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


    聽到蘇太太的喊聲,蘇簡簡站住了腳步。


    蘇太太疾步走過來:“簡簡,我們離開尹家吧。”


    蘇簡簡抬眉,森然的眉目見一抹死寂,她唇角一撇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這尹家不是你哭著喊著要我住下來的嗎?”


    “如今不一樣了,尹小姐受傷了不能再做你師父了,你該為自己打算,陸少爺離開了山圻,或許我們娘兒倆可以去找他,他一直說要娶你為妻,我已經答應他了……”


    蘇太太絮絮叨叨,蘇簡簡煩躁地看她一眼,她自覺閉了嘴。


    蘇簡簡道:“你什麽時候能夠不做牆頭草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雖然拜她為師不是我的本願,可是既然拜了,我就是她徒弟,她這輩子都是我師父,她如今受了傷我更不能離開她,她的傷情一直是尹老爺的忌諱,不管你知道什麽你都當作不知道,否則你這樣胡說八道的話,小心尹老爺趕你出府,或許你也很想離開吧?畢竟,做尹老爺繼室的夢已經落空了,你留在尹府是為了什麽?為了做一個仆婦嗎?”


    “簡簡,我留下來是為了你啊!”蘇太太眼圈泛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蘇簡簡卻是木然地冷漠地迴道:“不必了,我當不起。”


    “簡簡,你一定要這樣同自己的母親說話嗎?我再怎麽說也是你的母親,你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你不怕有罪有報應嗎?”蘇太太很激動,如果是從前她已經一巴掌唿過去了,如今她真是虎落平陽……


    呸呸呸,她女兒如果是小狗,那她自己是什麽?


    “我有罪有報應的話,那麽讓我死你前頭如何?”蘇簡簡笑笑看著蘇太太,那笑容如此邪惡,讓蘇太太內心猶若一千隻貓爪子在撓。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這孩子已經不正常了,都是婁雪桉把她的女兒害成這樣的,如果不是嫁給婁雪桉,她的女兒不會變成這樣尖酸刻薄的人……


    蘇太太一臉扭曲,滿懷不忿,還想說什麽,一個仆婦走過來打斷了二人對話。


    “林娘子也在這裏啊,”那仆婦同蘇太太客套了一句,就轉向蘇簡簡,“蘇小姐,大小姐請你去醫香館,大小姐和陸二小姐都已經在那邊了。”


    自從師父受傷以來就再沒去過醫香館,今日怎麽過去了?她一個瞎子去醫香館做什麽?


    蘇簡簡心裏疑惑,還是向仆婦點了點頭,抬腳便走。


    蘇太太看著蘇簡簡的背影搖頭。


    這個女兒簡直是討債鬼,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和她作對。如果不是看她變成寡婦可憐,她才懶得理她!也不知道陸景勝跑哪裏去了,說好了要娶她的,怎麽連人影都沒了。


    女兒還年輕,難道要守寡一輩子?如果不改嫁,婁家的人不知哪天發神經了就會來糾纏她,她必須早點將她嫁給好人家,這樣婁家的人就不能再欺負她了。


    “陸景勝,你去哪兒了?”蘇太太喃喃。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陸景勝喃喃夢囈著驚醒,一旁羽墨嚇了一跳:“少爺,你夢見什麽了?”


    陸景勝怔怔:他怎麽夢見蘇太太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該夢見蘇簡簡才是的啊!


    陸景勝笑著搖搖頭,問羽墨:“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已經離開鄆州地界了,少爺。”羽墨掀開馬車車簾看了看外麵的風景答道。


    官道上幾匹駿馬,幾輛馬車快速行駛。


    汗血寶馬上,英俊瀟灑的年輕人英姿颯爽,紅色披風和紅棕色的馬鬃一起在風中獵獵飛揚。


    他身後稍稍落後的黑馬上,一個清秀瘦瘦的少年吃力地勒著馬韁緊追著他的寶馬。


    “將軍,我們趕了一天路了,要不要歇息?”風中,少年扯著嗓子喊。


    風聲很快吞沒他的聲音,但是年輕的男子還是聽到了。


    “小十三,再堅持一段路程,給你找個客棧落腳!”


    葉茗荃白皙的臉頰刷地紅了。


    怎麽能讓將軍為了他一個手下耽誤行程呢?


    上場打仗已不能夠,難道還要這樣的旅途中拖將軍後腿嗎?


    “將軍,不用,小十三不累!”葉茗荃在馬背上奮力夾著馬肚策馬揚鞭。


    “那好,我們繼續趕路!”袁弘德更迅即的速度向前奔馳。


    那個熱心腸又會醫術的姑娘還好吧?或許她的傷無足輕重,或許她的傷已經好了……


    袁弘德在心裏祈禱著。


    蘇簡簡隨著仆婦到達醫香館,投過門內望見一個素色長袍的女子背對而立,背影修長,長發垂肩,尤為好看。


    “來了?”女子的聲音傳過來,蘇簡簡怔了怔。


    她邁步進去,屈身行禮:“師父!”


    陸依依眼角瞟過來,赤裸裸的不友善,蘇簡簡卻目不斜視,好像壓根兒沒看見。


    “師父,您叫我們過來做什麽?”陸依依看著尹凝波,臉上堆起笑容。


    尹凝波卻沒有同她說話,而是喚蘇簡簡:“簡簡,你站到我左手邊來。”


    陸依依站在她的右手邊,她可不要站到她左手邊去嗎?


    蘇簡簡聽話地走到尹凝波左手邊站好。


    站好了才發現麵前門板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


    女子麵容還未發生太多異樣,可見並未死太久。


    蘇簡簡早已習慣了麵對觸摸屍體,所以此刻麵對這具女屍並未有任何麵色改變,陸依依雖然想嘔,可是見蘇簡簡波瀾不興,她心裏較勁,便使勁挺直腰背,逼自己吞下喉嚨口湧上來的一股惡心。


    尹凝波的眼睛呆呆看著前方,實際上那裏一片黑暗,她什麽都看不到。


    而實際上,女屍的另一側站著尹逵。


    尹逵像過去每次找迴屍體那樣,按部就班介紹道:“表妹,這具女屍我已經向她的父母付過錢了,沒有後顧糾纏,你放心使用。”


    尹凝波點點頭,彎下身子伸手摸到蓋在女屍身上的白布,露出女屍赤/裸的身體。


    尹逵自覺調轉了視線,陸依依麵紅耳赤,蘇簡簡依舊麵無表情。


    尹凝波的手在女屍的腹部按壓著,然後向陸依依伸手:“拿來。”


    “什麽?”陸依依還沉浸在自己羞赧的情緒中。


    蘇簡簡已經遞給尹凝波一把薄薄的刀片。


    尹凝波熟絡地在女屍腹部劃開口子,雙手將刀口掰開,露出裏麵琳琅滿目的內髒,有條不紊介紹:“這段時間由於我受傷了,耽誤了你們的課程,現在開始我們要恢複上課……”


    一個瞎子還能教授徒弟做手術嗎?


    在場所有人都心裏腹誹。


    尹凝波仿佛聽見大家心裏的話,微微一笑,道:“無妨。”


    是的,她對人體太熟悉了,不是嗎?她是著名的外科國手,靠著汗水淚水積累了日漸精湛的技藝,眼睛瞎了,但她的手沒有廢,耳朵沒有聾,嘴巴沒有啞,感覺都還在……


    青蕾從門口接過尹府仆婦遞過來的食盒向內走去。


    尹府倒是好菜好飯看待,可是那又怎樣?她家小姐被當作犯人囚禁了起來啊。


    青蕾提著食盒委屈走到廊下,透過門口向內看去,白若洢正坐在桌邊,右手捏著金針往自己左手手臂上紮去……


    “小姐,你幹什麽?”青蕾放下食盒就往內跑去。


    白若洢懊喪地將金針放迴桌上,“不行!我的手沒有力氣……”


    白若洢抬手就往桌上摔去:“廢物!廢物!”


    青蕾忙抱住她的手,哭道:“小姐,你不可以自殘不可自殘!你如果摔壞了自己的手,尹大小姐的眼睛可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白若洢難過地哭了起來,自責道:“可是我的手還要多久才能夠重新施針哪?”


    “小姐你別急……”青蕾這樣安慰著,自己也覺得沒有底氣,安慰了一句就不說話了。


    門口傳來玉蓮的咳嗽聲,主仆二人向外看過去。


    玉蓮站在門口,並不願意踏進來,她的表情很不甘願,但還是說道:“我來是替我家小姐捎句話過來給白姑娘的,她不強求。”


    玉蓮說著,冷冷看了白若洢一眼轉身離去。


    白若洢越發戚戚焉。


    她不強求!她不強求!她是對她徹底失望了,才會說出這句話吧?


    尹凝波不強求她,她怎麽可以不強求自己呢?


    她如果不能讓她重見光明,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傾盆大雨,一輛馬車駛進了客棧。


    知客撐著傘迎下了從馬車上下來的陸景勝主仆。


    車馬夥計穿著雨衣,已經拉了馬車到後院喂草料去。


    “還有房間嗎?”陸景勝躲在知客傘下問道。


    “這位公子你可趕上了,還有最後一間上房。”


    “那太好了。”


    “公子,先進去再說。”


    大雨越下越大,陸景勝總算住進了客棧上房,點了飯菜和羽墨一起吃了。


    羽墨整理好了大床,道:“少爺,人在旅途,你就將就將就吧。”


    “在鄆州那個鄉下村莊裏都住得,還有什麽好講究的?”陸景勝說著已經躺上了床。


    少爺果然吃得苦。


    羽墨再看向陸景勝時,陸景勝已經睡著了。


    羽墨啞然失笑,一定是少爺旅途奔波累著了才如此好睡。


    這樣想著,自己也打了個哈欠,於是在地上鋪了被褥也躺下,很快也睡成了死豬。


    半夜,雨終於停了,房門口閃過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確定萬無一失嗎?”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


    “放心,睡成死豬了,我在他們的吃食裏下了藥。”另一個得意的聲音也低低地響起。


    “好,吃了我們的藥,總該付我們藥錢的。”


    “不錯,我觀察過這客棧裏住的客人沒幾個有資格吃我們的藥,這位公子是他走運。”


    兩個人對視一眼嘿嘿地笑,雖然月黑風高,他們看不清彼此,卻仿佛將對方貪婪的嘴臉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家客棧裏住下的客人大多不是富人,能住這間上房的一定是有錢人。


    兩個人影中一個拿出一把刀撬開了門閂,兩個人影一貓身進了屋子。


    火絨點亮,屋子裏那對主仆鼻息均勻,鼾聲酣暢,果然是睡得沉沉。


    “大哥,你那個藥藥效不錯嘛!”


    “那還用說,也不看是誰搞到的藥?你大哥我是什麽人……”


    “我大哥自然是聰明人,不然也不配做我大哥啊!”


    ……


    兩個漢子吹噓吹噓著發現跑題了。


    “趕快動手吧!”一個漢子下了命令,兩個人便在屋子裏找尋了起來。


    床頭放著的包袱被拿到桌上打開,幾個金燦燦的金元寶和白花花的銀元寶赫然映入眼簾。


    兩個漢子眼睛直勾勾冒光,口水也流了下來。


    “藥錢有人付了!”


    一人忙收拾了包袱,抱在懷裏,熄滅火絨出門去。


    一到門口,便有一道寒光一閃,其中一人覺得脖子上一涼,猛地停步。


    “大哥快走啊,等他們醒了就糟了,若被客棧其他人發現也糟了……”已經跑出幾步的漢子發現同夥沒有追上來,停步迴頭。


    “已經被發現了……”寶劍架在脖子上的漢子哀嚎。


    天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子,陸景勝從床上坐了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痛得要死。


    陸景勝用手按著太陽穴揉了揉,發現羽墨還在地上唿唿大睡,他猛地一驚:床頭的包袱呢?


    “遭賊了,羽墨快起來!”


    被陸景勝一吼,羽墨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跳起來:“賊在哪裏?賊在哪裏?”


    賊在哪裏不知道,包袱在哪裏也不知道。


    嗚嗚……


    “我們的包袱不見了!”陸景勝一咕嚕跳下床,就向外衝去。


    羽墨的視線落在桌案上:“少爺,包袱不是在那裏嗎?”


    羽墨起身走到桌案旁,打開那個包袱,籲了一口氣:“金子銀子都在,一錢都沒有少,少爺不用找了。”


    陸景勝折迴身子看著包袱裏的金元寶銀元寶唿出一口氣,沒有失竊就好,可是旋即又皺眉:“不對啊,羽墨,昨晚臨睡前,我的包袱明明放床頭的,怎麽變到桌上來了?難道包袱還長腳?”


    主仆二人正疑惑著,門外響起敲門聲。


    主仆二人麵麵相覷,陸景勝忙收起包袱,羽墨方才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瘦瘦的少年,朝陸景勝拱手道:“陸少爺,我家公子有請。”


    陸景勝愣住:他家公子居然知道他姓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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