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瞬息萬變,球場中異變陡生!


    。


    武明玦反應極快,在謝令鳶落馬的一瞬,飛鞭而去,一鞭子纏住她的腰,而後用力一拉,將謝令鳶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電光火石間,德妃已經坐到了武修儀身前。


    她的馬依舊往前奔跑,她和武明玦兩個人伸手抓住麗妃,丟到謝令鳶的馬上。


    鄭麗妃挨著了馬,便迅速平衡了身子,擺了個玉韻芳姿。


    謝令鳶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武明玦吩咐她:“抓穩韁繩!”


    而後他的馬高高躍起前蹄,幾乎直立而起,向著白昭容的方向轉去。


    他方才也看出了白昭容的不對,第五局賽前,德妃囑咐過他,盡量不要傳球給白昭容。


    所以這至關緊要的一球,經不起任何風險,這球不能給白昭容!


    。


    然而球已經再一次飛到了白昭容的腳邊。


    她瞄了一眼場上的計時香,大概還有幾十個數的時間了。不過瞬息而已。


    這一球若擊入北燕球門,大局便定,晉國獲勝。


    若她不擊,叫北燕搶走——此刻晉國那半場的人幾乎已經空了,都傾巢而出追擊這個球,而以北燕的馬速和彪悍,以及精鐵球杆的威力,北燕將如入無人之境,進球隻在旦夕。則北燕必勝。


    球門就在她的麵前,她可以擊偏,也可以擊入。


    皇後的吩咐,倘若此局贏了,德妃威望更甚,勢必動搖中宮;蕭懷瑾也會更看重德妃,動搖對她的恩寵。


    陳留王世子也給過她密信。那人如冬日暖陽,骨子裏卻浸透了冰冷。他一定在等著她輸。


    他如和煦春風的話,也仿佛迴音不絕,不斷縈繞。


    ——“這世道,無明、無序、無德,才會傾軋陷害,才會禍及無辜!”


    ——“我會給他翻案,讓英雄得到屬於他的尊重,而不是背負著家族的汙名,列入罪臣傳,含恨而死!”


    是啊,這世上最悲之事,莫過於英雄末路。


    白昭容的眼睛,竟然就那樣模糊了。


    在一片模糊中,她依稀看到了義兄韋不宣的背影。


    他十六歲英姿勃發,帶著韋氏家兵收複朔方城,他所到之處,馬蹄卷起一片塵埃,烈火與血嵐交織,她在亂軍之中仰望,他在火燃起的風中迴首,望遍山河四方。


    “我少時夢想便是遊曆邊關,當一名俠客。再長大一點,就想做個青史留名的英雄,後人在史書上看到我,便仿佛能聯想到我的身影,何其快意。”


    他曾舞那一出《鎮西將軍舞》的劍:“男兒當與天下存亡,共擔國難!”


    。


    德妃的話,又與那個豪情壯誌的聲音融為了一體。


    “他們金戈鐵馬,折戟沉沙,才換來邊境一隅太平……黃沙千裏,不知埋了多少白骨,等著我們去將它們迎迴。所以這場比賽的輸贏,關乎的還有尊嚴啊。”


    白昭容顫抖著,她拋開一切,用盡全身之力,仿若孤注一擲般,把球擊飛了出去!


    謝令鳶和武明玦騎馬而來,看著那個球飛出去——


    第三十六章


    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看著那球遠遠地飛了出去,逆著日光,急速地旋動——


    精準無比地,飛入了北燕的球門中!


    第五局結束的哨聲,也在此刻,從天外至,劃破蒼穹。


    球依然在地上滾動著,一直滾到了場邊,承載著膠著廝殺後的終結。


    沉寂片刻後,場外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與掌聲!


    晉國大臣們站了起來,難以置信竟就這樣贏了,卻難抑縱聲大笑,開懷肆意。蕭懷瑾也不由露出欣慰笑容,有些臣子上前恭維他:


    “陛下待後宮遍施恩澤、管教有方,此乃陛下之功,萬民之福啊!”


    。


    他之功勞麽?


    蕭懷瑾並不這麽認為。他並沒有親自贏取這場比賽,一切的勝利,都是她們自身才幹過人,德妃又統禦得住罷了。


    且也是她們自己有此意誌,沒有被打散士氣,堅持到了最後一局。


    但蕭懷瑾實在很愉悅,那是焦慮、沉抑後,心頭驟然一鬆,撥雲見日般的豁達開朗。


    男人間的比試雖然打平,但妃嬪們卻贏了比賽,爭迴了這口氣。


    所以最終,兩國比試的贏家,是晉國。這揚眉吐氣的一場比試,壯的是晉國人的聲威。


    ****


    天空中烏雲驅散,陽光徐徐沐下,照亮一隅人間。


    人間仿佛都陷入了潮水般的歡唿與喝彩中,那喧嘩縈繞蒼穹,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再真實。


    而白昭容心中卻一片寧靜。


    她看著那個球,飛入了北燕的球門中。看著它在地上滾遠,滾到不被觸及的彼端。


    整整五場比試,那壓得讓她唿吸不暢的巨石,也終於沉入了湖底。說不上是更沉重或是更輕鬆,唯有天地間的寧靜,連風吹過,都沒了聲音。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從馬上跌落!


    。


    不遠處,武明玦正帶著謝令鳶縱馬而來,眼看著白昭容就要墜馬,他一把將謝令鳶提起,謝令鳶在他馬頭上縱身一躍,向著白昭容撲過去!


    白昭容被她接了個滿懷。


    謝令鳶踉蹌了幾步,這迎麵的重力墜過來,她也受不住,二人雙雙倒在了地上。


    從白昭容擊球,到墜馬,一切發生不過瞬息間,哨聲悠揚終結。


    星盤卻也於此刻亮了起來,星光點綴,緩緩轉動。


    謝令鳶躺在地上,仰頭望天——蒼穹那樣高曠,天是藍的,眼前好像還有塵埃未定,有人來來迴迴走動,但歡唿聲一刻未絕。


    【天機星君?白婉儀】


    【清蓮去飾行婉儀,心竅玲瓏一闡提。美人遲暮英雄淚,濟世懸壺緩緩歸。】


    一闡提?


    謝令鳶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又重看了那宿命詩——沒錯,心竅玲瓏一闡提。


    何謂一闡提人?那是斷善根者,永生不得成佛。


    是阿賴耶識的執著,犯五罪之貪癡的人。


    。


    四周妃嬪見狀不妙,趕緊一擁圍上來:“德妃娘娘……”


    “娘娘可有礙?”


    北燕公主從馬上一躍而下,扯住方才和尹婕妤嗆聲的女子,上前行了個標準的漢禮,抱拳道:“姑娘們性子剛猛,方才球場一事,赫連焉並非有意冒犯,也是一時情急失了分寸,傷害貴國尹家人的心,我會帶她向婕妤們致歉。”


    輸了便是輸了,無論比賽中怎樣阻撓晉國也好,比完了都是願賭服輸。


    ----


    她們的聲音被風裹挾,淹沒在場外沸騰一片的歡慶聲中。


    幾乎每個晉國人都是麵帶紅光,沉抑了十多年終在此刻釋懷。而旁的一隅安靜角落,北燕的使臣們,則是一語不發。


    。


    ——當初北燕提議比試,雖然不知睿王爺為何做出這個決定,但使臣們推敲再三,隻有利無弊,這才以此與晉國交涉。而晉國答應比賽後又要求追加女子賽,北燕也答應了,無非是因為對贏得比賽勝券在握。


    也不怪他們自信。他們能騎最烈的馬,用最沉重堅硬的球杆,有著縱橫馳騁的雄風,不畏人前的膽魄,是怎麽也不會想到會輸掉的。


    所以,當蕭懷瑾拉著睿王爺墜馬,兩國賽局抵平時,北燕就已經失去了最初設想的優勢。畢竟兩國利益的磋磨,都是以男子這一場比試來定,而今不分勝負,唯有重迴談判席。


    但德妃率領妃嬪們參與的馬球賽,倘若贏了是要押北燕使節團一個人留在晉國的,晉國完全可以拿這個人,來做和談時的利益交涉。


    不知不覺間,北燕當初給晉國設下的圈套,竟然反過來套住了自己。


    如今,兩國比試已經塵埃落定。按著國朝禮儀,接下來該是設宴共慶,明日兩國便進入議和談判的程序了。


    先時還驕傲不可一世的北燕使臣們,如今個個懸著心,看著晉國後宮團往這邊走來,走在中間的是民間奉為祥瑞的德妃,她走到蕭懷瑾麵前,被皇帝微笑相迎——


    蕭懷瑾單手豎掌於前,竟是以國士之禮待之!


    他如此禮遇他的妃子!


    北燕使臣仿若等待審判,聽到德妃那並不婉轉的聲音輕靈揚起:“兩國既有約定,如今賽事已盡,自當履約。倘若背信棄義,則遭天下人所不齒。陛下,臣妾鬥膽,請留北燕睿王殿下於京畿,以履和談之約,修兩國之好。”


    修兩國之好……


    這是當他們攝政王的胞弟,北燕第一英雄、第一殺神的慕容臨,是個和親的嗎?!


    北燕使臣團聞言,轟然炸裂。


    在一片交頭接耳的群情激憤中,慕容臨端坐不動,神色都未曾有變,隻緩緩抬眼,探究地看了謝令鳶一眼。


    他早料定了是自己,他對於晉國而言最有政治價值,是以心緒絲毫未見波瀾。


    倒是北燕公主急切萬分,卻礙於當初兩國約定,隻得在一旁自責。


    。


    有些晉國官員太過興奮,甚至隱隱有些忘形,言辭間對北燕頗有刻薄之意。北燕的使臣官員們,聽得神色憤然。


    原本穩操勝券的兩場比賽,女子比試輸了,連睿王爺親自帶領的球賽都隻是堪堪打平——雖然有兩局是存了羞辱之意的放水,但平局就是平局!


    震驚顛覆之後的大失所望,讓他們一個個握拳頓足,聽著晉國官員的諷刺,他們忍住了沒有動手,反唇相譏卻是不能控製的。


    “我北燕無勇?哈哈哈!晉國有些懦夫,連廉恥都忘記怎麽寫了,靠著女人贏了比賽,竟還有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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