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沒有說到底何事,潘若琪不好多問,便道:“姐姐迴去探望親人團聚,該高興才是,待姐姐迴來,你我姐妹二人有的是時間敘舊呢。”


    徐夫人聽罷沒有說話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李明錦下衙之後便迴了後院,夫妻二人一起用飯之時,潘若琪便將今日徐夫人來辭行之事說與了丈夫聽。


    聽著妻子對於徐夫人關心的感動以及對方即將迴京的不舍,李明錦笑了笑沒有吱聲,心裏想到的卻是徐夫人此時迴京去了,那麽這位徐大人呢?


    ☆、第88章


    範康澤自點中庶吉士之後,便被指入了翰林院,如今主要的職務便是整理皇帝的批閱的奏章起草文書,雖說職位不高但卻是天子近臣。


    皇帝身邊的人,就是最低等的宮婢太監,他人都不敢小瞧,何況範康澤這等清流近臣,日常巴結的更是不少,隻是範康澤為人處事一向低調,任是何人示好,都隻一副盡心盡力為皇帝公事辦事的麵孔,頗有幾分油鹽不進的樣子,如此漸漸有心思之人便漸漸歇下或是轉而打聽範康澤身邊之人。、


    但有一人,現任吏部尚書韓肅,卻是憑借昔日交情,私下與範康澤有些許交往。


    這讓一向被範康澤婉拒的有意結交之人,心思活絡起來,李明錦作為範康澤密友,又是同科登科入朝,自是少不得引起了相關之人的注意。


    若在以往李明錦還隻是一個七品芝麻官,一個窮鄉僻壤的縣令,即使有心之人留意到到這號人,也大多不會上心,隻是現下卻是不同了。


    西北之地連州府下瞎的尹川縣,竟被發現出了能果腹的作為糧食的土豆,自古以來民以食為天,再沒有比活著更大的事了,江山社稷需要民,民卻需要活著,活著需要什麽,自然是糧食。


    不怪乎當日跟著李明錦收挖土豆的那些百姓們,會驚動到喜極而泣。糧食啊,還是這麽高產的糧食,終於能吃飽肚子了!


    現如今,此事經由連州府上達天聽之後,今上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無不震驚激動。文武百官暫不說都是何心思,今上卻是實實在在的激動,為他的臣民百姓能夠飽腹,為他的在位出現如此神物繼而千百年後將為後人稱頌的史書將要記載的功勳。


    秦德玉十分誌得意滿,走路仿若腳下帶風,如此大的功勞,他秦德玉真是如有天佑啊……


    土豆之事是由連州府上報朝廷呈到了昭元帝的禦前,連州刺史自然要記第一功。


    昭元帝立時召見秦德玉,細問土豆一事,秦德玉將李明錦交上來的詳細是由全部一一呈上交由今上過目。確認此事果真是確有其事之後,昭元帝龍心大悅之下便大肆封賞了秦德玉一番。


    至於李明錦此人,並無任何人提起。


    秦德玉終於在周世傑一案之後,憑借土豆之功調入京中。


    皇帝下旨當朝調令,邸報很快下達連州,李明錦當然也知曉了。如今未曾聽到李明錦三個字在此事中,李明錦悄然的鬆了一口氣。即使不知道現場情況如何,已然也能猜到結局。


    如今皆大歡喜,豈不是最好的結局。尹川不在是不祥之地而是福地,尹川之名名揚天下。


    尹川府衙之中,不同於李知遠等人的鬱猝,縣令大人出奇的淡定,仿若功勞被搶的人不是他,下屬之人隻當他顧及顏麵,憤懣藏在心裏,一個個都噤如寒蟬,土豆二字仿佛一夜之間成為了禁忌,再無人敢在縣令大人麵前提起。


    李明錦對於下屬的改變並未有精力去關注,心裏想的卻是,如今塵埃落定,好友的提醒也算是有了一個結果,隻是很多事情猶如霧裏看花,讓李明錦心裏一直不能定下。


    李明錦初時在接到好友範康澤從京城傳來的書信一直很奇怪,土豆之事並未上報,何以好友已經傳訊來提醒自己避開爭功之事。


    細想之下,才想到自己忽略了徐大人,或者準確的說是忽略了徐夫人。後族徐氏,晉朝第一大族,如今三皇子的母族。


    李明錦知道自己的妻子私下和徐夫人在悄悄的做著一些生意,隻當女人家賺點脂米分錢,根本未曾將徐家和土豆之事聯想在一起。


    徐家,土豆,功勞!


    李明錦頭疼起來輕揉著鬢角,突然似是頭腦被炸開,腦中驚現了兩個字,讓他心下有些駭然。


    奪嫡!


    怎麽可能呢?李明錦心中不願想這二字,卻不得不正視這二字。


    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這些遠在天邊的事情怎麽會和自己扯上關係呢?可如果無關,何以範康澤會來信提醒自己。


    隻是這徐大人在徐氏族中到底是何許人也,為何來到尹川,李明錦暫時卻是不知,又想到韓肅。


    同樣是來信提醒,範康澤是讓自己退,韓肅卻是讓自己進。


    隻是韓肅又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韓肅到底扮演了怎樣的一個焦色。


    李明錦頭疼欲裂,隻覺得如今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入其中,或許是飛來橫禍,或許是入了什麽人早已布好的玲瓏局,這讓絲毫未有心裏準備的他無端的感到壓抑。


    若是原先自己的初衷是想有一個社會地位從而走入官場順帶為這個時代做些什麽的話,如今卻覺得自己漸漸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這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第89章


    昭元十七年春,春寒料峭,大晉莊嚴巍峨的皇宮禦書房之中,昭元帝隻覺絲絲涼意直從指間傳來,筆尖的磨汁隨著手指微顫滴到了禦史的奏折之上,這讓身體不適的天子心情瞬間變的焦躁沉鬱。


    侍奉的太監宮婢們,各個都十分有顏色的噤若寒蟬低頭不語減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天子的怒氣,全家性命不保。


    大總管王公公站在天子身邊,輕輕的搖了搖頭,心中泛起譏嘲,都說皇帝是天下第一人,為了這個寶座,自古以來多少人爭的你死我活。


    這寶座呀,可不是屍骨堆成的嗎?


    張家呀,可惜了。


    天子天命之年,太醫院眾多醫技精湛的太醫們饒是多年來,用了無數的珍貴藥材調養著天子的龍體,然昔年南征北戰留下的舊傷仍然讓天子龍體隨著年紀增長漸漸暴露出來問題,變的越來越差。


    去歲年末,天降福訊,喜意還未消散,就出了定遠侯張博興謀逆一案。


    天子,天子,自古都說皇帝的天的兒子,與天同壽,作為大晉的開國皇帝,昭元帝不可能無知的當真自己會萬歲,隻是年紀大了,反而越來越怕死亡,越來越眷念權利。


    如今新朝新立不過十餘年,世家勢力交錯龐大,此事若不嚴懲震懾,往後恐效仿者眾。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一道旨意,昔日繁華鼎盛的張家一夕之間飛灰湮滅。


    謀逆之罪其罪當誅,然張家卻被夷三族,隻因數罪並處,張博興招認了花溪鎮百花穀私采金礦一案,所得金子全部用來謀劃叛逆之事。


    張家謀逆一案震驚朝野,張氏夷三族更是讓民間百姓搖頭驚恐,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謀反,如今人頭落地,多大的富貴也得有命去享不是,何苦來哉喲。


    張氏族人斷頭台前的鮮血,給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天,添加了一抹讓人不寒而栗的鮮紅。


    邸報早已傳到晉朝各府衙,李明錦自也收到了。定遠侯是何許人也,李明錦並不熟悉,張家倒是有所耳聞。


    京城會試之時,李明錦等人還曾與幾個張家子弟相交過,張家雖是軍功起家,但百年世家家學淵遠博深,那幾人風度翩翩真真讓李明錦覺得世家公子不過如此。


    如今張氏如此結局不免讓人唏噓,這半年來,因著與遠在京中的範康澤往來多封的書信,李明錦漸漸對當前局勢有了更多的了解。


    未雨綢繆是李明錦一向做事的風格,既已入局,雖為別人之棋子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但自己必然要有所準備,李明錦可不想成為一個最後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棄子。


    昭元帝有子六人,成年者四人,太子雖為嫡長子,然元後已逝去多年,徐家雖說軍人世家,實力卻早已不複當初。昭元帝定鼎天下之後,天下大安,昔日軍中的大將大多慢慢被削權,楊家首當其衝,兵權在握的後族,總會讓天子無法安心,臥榻之側其容他人安睡!


    元後在天子登基的第三年,便因病薨逝,隻是可憐了失去的大皇子,雖被立為太子,然而一個沒有母族支撐卻又不得聖心的太子,在朝中地位可想而知有多微妙,更別說是現任徐皇後甚得帝寵,其所出的三皇子也更得天子偏愛,朝堂之上多次誇讚此子肖朕。


    二皇子以及四皇子分別為宮妃所出,四皇子在朝中早有賢名,二皇子則不顯。


    定遠侯張博興之妻與元後乃是姻親表姐妹,關係甚厚,更不提元後楊氏之兄,曾在戰場上因救張博興而死,救命之恩湧泉相報,何況張博興為人耿直仁厚,元後臨死之前的囑托,定遠侯發過毒誓,定不棄與太子,自此之後定遠侯便是太子一係最堅定的支持者。


    想到範康澤和自己分析的眾多皇子的情況,李明錦心中了然,怪不得朝廷之中,眾多文武百官,心思起伏,天子身體漸恙,太子不得聖心,且為人處溫和,二皇子多有賢名,三皇子聰慧且深得帝寵,四皇子則做事中規中矩。


    李明錦有點了解天子心中為何不喜太子,當今天子的天下是靠南征北戰一步一步打下來的,而太子的脾性過於溫和仁善,恐怕昭元帝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暴躁,為何太子就不像自己呢?


    隻能說二人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對比與機靈聰明文治武功齊修的三皇子,太子在天子心中簡直弱爆了。


    正常情況若是按照一對一實力對比,三皇子簡直是人生贏家啊,李明錦搖頭歎息,可惜自己是個現代人,中華五千年的曆史告訴我們,誰笑的到最後才是贏家!真不知道為何總有這麽多人前仆後繼的做著從龍之功的美夢,倒黴催的自己這個無辜的小蝦米。


    雖現如今首犯張博興以及張氏三族已全部伏誅,但絲毫不能讓天子心中的怒氣消散,自古以來,落井下石者不乏少數,昔日與張家交好的舊識一夕之間全部噤聲相離,如若不是夷了三族,憑借張氏百年的家族關係,張家也許不會斷根。


    李明錦很想知道,張博興在斷頭的那一刻,是否有後悔自己拿百年家族的命運,張氏三族幾百口人命去成全他的舍生取義。百花穀金礦一案張博興頂了下來,李明錦卻知道幕後之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當年韓肅破了金礦一案,主謀全部伏法,若真是張博興,為何今日才翻出?


    張博興頂下此事,想必是要保護他想保護的人,謀逆之事,真假已經不重要,結局已定,張家湮沒,太子少了一條臂膀!


    李明錦突然有點不寒而栗,若自己一著不慎,自己的親人該是怎麽樣的命運。


    尚書府書房之中,韓肅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嘴角的一絲輕笑,顯示出此刻他的放鬆。


    識時務者為俊傑,張博興呀,不是耿直嗎?如今不也是屍骨無存嗎?五馬分屍哈……可惜這次未能牽扯太子。隻是張家一直忠心耿耿的跟在太子身後,張家勢大,更別說姻親關係盤根錯節,若張家不倒,自己這個投名狀又如何遞到皇後麵前,韓家又如何能在世族中脫穎而出呢。


    韓肅忽地想到了李明錦,自花溪一別之後,多年未見,但韓肅就是對這麽一個人印象深刻多年不忘,韓肅自己都覺得稀奇。


    如今果真驗證了自己的直覺,李明錦此人果然給自己帶來了不少驚喜!


    此人是個人才,還是個運氣逆天的人才,更是一個心思玲瓏的秒人!


    李明錦不知道的是,韓肅早在徐家提到他時,就派人將李家查了個底朝天——一戶普普通通的農家,卻沒想到出了李明錦這麽個人。


    李家沒有任何權勢關係,短短幾年之間卻漸漸的小有積富,運氣確實不錯。


    一個寒門學子,一路求學科舉順暢的進士及第外派放官,浦一就任,沒過多長時間就將地方豪族把持的滴水不漏的尹川收攏到自己的手中,又發現了能做主食高產的土豆,立功而不爭功,重開縣學推行格物和興趣學科,這種異於當世主流的做法,很難不讓韓肅越發琢磨起李明錦這個人來。


    無疑這是個有能力之人,否則也不能二甲進士在榜,但韓肅更加覺得這樣的人太過聰明了,韓肅從來都覺得自己是一個聰明人,但是看著這樣一個同類,韓肅捫心自問,在他這般年紀,自己是無法做到這般清醒和淡然的。


    韓肅覺得自己有點欣賞李明錦這個人了,此人總是能夠帶給人驚喜,聰明之人總是知道該如何選擇。


    北疆大亂在即,韓肅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尹川啊尹川,真真是個福地,該是時候和故人敘敘舊了……


    ☆、第90章


    李明錦最近幾日,眼皮子總是在跳,雖然表麵一切如常卻心緒難安。


    果然,韓肅出現在尹川之時,李明錦心中咯噔一下,之後便浮現出原來如此之感。


    再次見到這位韓大人,李明錦覺得他似乎比在欽州之時多了幾分意氣風發。韓肅此時來到尹川,想來必然不會是因為土豆之事,李明錦心中十分肯定。


    昭元帝金鑾殿上金口玉言,土豆之功早已經歸功於秦德玉,此事已然塵埃落定,想到京中好友範康澤信息示意的大晉統轄的北疆之鄰的北狄各部近年來有些蠢蠢欲動,北疆局勢危機一觸即發。


    昔日昭元帝建立大晉初初幾年,收服前朝各部散落勢力花了不少餘力,當時根本無暇北顧,之後幾年又因著西戎之亂,錯過分化北狄的最後時機,如今北狄趁著大晉管轄乏力,迅速的恢複生機,意圖卷土重來圖謀北疆。


    昭元帝一直對未能徹底將北狄趕出北地心有遺憾,如今北狄再次起事,讓這位開國天子更是心中憤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狼子野心必要在有生之年徹底滅之以絕後患,給子孫留個太平盛世。


    不管昭元帝如何的雄心壯誌,隻可惜天子的確老了,欠安的龍體在接二連三的煩心之事驚擾之後,天子病倒了,先不說朝堂之上人心如浮動,天子畢竟是天子,雖已經多日未曾上朝,在病榻之前已經親口下旨,太子監國,其餘三位成年皇子協助。


    金鑾殿上龍座空懸,朝政確實平穩執行,朝中各部人員天子早在北疆之事傳來之時便開始調度,雖然年初開始朝中上下對於領兵的點將之事就已經吵的沸沸揚揚,隻是至今都未曾選出主帥。


    平亂主帥領軍二十萬,官職是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隻是昭元帝昔日為求江山穩固,早已將軍權分化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如今同樣為保江山社稷,軍權交由出去,掌兵符之人卻必須是天子信任之人。


    或許天子真正覺得自己老了,信任已經變得如此之難,朝堂之上皇子們開始羽翼漸露的想要爭權奪利,臣子們也開始心思幽浮。


    天下太平不過十幾載,沒人願意再有戰亂,李明錦同樣也是如此。


    韓肅的來意,李明錦心中已然明了,韓肅早已投入三皇子麾下,在京之時多次想要拉攏範康澤,都被他打太極似的推迴去。


    李明錦心中知道範康澤表麵看似大咧隨意,其實心中深有丘壑,最是審慎不過。不願意站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範家雖是官宦之家,卻終究不是世家,這就是為何範康澤沒有韓肅那種活著隻為光耀宗家的執念。


    李明錦雖然心中真心不願意麵對韓肅,可也知道有些事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李明錦以為韓肅見到他會直接說明來意,畢竟如今這位韓大人對於他也可以說是權勢滔天,更何況韓肅身後站著的是三皇子,根本沒有李明錦討價還價的餘地。


    隻是沒有想到的韓肅見到李明錦的第一麵卻是寒暄起昔年欽州之事。


    “年多未見,李大人如今前途無量啊,昔日本官就覺得李大人後生可畏,如今……果然本官沒有看走眼!”


    “大人說笑了,下官也不過初入官場想盡力為百姓做些事,隻求不負皇恩罷了。”


    “哈哈……好啊,李大人的忠心陛下一定會明白的。”韓肅似是未聽出李明錦話語中的敷衍語氣,隨即接著道:


    “陛下近日為北疆之事煩心龍體有恙已經多日未朝,如今可是到了李大人表示忠心為陛下解憂之時了……”


    李明錦不知是該嗤笑韓肅的無恥,還是震驚於他的明目張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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