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被完全的黑暗籠罩,在遇見了光明之後才會格外的珍惜。同樣的,在遇見了黑暗之後,才會格外的清楚。


    啊,又是這深淵。


    “陛下!”盧淑慎趕緊讓驚恐連連的侍女們散開,給語嫣讓出一個位置來。


    語嫣二話不說,先把脈。過了一會兒,才判定。“陛下,隻是氣急攻心。吃兩粒平氣丸便好了。”


    “你的診斷無誤?這已經是陛下第三次嘔血了。”青盞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心悸,忍不住便出言質疑她。


    語嫣毫不客氣地反駁。“常太醫也是經常來給陛下診脈。若是有重病,他怎會診斷不出。我不過是個醫女,若是你不信,罷了。去喚太醫來便是。”


    “吵什麽。安靜。”盧淑慎輕聲嗬斥。“現在是爭吵的時候嗎?語嫣的醫術不錯,況且她也是給陛下看慣了,先照她說的,去拿平氣丸來。另外,青盞所慮也不錯,陛下近來常常嘔血,必定也是需要叫常太醫來診斷一番。”


    “是。”青盞立即站起身來,出去喚太醫。


    語嫣則是喚來小侍女,去拿藥箱裏的平氣丸。


    葉黛暮昏昏沉沉地躺在那裏,隻覺得胸口悶沉,頭痛劇烈。她是聽得到眾人的話語,隻是她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像是被巨大的無形的石頭壓在下麵一般。


    這會兒,她算是知道,當年被壓在五指山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是個什麽感受了。這也忒難受了。可是她比那孫猴子更可憐,因為這大山,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背上的。


    我呸,才不心甘情願。她才不要做這麽蠢的女人。可是葉黛暮忍不住嘲笑自己。再如何不情願,也不還做了那個傻到底的笨蛋嗎?


    幼安、謝璋、柳慈所做的謀劃,葉黛暮這個時候才算是理順了。


    他們所圖的乃是整個大魏的軍權。大魏的軍隊最重要的部分,便是駐守在西京的這一支。而這一支軍隊,沒有名義上的將軍,直屬於皇帝。


    說是這麽說,事實上,便是人人都能扯下一口的肉。誰叫他們的直係主人是這個無用的女皇。兵部盧家、刑部斐家、中書省的謝家、吏部的徐家……幾乎是有點勢力的人,便能在這塊肉上舔上一口,沾點油星子。


    唯獨真正的主人,葉黛暮不能沾手。世家是不會願意她沾手軍隊的事宜,如今她能將千牛備身收入囊中已經是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了。


    薑瑛會投靠女皇並不奇怪,畢竟他不過是薑家的旁支。但是徐景茗明明身為徐家人,竟向區區一介女皇低頭,真是奇怪。如今倒是迴到了正途。


    女皇不能沾手兵權,是所有人默認的底線。


    謝璿卻不同,第一,他是謝家人;第二,他是名震天下的謝公的遺腹子。天下人皆欠他一門六條人命,他的父親,他的五個哥哥。他若是想沾手兵權,哪怕是再想霸著權利不放手的人也會不得不退步。


    這就是葉黛暮所想的另一條路。隻要謝璿順著世家的方向走,他就是想官拜大將軍,做下一個英國公也不在話下。但是若是如此,他便隻能被綁上世家的船,再也迴不到葉黛暮的身邊了。


    但是他放棄了,這條登天路,選擇了最為艱苦的這一條路。流放參軍,便意味著他,隻作為謝璿去拚奪這一份榮光和權利。


    目前的兵權,隻剩下西京這一塊巨大的肥肉了。但是謝璿不可能運用其他方法進入西京的軍隊。隻有一種人能進入這支軍隊,那便是流放。


    想要光明正大的進入西京的軍隊,隻有這一條路。而隻有真正退無可退的人才願意走這一條路,這一條九死一生的險路。


    他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天下權勢盡在手中的世家公子哥,幹嘛要去做如此愚蠢、魯莽的事情?


    因為他至始至終,隻想守在葉黛暮的身邊。


    他想遵循的是和葉黛暮的諾言,無關天下。


    當年的一番春意,究竟是誰錯付了流水呢?


    現在想來,應該不是她。


    “我錯了。”葉黛暮睜開眼睛,喃喃道。


    說什麽想要天下太平,說什麽想要一個盛世的大魏,說到底,不過是她白日做夢,奢想出來的自己罷了。她在乎的不過是自己。


    她想要做一個心懷天下、浩然正氣的女皇,想做那一個夢中人,想做人人稱讚的偉人,但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傻子。她是傻透了。


    “陛下?”盧淑慎小心用濕巾擦了擦她的額頭,示意侍女們遞上溫水,摻入金黃的蜂蜜,攪拌,然後遞到葉黛暮的嘴邊。“陛下,喝些蜜水吧。”


    “我這是怎麽了?”葉黛暮喝了幾口,便撇開頭。她的嘴裏發苦,哪怕是蜜水也不能令她感受到一丁點的甜蜜。


    “陛下,隻是肝火有些旺盛。”盧淑慎裝出的笑容,叫葉黛暮一下便看透了。她沒有拆穿她。


    她們都對葉黛暮吐血的原因心知肚明——謝璿。


    她不過是一個墮入情網,愚蠢得看不清前路的傻子罷了。她知道謝璿的這個選擇對她,對天下,對他自己都好。但是她高興不起來。


    她不願意做這個選擇。她寧願失去天下,也不想離開他。她說的大義凜冽,說是為了天下,願意付出一切。但是這一切,卻決不能包括謝璿。


    隻有他,她不想失去。


    就像是在夜裏行走,遇見的那一輪皎月。沒有月光的時候是那麽走,有月光的時候,也是那麽走。可是擁有過那光芒之後,再次陷入的黑暗,便是超乎以往的孤寂,叫人難以忍受。


    “淑慎,你說我是天下不二的明君。可是我卻覺得我做不了。”葉黛暮靠在軟墊上露出一個淒慘的微笑來。“若是要我選,我還是做昏君吧。”


    “陛下,說什麽傻話。”盧淑慎知道她心中苦悶。先是徐景茗,再是謝璿。她所信賴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去,對陛下的打擊有多大。


    她咬著下唇,有點忍耐不住內心的秘密。她想告訴陛下,可是一想到那人的囑托,又不由地停了下來。


    不要告訴陛下。


    可是你忠於陛下,為何不能讓陛下知曉?


    因為我是暗棋。隻有連陛下都想不到的時候,那些敵人才不會在關鍵時刻想到這一點。陛下處於劣勢,若是沒有這最後的保證,陛下太過危險了。


    安山,你是忠於陛下的,是嗎?


    是的。我徐安山的忠誠,永遠隻屬於一個人,我的陛下。


    “陛下,他會迴來的。”他們都會迴來的。


    “恩。我知道。”葉黛暮移開了目光,她不忍直視盧淑慎的目光。這雙眼睛裏有太多的期待,有太多的重負,也有太多的光亮。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擁有不了的。


    她總是無端厭惡自己,過去、現在,還有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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