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黛暮不過是剛剛想了想謝璿,早朝上便有人提出。“陛下已年芳十七,正是聘婷秀雅、煦色韶光之時,應當要尋覓一位良人才是。”


    逼婚……葉黛暮撇嘴。真想對著他們嗬嗬一臉,是想要我嫁人呢,還是想找個人監視我束縛我呢?隻看他們提出來的人選便知道了。個個都是世家出身,且多為嫡子,甚至有不少是嫡長子。真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氣,竟然要給一個他們誰也看不上的庶女配自己的嫡子長孫這樣精貴的人物,看臉色便知道他們心裏有多糾結了。


    麵對滿朝堂的媒婆,葉黛暮沒好氣地訓斥道。“嚷嚷什麽!這是集市鬧區嗎?國家尚有危難,你們竟然還有心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大魏的俸祿是用來聘請媒婆的?那也用上你們這麽許多吧。”


    “陛下,怎可如此說。陛下的終身大事就是天下的大事,陛下的良人自然也關乎社稷。”禮部崔尚書還是不甘心地反駁。說的也是禮部就是專職幹這個的嘛。


    葉黛暮當然不可能輕易讓他們繼續下去。她的終身大事,就算是天下大事也好,社稷重任也好,她都不會交給他們這群貪心的吸血鬼的。還有,她都已經有謝璿了,她才不想隨便就做負心娘呢……好像哪裏不太對。算了。


    “朕之事便是這天下大事嗎?那麽百姓呢?在你眼裏,朕的婚配便高於百姓的生死,社稷的存亡嗎!”葉黛暮怒斥。“汴州兵亂,流民無處可去,旱情已起……難道這些事在你眼裏都隻是小事!”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終究叫他們啞口無言了。葉黛暮順利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討論起正事來。望著底下人雖然不甘心,但是仍然乖乖順從她的模樣,叫她內心不由地升起一股自豪感。


    下了朝,坐在禦輦上還有些高興得忘乎所以。但是薑瑛帶了一個消息,立時便叫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緒。


    “陛下,那兩個孩子的故人找上門來,說是在鬧市見到,一直尋找過來的。是我去證實她的身份,這周王氏確實是桃子家的老嬤嬤。我還查到她之前的事情。想來還是要告知陛下。”


    聽見了那稱唿的時候,葉黛暮內心便猛地一個咯噔。然而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確實十分的強大。


    “這周王氏曾在長平成王府做過活,是……”薑瑛猶豫了片刻。


    “我的奶媽。”被葉黛暮先一步說出口,薑瑛隻能點了點頭表示。周王氏啊。葉黛暮當然記得這個周媽媽,她娘喂養她不足三月便奶水不足,不得不招了一個奶娘。這奶娘也並非是一個壞人,不曾私下裏虐待過她。隻是後來,母親去世,徐婉清徹底掌控了後宅,將奶娘和其他的侍女都轟趕走了。


    從那以後,葉黛暮再也不曾見過她們。隻是也並沒有什麽舊情好續就是了。當年的她,不提也罷。想要傾訴的人也都已經不在了。


    突然地被提起傷心事,葉黛暮就是再強大也想冷靜一下。於是去了內庫晃悠。本來這時候去禦花園也不錯,風景秀麗也許會讓她心情好些。但是一想到玉真郡主,她還是算了。有些人惹不起,還是躲著走吧。


    “陛下,這次是想要找些什麽東西呢?”林總管笑眯眯地陪著。


    葉黛暮搖了搖頭。“不。隻是來看看。”


    林總管立即了解了,安靜地退後幾步,遠遠地跟著,既不擾了葉黛暮的清靜,也不會讓葉黛暮有事的時候喚不到人。不愧是宮裏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人。


    葉黛暮無意識穿梭在架子之間,看過色彩斑斕的寶石,看過古樸雅致的根雕,看過鋒利威武的神兵利器,也看過意義非凡的古籍……這裏仿佛把天下間所有的精華都凝聚了一般。然而葉黛暮已經完全不會有絲毫的悸動了。再珍貴再稀有的東西,也不過是死物。


    而她此刻分外懷念的是人,曾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覺地又轉到了老爹遺留下來的東西。光是看著那些狂草的聖旨堆成的小山,葉黛暮就能想象當年的他是如何壯誌淩雲。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短短的三個月,讓這世間的人連記住他的名號都還來不及,更別提做出一番政績來。


    隨意地從卷軸裏抽出一張,竟是草稿,被塗抹得不像話。沒想到老爹也有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讓葉黛暮有了一絲的興趣。不知道他是想出台什麽政策。展開來,上麵的字句僅僅辨認了三句半,便叫她情難自禁。


    詔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應與常氏相輝映。常氏貞靜持躬,可正母儀於萬國。是以冊常氏為皇後……


    常氏,皇後?她親娘!胸口頓時湧上一口血。葉黛暮強撐著,忍耐著將這裏所有的卷軸都展開來一一看過。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直到盧淑慎見勢不妙,親自來內庫領人,葉黛暮才渾渾噩噩地放下自己手中的東西迴長生殿去了。


    佳人迴眸一霎,乍如昔年所遇之流光。


    他真的曾那樣愛過她,願意為她拋棄王位,視天下的至高權力如糞土。不懂得詩書,卻願意為做一句稱讚她的佳句翻遍所有的詩集;不懂得佳肴之味,卻願意為她找尋所有世人讚頌的美味;不懂得作畫,卻願意用盡一生去為她描繪她的美麗……他是個十足的傻子,沉溺於愛情,什麽都敢做,也什麽都看不到。


    他那麽愛她,想要誓死保護她。可是最後呢,她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死了。死在那破敗的屋子裏,死在對他的無盡思念,死在對自己的絕望和悔恨之中。


    弱者是不配擁有命運的。


    葉黛暮曾那樣想過。所以她不在乎敦誠帝究竟是怎麽死的。病死的也好,被謀害的也罷。這個男人的愛說到底不過是柔弱到被強風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東西。她都曾為母親感到不值。她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溫柔善良,美麗動人,而她深愛至死的男人卻連一個正妻之位也不能為她保住。


    可是,當她讀過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無奈,所有的不甘之後,還是懂了一點點,他的心情。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徐婉清代表的徐家有著太多,他沒辦法抗衡的力量。


    他拚盡全部去謀劃,得到了帝位,然而他想到的卻是終於可以擺脫徐家了,可以為他深愛的妻子正名了。


    然後他便被人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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