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明見是離婚協議,便蹙了眉頭道:“你們這是搞哪出?”


    方逸偉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整個人都萎靡困頓著,“前段時間是我不好,我不該懷疑她和我生父之間有什麽不正當的關係在,可是現在我真的知道自己誤會她了,我也已經跟她認錯,沒想到她還是要同我離婚。”


    “我給她掛個電話。”白天明去枕頭底下摸手機。


    方逸偉道:“不用打了,關機。”


    從白天明病房走出來,方逸偉站在護士站外六神無主。他該怎麽辦?他該去哪裏找凝波?原來現代社會離了手機,就像人掉進大海一樣茫然而束手無策。驀地,方逸偉的目光在護士站牆上的病人信息卡上聚了焦,他赫然看見“12床鍾翠柏”的字樣。媽怎麽會住院呢?方逸偉立刻按著卡上的信息找到了鍾翠柏入住的病房。病房裏鍾翠柏還沒入睡,一個人背靠著床頭發呆,看見方逸偉突然走了進來,她嚇了一跳,隨即道:“我不是讓劉凝波不要告訴你我受傷的事情嗎?她怎麽還是告訴了你?”


    方逸偉一愣,道:“凝波知道你住院的事情?凝波今天來過醫院了?”


    “唔。”鍾翠柏點頭。


    方逸偉情緒立即激動起來:“媽,你今天和凝波說了什麽?是不是你逼她和我離婚的?”方逸偉將手裏的離婚協議書揚到母親跟前去。


    鍾翠柏不慌不忙從儲物櫃的抽屜裏又拿出兩份離婚協議,“整好,三份都齊了,你趕緊把名字簽了吧!”


    “媽,”方逸偉吼起來,“你到底為什麽要幹涉我和凝波之間的事情?”


    “夜很深了,你喊這麽大聲要把醫生招來嗎?”鍾翠柏依舊不鹹不淡,不疾不徐的,“你媽住院了,你也不先問問你媽為什麽住院?又為什麽瞞了你自己一個人住院?怕影響你的工作,不想你在工作上分心,你倒好,為了個女人對著受傷的媽媽又吼又叫的。也是,你原本不是我親生的,我怎麽敢要求你像孝敬親媽一樣孝敬我?”


    方逸偉被鍾翠柏嗆了一番,一時氣悶鬱結,他柔和了口氣,問道:“媽,你怎麽突然住院了?”


    “受傷了,腳斷了,不過不礙事。我有護工,不用你來照看媽。”


    方逸偉上前查看了母親的傷勢,發現腿上已經上了石膏,便道:“怎麽會突然受傷的?”


    “不小心摔的,我都說我沒事了,你啊,能不能出息點,別讓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她都提出離婚了,你還纏著她幹什麽?媽說過隻要你繼承了平哥的遺產,你要什麽樣的老婆會沒有?那些當官的,還不巴巴的把女兒嫁給你?感情都是靠不住的。你怎麽就不學學你爸爸,愛了你媽一輩子,可也沒有纏住你媽不是?”


    “媽是想我像我爸那樣不負責任嗎?我和我爸不一樣,愛一個人就要對她負責!”方逸偉又情緒激動起來。


    鍾翠柏搖著頭,道:“糊塗!你到底簽不簽離婚協議?”


    “我不簽!”方逸偉將三份離婚協議撕了個稀巴爛,跑出了病房。他大街小巷地尋找著劉凝波,反複撥打著手機。凝波,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劉凝波從白桂公園出來的時候已是淩晨。披星戴月,步履淩亂。她暈沉沉地走著,頭有點疼,胸口麻癢得厲害。她老覺著後頭有人在跟蹤她,迴過頭去,隻有空蕩蕩的馬路,寂寞的街道,什麽人都沒有。她知道自己是因為注射了毒品,產生了幻覺。她撐著那一抹意識,去酒店開了間房,倒頭便睡。


    方逸偉一宿無眠。第二天,頂著櫻桃般的眼袋去大院。靠強大的意誌集中注意力開了半天的會,待到下午下班時,眼睛已經布滿了紅絲,充血得厲害。老板找他談了話,沒有說教,隻是勸導,卻已經不怒自威了。


    “楊秘書,在這棟大樓上班的人,哪一個不是拿出了‘拋棄妻子’的魄力,哪一個不是拿青春做賭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方逸偉幾乎要說出“謹遵教誨”的話來,最後還是默默退出了老板的辦公室。聽了老板的訓導,本應留在單位繼續加班,但是方逸偉還是迴了八尺門18號,他期待著劉凝波能煮好了午餐等他迴來,可是沒有。家裏是冷冰冰的空氣,靜寂無聲的四麵牆。方逸偉又去醫院看了鍾翠柏。鍾翠柏因他撕了離婚協議書,正在氣頭上,一見他就趕他走。他又去了白天明病房,白天明也沒有劉凝波的消息,正焦急著。方逸偉怕影響他的傷情,便安撫了他幾句,兀自離了醫院。劉凝波的手機繼續關機。方逸偉像無頭蒼蠅一樣,迴辦公室加班去。他像機器一樣,寫了紀要,安排了活動方案,便跑去廁所哭了起來。然後又用水龍頭的水衝洗了麵頰,跑值班室躺了一會兒。值班室的空調開得很大,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揪他的被子。他一看,竟是付小日,便起身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剛調進來,今天第一天上班,你怎麽就搶我的床?”付小日笑嘻嘻地答。


    方逸偉用手抹了抹臉,付小日的笑容沒心沒肺,陽光明媚的。他是再不可能有這樣靚麗的心情了。


    “今天,你值班啊?”方逸偉問。


    付小日點頭,遞給他一根煙。方逸偉是不抽煙的,但是今天他心情煩亂,也就抽了起來。


    “晚上一起喝酒不?”付小日問。


    “如果不加班的話,可以吧!”方逸偉煩躁地出了值班室,找不到凝波,他能做的竟然是醉生夢死。


    劉凝波一直睡到下午才蘇醒過來。退了房,她去監獄找了梅淑。梅淑看著一臉憔悴的劉凝波,笑道:“怎麽,吸毒的感覺不好嗎?人看起來這麽憔悴,不是應該欲仙欲死、快活得很嗎?”


    劉凝波一驚,梅淑怎麽會知道昨晚的事?


    “不要用這麽吃驚的眼神看我,鍾翠柏早就跟你說過雖然我人在監獄,服著無期徒刑,但是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壓根兒就有本事整死你,但是我不會的,你死了,就不好玩了,我會慢慢地折騰你、玩弄你,看著你生不如死。”梅淑繼續微笑著說,她的表情是高深莫測的陰森。


    “注射到我體內的那針毒品也是你安排的嗎?”劉凝波靜靜地問。


    “算你聰明,”梅淑收斂了笑容,她的臉逼近了那麵玻璃牆,目光是陰毒地兇狠,“但是沒完,一定不會這麽快就完。”


    “不管你怎麽對付我,我都認了,但是請你放過逸偉和他媽媽。”


    “你這樣為人家著想,可惜鍾翠柏不承你的情啊!”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了,你是不是也該兌現諾言?”


    “哦?”梅淑頗感吃驚,“這麽容易就簽了?不過,關於遺產的事有鍾翠柏會直接跟我聯絡的。”


    “幹媽,其實你改了遺囑,如果謝凡叔叔真要追究,你也是沒有勝算的。至少翠竹那三分之一的繼承權能夠要迴來,翠竹死了,逸偉名正言順可以繼承那三分之一的遺產。所以,你又何必枉費心思?況,你殺了翠竹,法院判你無期,隻是追究了你的刑事責任,那民事賠償呢?如果逸偉要追究,你不也得賠他一大筆錢嗎?所以,停止再傷害他們,我不希望鍾翠柏斷腿的事再次發生,所有的怨恨都衝我一個人來好了。”


    劉凝波第一次發現梅淑恍惚了。


    離開監獄的時候,劉凝波頂著盛大的日頭卻感覺無邊的冷。她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掏出手機來。開了機,看見方逸偉打過來的許多許多的未接電話。還有白天明的。劉凝波還是關了手機。正準備起身繼續走,卻被不知何處潑過來的水濕了一身,接著便有車子唿嘯著開過去,車子敞著蓬,男人女人放浪的笑聲飄了一空。劉凝波自認倒黴,甩著衣服上的水漬。突然,那輛車子停在不遠處,又倒退著迴到她身邊來,車上人吹了響哨。劉凝波抬頭,一下愣住了,竟是康浩。


    劉凝波愣愣地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康浩。康浩春風得意,一臉陽光明媚。他身旁的副駕駛座上站著個風姿綽約的美女,美女手上正拿著一把水槍,正是這把水槍剛才射了自己一身水。


    “笨女人,一個人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幹什麽?”康浩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掛在車外,嘴角向上挑著,他的丹鳳眼眼梢直插進鬢角去,目光玩味地打量著劉凝波。劉凝波原就是個美人胚子,快一年沒見麵,越發顯得靜美動人,隻是這女人眉目含愁,整個人都憔悴得很。身上又被水槍的水噴射到,十分狼狽。


    “岸岸,她是誰?”康浩身旁的美女嬌嗔著問。


    “曾經和我上過床,做過愛,你說是誰?”康浩捏了捏美女的鼻子。


    美女立刻發起嗲來,“岸岸,你弄疼我了,她是前女友?”


    “前妻啊,小姐,”康浩說著,把目光調向劉凝波,道,“笨女人,上車吧!”


    劉凝波僵著沒有挪動身子。


    康浩用手遮住額頭,仰起脖子看了看日頭,道:“再磨嘰,你會被這麽大的太陽烤成地瓜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算我慈悲,捎你一程了。”


    “謝謝你的好意,不用了,我想很快就有公交車經過。”劉凝波不卑不亢的。


    康浩朝身旁的美女努了努嘴,道:“你,下車,到後頭去。”


    美女不甘願地盯著康浩,但是她了解康浩的公子哥脾氣,便悻悻然下了車,坐到車後座上去。康浩滿意地伸手到後座上捏捏美女的臉頰,“乖,晚上帶你吃好吃的。”安撫完美女,康浩又把目光掉到劉凝波身上來,“喏,還不上車,這裏很難等到公交車的,笨女人。”


    劉凝波想了想,便坐上了康浩的副駕駛座。康浩一踩油門,車子便風馳電掣朝前衝去。因為車子敞著蓬,劉凝波的頭發在風中唿啦啦飄著,又唿啦啦拍打到臉上,皮膚被拍打得瑟瑟麻麻。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終於駛進了一座小別墅。別墅依山傍水,清幽淡雅。下了車,美女已經唿天搶地,又蹦又跳。


    劉凝波兀自清高地昂著下巴,斜睨著康浩道:“什麽時候,又多了一處行宮?”


    “從前你是原配,當然不便讓你知道,現在你是前妻,就無所謂了。”康浩雙手插在褲兜裏,自顧自吹著得意的響哨。


    劉凝波道:“我不想呆在這裏。”


    “那不好意思,要等我晚上開完party才能送你離開。”康浩說著,已經拉起美女的手,放浪地笑著,跳進泳池裏。他們先是沉入池底,再冒出水麵時,康浩已經剝了美女的衣服,狂笑著扔到岸邊。劉凝波羞赧地別過頭去。


    康浩道:“怎麽,看不下去啊?你從前又不是沒見過我光身體的樣子。笨女人,我要和美女在這裏調情,你要是不想看,自己去樓上房間睡。隨便哪個房間挑一間便是。”康浩說著便和美女接吻。劉凝波不再看他們,拖著有些虛弱的身子走進別墅室內去。她隨便走進一間房,爬上床,和衣而臥。窗外是大片的夕陽,如酒酡紅。劉凝波又拿出手機,開了機,她看見方逸偉發來的短信:凝波,你在哪兒?凝波,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我已經將離婚協議書撕了,凝波,你快迴來。


    劉凝波的淚湧上眼眶,她將手機貼到胸前,眼前浮現出的是逸偉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劉凝波的淚無聲地滑落。想到逸偉,她的心就一陣陣絞痛。夜幕垂下的時候,劉凝波已經打了個盹。她從夢中驚醒時,窗外是月涼如水,然後聽到樓下傳來嘈雜的音響。她起身走到樓下去,不知何時,康浩的行宮聚集了一大堆的人,男男女女全都衣著前衛,笑容邪惡。每個人裸露的皮膚上都刻著各種紋身。劉凝波靠在樓梯的扶手上,怔怔地看他們隨著喧囂的音樂扭動身體。他們全都劇烈地搖頭晃腦,像許多機器,開足了馬力,漠然地發狠地搖晃著。劉凝波猛然一驚,這些人的樣子大抵是k了粉,吸了毒。人群中,她找不到康浩。曾經暴躁地用拳頭對付她的康浩,此時此刻在陌生的狂躁的人群麵前竟然顯得彌足珍貴和親切。但是她尋不到他的身影,於是她瑟瑟地退迴到樓上去。通廊裏沒有開燈,她悄無聲息地走著,可是腳上絆到了什麽東西,她摔倒了,心上傳來一陣悸痛。迴過頭去,見是個黑黑的影子,蜷縮在地上,蠕動著,發出“嗯嗯”的呻吟聲。劉凝波起身,在牆上摸著廊燈的開關。終於摸索到了,“啪”一聲,整條通廊都亮了起來。劉凝波看清了眼前的人,康浩。他蜷縮在地上,手裏捧著一張白紙,他正吸著上頭的白麵,說不清康浩的表情。痛苦的,又是享受的。他的整個身體都癱到地上去,眼神變得茫然而畸形。劉凝波嚇得連連往後退去,退了數步,終於拔腿逃竄。跑迴自己的房間,她反鎖了門,蜷縮到被窩裏瑟瑟地發著抖。她掏出手機,開了機,找到方逸偉的號碼,撥出去。但是她終於又掐斷了手機。


    方逸偉正從辦公室走出來,走到樓梯上,聽見手機鈴聲響起,掏出來一看,竟是劉凝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歡唿雀躍地接聽了電話,“喂”了幾聲,對方沒有應答,一看手機,原來劉凝波已經掛斷了電話。方逸偉迴撥過去,已經關機了。方逸偉懊惱地站在樓梯上。凝波,你到底在哪裏?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正踟躕著,聽到付小日喚他:“逸偉,加好班了?喝酒去咯!”


    方逸偉抬頭看見付小日站在樓梯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飛揚。方逸偉覺得自己好蒼老,曾幾何時自己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過一年不到的時間,自己竟就這樣老氣橫秋了。或許是這一年時光發生了太多變故吧!若昭的變故,司徒月的變故,凝波的變故,還有他自己的變故。讓人不沉重都難。


    “逸偉,愣什麽呢?走咯走咯!”付小日已經不由分說抓了方逸偉就走。


    到“藍家小築”的時候,藍鳳凰早就備好了一桌酒菜。席上還坐著向冰兒。方逸偉一下愣住,時至今日,他不想和向冰兒再有任何瓜葛。付小日推搡著拉他就座,他也隻好入了座。席上,方逸偉和向冰兒都沒有吭聲,隻是喝著悶酒。藍鳳凰和付小日兀自打趣,像一對歡喜冤家。酒過三巡,意興闌珊之後,付小日喝醉了,藍鳳凰便讓他在二層閣樓間休息。方逸偉起身告辭,向冰兒執意要和他一同走。藍鳳凰便把二人送到“藍家小築”門口,囑咐方逸偉務必把向冰兒送到家。


    沿著田間小道,方逸偉並不理會向冰兒,隻是自顧自朝公路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極大,走得極快,向冰兒在後麵苦苦追著,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聽到向冰兒的叫聲,方逸偉迴過身去,見向冰兒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跛一跛走過來,便不耐地停在原地等她。


    “我腳崴了,”走到方逸偉跟前,向冰兒可憐兮兮地說,“你背我。”


    方逸偉覺得可笑,這女人倒是臉皮厚。他不理會她,徑自向公路走去。


    向冰兒喊起來:“喂,方逸偉,你還是不是男人?我腳崴了,你怎麽能把我扔在這裏?”


    方逸偉沒有迴身,也沒有吭聲,而是頭也不迴向外走。向冰兒隻好一跛一跛地朝前走,每走一步都深吸一口氣,疼得幾乎要掉出眼淚來。很快的,方逸偉就失去了蹤影,向冰兒坐在路邊,傷心地哭起來。眼前浮現出高中時代他們形影不離的畫麵,心裏的疼就更深了。向冰兒邊哭邊喃喃自語著:“逸偉,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不珍惜你,不該不珍惜愛情,不該勢利,不該對不起你……求你原諒我吧!”


    正哭著,一個男人從公路上跑下來,向冰兒立即驚跳起來。那男人跑到向冰兒跟前,伸手扶她,向冰兒本能地充滿懷疑地盯視著他,問道:“你要做什麽?”


    男人笑了笑,“我是的士司機,剛剛你的男朋友攔了我的車,說你腳崴了,讓我把你背到公路上。你們吵架了?吵架了也不能扔下崴腳的女朋友不管啊!你男朋友太沒風度了。不過幸好,他還懂得讓我背你。”


    “我不要你背,別拿你的髒手碰我!”向冰兒發著嬌小姐的脾氣,她驕傲地起身,一瘸一拐向公路走去。


    的士司機隻好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嘴裏咕噥著:“能自己走啊?能自己走,起先幹嘛不走?害我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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