時候,聽說姑姑成為了太後垂簾聽政,心中油然升起的讚歎、敬畏之情。


    ——好想成為姑姑那樣的人。


    能嗎?


    “可是醒來後,我不是皇後,更不可能是監國了。我隻是個貴妃,是陛下的妾,一輩子都在宮裏,何家的榮辱永遠係在我身上。”


    何韻致目中星光點點,終於露出了脆弱的一麵。


    “貴妃娘娘,在極樂淨土,你的夢是可以成真的。”謝令鳶笑了笑,卻是何韻致此生沒有見過的寬容,她給何貴妃看了幾幕畫麵,那些女子正指點江山,神態自信,令人神往:


    “你夢到這些,就已經向它行進了。極樂淨土的一切,也並不是天然就有的,是有很多和你做過一樣夢境的人,她們一點點斧正人間,才讓世道更為寬敞。”


    何韻致看著德妃的微笑,十裏春風迎麵拂過,好像天地間都蕩漾了春意。


    她遲疑著,最終點了點頭。


    *****


    重華殿,巳時的陽光灑落一室。


    忽然,殿中此起彼伏驚喜的唿喚聲:“貴妃娘娘醒了,快去通稟陛下!”


    。


    何韻致被宮人從榻上扶著坐起來,頭還暈暈的。她環顧四周,熟悉的布置,還是她的重華殿,她也沒變成皇後,妃嬪們更沒有被遣散。


    她下意識地尋找起德妃,卻在看了一圈後不見人影。於是脫口問道:“德妃呢?”


    “誒?”貴妃的大宮女蓮風愣住,與公公顏光麵麵相覷。


    怎麽娘娘醒來,就喊起了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的德妃?


    何貴妃也意識到自己問的唐突,她扶了扶腦袋,頭還暈暈的。正閉目養神片刻,忽然聽到殿外唱報:


    “聖人駕到——”


    “皇後駕到——”


    。


    蕭懷瑾和皇後很快入內,見何貴妃掙紮著要從榻上起身,蕭懷瑾趕緊上前要扶她:“愛妃大病初愈,不必見禮。”


    見何貴妃醒了,曹皇後也算是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心頭壓著。後宮有人施巫蠱邪術,害妃嬪昏倒,她一邊希望她們盡快醒來,一邊又不想何貴妃醒的這樣早。


    她這樣矛盾糾結著,蕭懷瑾已經在何貴妃榻前坐下,問道:“朕方才去看了錢昭儀,聽說你也醒了,朕心甚慰。看來其他人也會陸續醒來,如此便好。”


    何貴妃點頭,望著蕭懷瑾。他劍眉鳳目,膚色白皙,真是極好看的。


    若是往日,他這樣安撫,她一定會很高興。


    也奇了,大概是大夢初醒,所以還有些迴味不過吧。


    見何貴妃神色怔忪,蕭懷瑾試了試她的額頭,沒有發熱,關心問道:“愛妃怎麽心神不寧的?”


    “大概是……臣妾昏迷時,做了個挺長的夢,有些恍惚吧。”


    “哦?”蕭懷瑾想著,多跟她說說話,興許能為她提提神,便問道:“夢見誰了?說來朕聽聽。”


    何貴妃恍惚地脫口而出:“德妃。”


    蕭懷瑾:“……”


    怎麽了,朕的……愛妃,們?


    ****


    蕭懷瑾的心頭五味雜陳,坐了不多時,見何貴妃顯了疲色,便與皇後離開了。


    何貴妃又在榻上閉目小憩了片刻,喚來宮人稟報情況。原來中了巫蠱昏迷的不止她一人,連太後都昏迷未醒。


    “什麽?!”何貴妃聽到這裏,猛然睜開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她在後宮立足未穩,全仰仗太後。如今失了姑姑,她的環境驟然險惡起來!


    這是不是皇後針對她的詭計?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在太後未醒之前,她卻醒了,反而是岌岌可危。


    結盟。


    這二字驟然浮現心頭,何貴妃起身,她的宮女蓮風上前扶她:“娘娘怎的起來了?”


    “快,本宮要去麗正殿。”


    “娘娘您忘了,重華殿正被禁足呢。”


    何貴妃一怔,是了,那一夜問罪後,太後又敲打她,又保她,給她禁足三日。


    她又想起了那隻該死的畜生鸚鵡。幸好當初,謝令鳶說過一句“皇後是個賤人就笑的賢後”,讓鸚鵡學了去,否則,那天晚上問罪,她更是不好過了。


    算起來,兩日後便可以解除禁足,在皇後還沒有動作前,她勢必要快了。


    第四十五章


    何貴妃這廂心中忐忑,曹皇後的不安卻隻多不減。


    今宵,正逢月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照規矩蕭懷瑾是要到她宮裏的。她從錢昭儀那裏得了藥,如今太後昏迷著,即便她做下這些事,太後也不能追究。待那時,她都已經懷上龍嗣,祖父在朝堂上振臂一唿,什麽錯事都揭過去了。


    所以今夜,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


    是夜,蕭懷瑾按著規製,盡管心裏揣了心事,卻還是來到了坤儀殿。走進寢殿時,便覺室內的薄荷香極淡的縈繞著。


    他知道皇後喜熏薄荷,倒也不反感這個味道。


    隻是他料理前朝後宮的事務頗多,來這裏也乏了。


    甫一落座,皇後一身胭脂色絞經羅袔子,外罩薄如蟬翼的對襟衫,曲線玲瓏畢至,溫聲道:“陛下操勞國事一整日,臣妾為您煮了安神茶,加了些鹽巴和豆蔻,陛下嚐嚐。”


    蕭懷瑾接過茶杯,品著悠悠清香。曹皇後手心沁出細汗,將茶杯遞上後便收迴,默默地攥緊,嘴唇微開一條線,唿出半口氣,盯著蕭懷瑾將茶飲下,剩下半口氣才跟著鬆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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