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奇兵


    趙國棟臉色平和的玩弄著手中筆杆子,聽著淩霄侃侃而談。


    “目前這種情況下,究竟合適不合適,我覺得值得商榷。我理解趙書記的想法,西江區積弊甚久,趙書記希望盡早啟動改製進程,推進我區經濟盡快複蘇,想法很好,但是我們應該考慮時機是否成熟。”


    “這個時機並不僅僅是指企業內部的時機,我們還需要綜合考慮其他因素,比如中央政策風向的變化,以及我們寧陵市特殊的時段。根據我所了解的情況,中央對於各地蜂擁而上出售小型企業的做法已經提出了要糾正要整頓的建議,要求根據各企業的實際情況,實事求是的分析評估企業生存狀況,根據企業狀況來確定改製方式,那種一味想要推出去,覺得是替政府鬆包袱卸責任的想法是不正確的。”淩霄語氣也漸漸變得有些尖銳。


    “我以為我們西江這幾家企業都存在一些值得研究的東西,像標準件廠和五金廠,現在搞得很紅火嘛,為什麽一定要改製?這是一個問題,另外就是如果非要mbo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管理層持股問題我覺得值得商榷,是不是要給予所謂獎勵股份?依據何在?會不會影響到普通勞動者的積極性?企業效益是否是他們管理層發揮了巨大作用而帶來的,他們收購資金從何而來?有沒有造成國有資產流失的可能性?這些問題都搞清楚沒有?我覺得紀委應該就這些問題徹查弄明白,這是保證改製不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的關鍵。”


    不能不說這個家夥還是有些水準,至少把目前mbo可能存在的種種弊端都端了出來,讓人立即就能感受到種種風險,但是這不是阻擋改製的主要因素。


    趙國棟並不擔心淩霄的質疑,相反他能夠把這些質疑提出來,實際上也就是相當於變相的為市委常委會開了一個預備會預演,自己在市委常委會上也許還會麵臨措辭更激烈的攻擊質疑。


    但這個家夥的話的確很具備煽動性和迷惑性,五金廠和標準件廠都是盈利單位,為什麽一定要賣掉,或者說改製?


    會場陷入一片沉寂,常委們要麽做出一份若有所思的模樣,要麽就是埋頭寫著什麽,或者就是撫額沉思狀,似乎都在琢磨著淩霄這一番話語中的含義。


    “大家還有什麽說的,都可以提出來嘛,各抒己見,心裏邊有擔心有疑慮都和盤托出,共產黨人都是坦坦蕩蕩,隻要不是為私人謀利益,有爭議有不同看法這都很正常,有啥問題提出來,也可以供大家參考商議嘛。”曾令淳見會場有些冷場,瞅了一眼麵目表情的趙國棟,緩緩道,“會上說是好事,會後說那就是違背組織紀律了。”


    “我來說說吧,剛才淩書記說得我覺得有些道理,五金廠和標件廠規模和效益在我們西江區也算是可觀的了,雖然這一兩年麵臨了一些困難,但是在全廠職工共同努力下,去年仍然實現了盈利,在這一點上淩書記提出的有沒有必要一定要改?我們政府是不是一定要從經濟領域退出?這個問題我覺得值得商榷。”


    王益麵色冷峻,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什麽經濟專家,但是也查閱了一下有關資料,mbo這種方式在我國更多見於集體企業改製,在國有企業改製中,這種方式現在還不多,就像剛才淩書記所說,我們這兩家企業的效益是不是所謂管理層創造出來的?給予獎勵股份要講求法律依據,不能憑空拍腦袋,或者說得更客觀一點,就是你覺得誰對企業貢獻大就給他獎勵股份,這不合適。五金廠和標準件廠規模都不小,政府要退出,這股份有管理層收購,涉及數額至少幾百萬,以這些管理層現有收入標準,他們怎麽可能購買得起?資金來源有沒有問題?”


    “我覺得如果他們的資金來源如果不是非法取得,那就隻能是貸款,如果說貸款,他們成為大股東之後會不會把這些貸款轉嫁到企業頭上?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而這其實就是間接損害了我們企業職工利益,我相信如果企業因此而經營不善,工人們一樣會來找政府,到那時候本來是一個盈利企業也許就要變成政府包袱。”


    事實上在趙國棟向市委推薦的是駱育成擔任副書記之前,二人的蜜月期就因為在處理西江區係列腐敗案件問題上的分歧而迅速結束,趙國棟向市委推薦駱育成更加重了王益對趙國棟的反感,隻是曾令淳是個老好人,賀同更是縮頭烏龜,王益知道在西江區這塊地盤上他隻能隱忍,淩霄接替雷鵬擔任區委副書記之後情況有了一些變化。


    這位新來的副書記十分活躍,而且也不像區裏邊其他常委那樣多顧忌,說話直率坦誠,而且並沒有因為趙國棟是市委常委、區委書記就亦步亦趨,針對工作中存在的問題也是絕不打馬虎眼,讓王益很是讚賞,兩人關係也迅速密切起來,同時淩霄和曾令淳之間關係也相當不錯,這更讓王益對這位新掛職的副書記能力手腕刮目相看。


    本來幾人對趙國棟竭力推行的企業改製就有些疑慮情緒,尤其是曾令淳,在王益和淩霄兩人觀點日趨一致的情況下,兩人也經常向曾令淳介紹自己一方觀點,並且逐漸影響到了曾令淳的看法,這也才會有今天這場常委會上的爭執。


    趙國棟意識到自己這一段時間隻顧關注市裏變化和五月份全省非公有製經濟發展工作會兩件事情上了,對於區裏風向變化有些疏忽。


    淩霄和王益漸行漸近他清楚,不過這兩個家夥,一個是掛職副書記,雖然明確分管黨群,但是說實話接觸了這麽久,隻覺得這個家夥理論水平不錯,但是缺乏實際工作經驗,尤其是在對基層千變萬化的複雜情況根本就不了解,隻會抱著書本上的一些教條知識滔滔不絕,卻不思學習基層幹部紮實工作作風,一句話,工作作風飄忽,喜好紙上談兵,他根本就看不上這種貌似高深大愚若智的角色。


    但是趙國棟沒有想到淩霄和王益兩個家夥居然能把曾令淳也拉近,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曾令淳和他的關係一直相處不錯,雖然在工作中有些觀點不盡一致,但是總體來說曾令淳對趙國棟的工作還是相當支持的,但是從這一次曾令淳主持區委常委會研究工作的態度來看,情況似乎略略有些變化。


    趙國棟並不是覺得曾令淳態度發生了什麽根本性的變化,而是覺得曾令淳顯然更重視淩霄和王益的意見和態度,這是一個相當微妙的變化,主持會議者給予發言者一個什麽樣的合適機會和時間,往往也就代表了他的傾向性,如果說除了自己這個書記之外,常委會上另外三個副書記都和自己唱起了反調,那自己這個書記就有些失職了。


    “其他幾位同誌還有沒有意見,都可以提出來。”曾令淳語氣平靜溫和,目光如水一般環視周圍其他幾位常委。


    桂全友已經發過言了,肖朝貴和彭元厚也是泛泛說了一些看法,畢竟這是經濟方麵的工作,和他們關係不是很大,駱育成對於這些話題也不是很熟悉,至於賀同,在這種會議上更是曆來隨大流,常委會似乎第一次有些偏離了趙國棟預定的軌道。


    “曾區長,我想說說我的看法。”魏曉嵐整理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隨手拂弄了一下額際發絲。


    “噢?好啊,曉嵐,說說你的意見。”曾令淳對魏曉嵐這個副手的印象也很好,雖然說不上什麽特別密切,但是曾令淳還是相當欣賞魏曉嵐的幹練的。


    “我覺得剛才趙書記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值得我們深思。研究工作就要研究形勢。”魏曉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淡淡的道:“為什麽要研究形勢?我們現在又處於什麽形勢下?研究形勢,我們才能準確判定我們西江區所處的曆史方位,為正確決策和開展工作提供可靠依據。所謂形勢,就是直接影響工作的主客觀環境,而研究工作就必先研究形勢,這是我們當的優良傳統和工作經驗。”


    “我們西江區現在處於一種什麽形勢下?黨的十五大和九屆人大的召開已經為全國全省全市指明了我們今後五年發展方向,今後五年我們主要抓什麽?歸宗到底,還是一句話,抓工作,抓中心工作!中心工作是什麽,經濟建設!”


    “再迴頭來看看我們西江區的情況,工業生產連續幾年萎靡不振,增長乏力,是我們基礎不好?不是,眾所周知,西江區繼承了原來寧陵市底子,基礎比全市任何一個縣區的基礎都好;是市裏邊不夠重視?也不是,市委把趙書記派到我們西江區,而且趙書記還兼任了市委常委,趙書記在花林縣主抓經濟兩年,花林縣97年經濟總量已經從95年的全市九個縣區中倒數第二躍居全市正數第三,僅次於西江和曹集,淩書記從國家中直機關下派下來,曾區長來自我們市計經委,足以證明市委市政府對我們西江區的重視,而經過去年幹部調整之後,我們區經濟形勢已經出現止滑企穩的跡象,可以說我們西江區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形勢!”


    魏曉嵐的突然發力,一下子把包括曾令淳幾人在內的所有常委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所有人都對魏曉嵐的言談產生了相當興趣,想要看看這位剛剛進常委不久的副區長會有什麽驚人之語。


    “中央和省市兩級都確立了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定不移的走改革開放道路,我們西江區也不例外。眼下我們西江區麵臨前所未有的好形勢,臨港工業區的即將啟動,鄰近開發區建設電力設備和材料製造基地的規劃即將出台,我們不能坐等。”


    “企業改製,建立現代企業製度,我記得這是洪總理在九屆人大會後接受中外記者采訪時提出的本屆政府關於國企改革的思路,而抓大放小,也是中央確定了的基本原則。西江區企業小而散,都不屬於國家命脈型企業,可以說都是屬於競爭性領域的小企業。這些企業將會隨著今後競爭的日益增強壓力會越來越大,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不果斷放手揭開它們的束縛,從政策和體製上解放它們,讓它們在市場經濟中去搏擊成長,而還抱著老觀念把它們牢牢攥在手中,到時候隻會既害了企業,也拖累政府!”


    “至於說方才方才淩書記和王書記提出的五金廠和標準件廠現在還屬於盈利企業一點,我覺得,看一個企業不應該看它目前狀況,而應該看看它的將來發展趨勢。我在霍區長那裏看過這兩家企業財務報表和經營狀況分析,從92年開始,五金廠從巔峰時年利稅六百萬元開始以每年百分之二十以上速度遞減,到97年,偌大一個企業盈利僅僅是十五萬元。”


    “標件廠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從92年盈利五百八十萬元開始,93年銳減至盈利六十萬元,94年短暫迴升到一百八十萬元,95年開始持續下滑,96年下滑到區區三十萬元,去年在償還了銀行貸款利息之後竟然是持平狀態。而以兩家企業的資產負載比例已經高達百分之七十,這樣兩家企業,我很難相信這是所謂的靚女先嫁中的所謂的靚女,如果我們還戀戀不舍的把它抱在懷中,我估計也許明年後年,這個靚女就不再是靚女,而是嫁不出去的醜女了!”


    翔實精準的數據,犀利辛辣的言語,讓整個常委會上一幹常委們一時間都有些集體失語。


    妙,妙不可言!趙國棟心中暗讚,魏曉嵐的這一手出乎意料,甚至連他都沒有想到,本以為這次常委會會以一個僵滯的局麵收場,卻沒有想到魏曉嵐的突發奇招扭轉了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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