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葉黛暮仰起頭,望著他。


    “自由。”


    有什麽掉落在了她的臉上,她伸手摸了摸,那是海水的味道。他哭了?


    葉黛暮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他的臉。是淚痕。他真的哭了。


    自由算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嗎?能夠活著,有才有錢有權,才是大部分人的追求吧。在這些人麵前提起自由二字也會叫他們發笑。自由算個什麽東西?


    可是葉黛暮懂。自由便是可遇不可求,拚命掙紮也想要得到什麽的那條路,一旦踏上便是至死方休。不是無拘無束,沒有規則的空白,而是披荊斬棘,永不停歇的奮鬥。


    不曾在意的人不會明白,這兩個字代表了多少人的血淚、多少的哀嚎、多少的祈求。


    謝璿的聲音卻依然平靜,若不是葉黛暮摸到了他的眼淚,還以為他即使到了此刻依然無動於衷。“母親怕失去我,一直將我鎖在地堡裏。我的童年,是在地堡裏度過的。”


    鎖?葉黛暮猛地站了起來,將他拽到窗邊,拉開簾子。月光明亮,將一切都照射得無所遁形。她卷起了他的袖子,仔細地查看。沒有任何的痕跡。她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他是被鎖鏈鎖住了呢,還好並不是。


    然而謝璿笑了。“維楨,你真是傻得可愛。傷痕早就褪去了。如今這裏什麽也不曾留下。”


    葉黛暮抓著他的手臂,聲音顫抖。“你說過她很愛你的。怎麽會有傷痕?你……”


    “因為她害怕我像我的哥哥們一樣從她身邊溜走,她害怕失去我。”謝璿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她用那鎖鏈將我鎖在地堡裏七年,直到我學會縮骨,才從那鐐銬裏掙脫出來。”


    “她瘋了!你的侍從呢?你的乳娘呢?難道她們都沒有意識到不對嗎?”葉黛暮的內心已經有了答案,然而那答案卻叫她心驚到失聲。


    “因為我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


    沒有比這句話更加地令人絕望了。葉黛暮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挖去了一半似的,疼得叫她窒息。因為沒有比愛,更能夠摧毀一個人了。


    他是他母親的全部、所有,母親也是他的全部、所有。正是因為相互愛著對方,所以才能傷害。她給了太多的重負,將那個年幼的孩子,困在了深深的地底。這樣的愛,是比鎖鏈更加可怕的東西。


    所有人都覺得那是不對的,可是沒有人會去阻止。因為那樣做便是毀去一個母親最後的希望。所以她如願以償。可是那個孩子呢?那個失去了所有可能,失去了所有光明的孩子呢?


    誰都不會在意的。因為那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十歲的時候,師叔曾經到地堡裏,想將我帶走。就是那時候,我開始學縮骨,小孩子的骨頭軟,隻要下一點功夫,就可以掙脫。母親發現了師叔,不肯讓我離去。她在我的麵前想要割腕自殺,雖然被阻止了,但是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大概一生也無法掙脫這鎖鏈了。”


    母親期待的目光,使他不忍掙脫命運加之的困厄。


    沒有比愛,更沉重的命運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隻能照著母親的意願長大,別無他法。因為他是母親人生的全部。


    可是悲哀的是,母親卻不能成為他人生的全部。


    “我愛她的時候曾慶幸,如果我沒有出生,母親可能不會活下來。可是我恨她的時候卻也幻想過,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葉黛暮摟緊他,他的雙手冰冷得可怕。


    “我快瘋了。不,我已經瘋了。暮暮,從我想殺死我自己開始,我就已經瘋了。我不過是我母親喜愛的布娃娃,隻要什麽也不需要思考,安靜地呆在那裏就好了。”


    “可是我不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隻要是人想要得到的一切,陽光、朋友、自尊、夢……我都想要。然而我不能有,一個也不能。”


    葉黛暮被雙眼發紅的謝璿緊緊地抓住,有些疼。可是她沒有掙紮。她知道他已經陷入那不休止的噩夢之中了。她明白那種無力掙脫的絕望。


    “那,幼安,你是怎麽出來的呢?”


    這一句話,叫謝璿清醒了過來。已經出來了啊。過往的一切如同煙雲消散,黑暗褪去之後,他看到的是明媚如春光的少女。


    他忍不住笑了。


    那是因為有一天,地堡裏住進了一個全身骨折、血痕累累,快要咽氣的男人。這個男人明明自己都快死了,卻還心心念念他那年幼的無力自保的妹妹。


    “咚咚!”門再一次被敲響了。


    謝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笑著替她整理衣冠頭發。“我倒是忘了,還有一件事在等著你。”


    “什麽?什麽意思?”葉黛暮迷惘地望著他。


    謝璿打開了門。門外燈火璀璨,一個女孩站在那裏,有些膽怯,卻又似乎鼓起了她全部勇氣的表情,堅定地走了進來,跪在了葉黛暮的腳邊,行了一個大禮。


    “姒兒,你怎麽還在這兒?”葉黛暮驚訝極了。她的哥哥都已經離開了,作為妹妹,她不可能不跟著離開啊。難道是?不可能。葉黛暮自己否決了。若是他後悔了,在她割裂席子的時候就可以來阻止她了。


    那樣的決心若是能輕易動搖。葉黛暮自己就不信。


    徐蘇英打斷她的思緒,開口,高聲道。


    “陛下,請您收下我。我願為陛下效忠,至死不渝,絕不背棄。”


    葉黛暮去扶她,她卻怎麽也不肯起。葉黛暮有些無奈地說。“你起來吧。你哥哥是世家,難道你不是嗎?如果連你哥哥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又怎麽能呢?”


    “陛下,此言差矣。世家又如何?難道陛下的子民裏世家便不可信嗎?”徐蘇英高聲地反駁。


    葉黛暮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世家當然沒關係,相反還很有利。但是徐蘇英不行。她哥哥徐景茗都不能和自己的宗族作對,她怎麽能呢?


    “你迴去吧。我不能害你。”葉黛暮深深歎了一口氣。若是宗族以她的母親和哥哥威脅,她又怎麽能不妥協呢?


    徐蘇英攥緊雙拳,用盡了所有的勇氣。“不,陛下!我不迴去。對於宗族來說,我是個棄子;對於世人來說,我是個廢人。這世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所,除了陛下,已經沒有人能許我生路了。”


    “難道,對於陛下來說,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毫無用處嗎!”


    這一聲質問,叫葉黛暮昏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清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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