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要打牌?”杜禮笑道:“先聲明,這次我可不再客氣。”


    李甲和杜禮算是青年京官中的異類,他們入仕途已經有五六年,從觀政進士任官也好幾年了,都是主事一級的官員,一年俸祿連允許的冰炭敬不過幾十兩,這點收入,一般的京官買不起房,隻能租住,也沒有辦法取來家小同住,京師物價騰貴,幾十兩勉強就夠自己用和養個老仆,書僮之類,再多便養不起了,這兩人卻是因為有遼陽背景,杜禮有杜家當後援,李甲有李達這個唯一的堂兄,有自己一份家業,每到年尾,最少都有幾百上千兩銀子到他們手裏,用度不愁,平時為人行事當然都是大方隨意的多。


    張黨之中,他們和呂紳,梅國楨幾個,隱然就是核心人物,並不是僥幸。


    “牌不急打,有封信,先叫你們傳閱一下。”


    梅國楨這才將惟功的親筆信取出來,給呂紳和李甲等人傳閱。


    “哈哈,好,甚好。”


    呂紳第一個看完,他半倚在椅中,滿臉歡心暢意的神情,向著眾人笑道:“這些日子,朝中那些人看我們就象看一群瘋子,我們每一次說遼陽能打贏,那些人就是笑個不停,說我們是瘋迷了說這樣的話……自太宗皇帝後,土木一敗,已經二百餘年沒有王師大舉出塞,遠征蒙古的事情了,曆次做戰,都在長城與敵交手,這樣還是屢戰屢敗,戰績實在難堪。他們當然不信,老實說,連我亦不是很敢有這樣的自信,畢竟這是何等偉業!今大人親筆書信來,大勝已經獲得,我等很可以做一些事情了。”


    李甲眼光波光閃爍,將信遞給杜禮後沉聲道:“今日葉進卿還問起此事,說是遼陽究竟如何了。他和方中涵雖然不是那種人雲亦雲的人,但心中肯定極有疑慮。既然事已經定局,一會兒我就再去一次方府,和這兩人麵談一下。”


    遼陽現在在朝中最大的敵人就是晉黨,張四維雖死,殘餘的實力可還在朝中,晉黨雖然沒有象樣的頭麵人物了,但並不代表已經沒有實力。


    而且近來晉黨和楚黨有合流跡象,遼陽的發展對湖廣極為不利,遼鹽不停進入兩湖,對當地的商業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順字行也開始進入兩湖,更是與兩湖商人龍爭虎鬥。


    強龍與地頭蛇之間的商業竟爭也影響到了當地官場,當然更進一步影響京師的楚黨布局,現在楚黨隱隱與晉黨勾結,而東林黨雖然**星和顧憲成對惟功是一腦門的官司,以東林黨的清流勁頭根本不可能選擇惟功這樣特立獨行的武臣,在他們眼裏,這樣的武臣太過危險,但江南士紳和大商家已經選擇與順字行一起合作做生意,順字行的海船又多而且安全性能高,大量出貨,江南的絲製品棉布瓷器大量經由順字行出海貿易,所獲利潤之豐常人難以想象,遼陽雖然也種植棉花大量出布,但目前還沒有威脅到鬆江布的生存地位,兩邊的合作基礎十分牢固,江南地方原本就是在這個時間點開始大量湊錢買船造船,一艘船從造船到集貨,最少十萬兩,以當時江南士紳的財力,最少要集十股八股才能成行,海行利潤雖豐,風險也是頗大,船一番,那就是連造船的錢帶貨錢,血本無歸。


    錢謙益這個還沒有出現的東林名人就是一個儒學宗師兼大地主,同時也是大海商,錢家也是在這個前後開始投資於大海之上,與人合股造船,出海貿易。


    順字行在江南遍地開花,不僅僅是海運,江河船運,各縣之間的陸運,江南商人士紳仰賴大力極多,雖然鹽利被遼陽取走,鐵利也使馬鞍山一帶的江南鐵商大受影響,總體來說,卻是有牢固的合作基礎,別的不說,光是每年的北貨南下,就不知道多少商家得利,這些商家背後多半有與之交好的豪紳士族,總體來說,世事就是這樣奇妙,晉黨和楚黨對惟功仇視如昔,而東林黨和浙黨卻是漸成盟友之勢,連江南官員現在在朝的最大官員當今首輔申閣老,亦是無之奈何,這一次對遼陽的出手,申時行並沒有推動,隻是萬曆乾綱獨斷,張惟賢推波助瀾,事情一出,東林和浙黨都大感頭疼,遼陽若是這時候換了總兵,順字行能不能保住,四海商行會出現什麽變故,遼陽與江南是否還有合作下去的基礎,這一些變故,實在是令這些江南人在京城的代表感覺惴惴不安。


    而李甲等人的保證便是:遼陽必勝。


    這一種保證,方從哲等人當然不能完全相信,李甲現在也是長長吐出口濁氣,對這些朋友,算是有一個完美的交代。


    既然是相召前來以打牌為掩護,眾人也不好立刻就走,一邊商討著互相奔走出手的細節,一邊打牌,稀裏嘩啦的聲音不停響動著,也是掩護眾人壓不住的歡聲笑語。


    四圈打完,梅府家仆上了一些點心,不過是餛飩,湯圓,麵條一類的細點,眾人勉強吃了一迴,便是一個個趕緊告辭。


    大家都有急迫的心思,這一仗打贏了打贏了,而且,據惟功信裏所書是一場大勝,但是不是能順利挽迴局麵,還得繼續看下去。


    皇帝的詔旨來說,免除惟功的公爵已經是板上釘釘,很難挽迴,大家要做的就是把聲勢造起來,總不能打了勝仗的總兵,還得去職?


    這一個輿論壓力,就算貴為天子也頂不住,大明的天子也並不是真正能為所欲為,天子,有時候也行不得快意事的。


    眾人紛紛散去,李甲和眾人辭別,坐了自己家仆趕的輕便馬車,一路趕往南城。


    方從哲雖然也是世家子,但寄寓京師多年,早就在正陽門外安了家,雖說南貧北賤,但在京官員,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在西城或東城安家的。


    天已經黑透,今晚無星無月,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路邊每隔幾十家才能有一點微光,算是黑漆漆世界裏的一點光亮。


    每當這個時候,李甲便是懷念起遼陽城來。


    他帶著兩個仆人出行,一個負責趕車,別的事不管,一個就負責打雜,拿衣包,此時就提著一盞燈籠在前頭照亮,馬車上也懸著兩盞燈籠,算是勉強在這無邊黑暗裏開辟出一條光亮的道路來。


    “老爺,方府到了。”


    “好,我下車來。”


    到了地方,車身一震,感覺不到多大的顫動就停了下來。


    車廂並不大,但做工十分細致,座椅也做的很好,人倚在上頭,感覺十分舒服,車廂裏也有燈,可以點亮在途中看看書,還有一個小小的暗閣,藏著酒和小點心,長途行走,可以用來解悶,解乏。


    這樣的車,當然是遼陽出品,一車就價值數百兩,而且,有價無市,將作司有意控製產量,當然,也是不可能把過多的力量投入到製作馬車上,李甲這輛車,在京裏就算是侯伯之家也不多,普通官員和富商更不大可能容易買到,李甲經常拿馬車批文來套交情,也算是提前把幾百年後的一些做法給帶到大明朝來了。


    方從哲身為浙黨後起精英和李甲好友,這種單人馬車倒也早就有一輛,李甲下車時,又看到好幾輛馬車停在門前,他微微一征,知道方府有不少客人,而且來的多半都是有能量的大人物了。


    李甲是方府常客,也不必等通傳,自己抬腳便往裏去,到了滴水簷下,便看到方從哲和葉向高一起迎了出來。


    “何去也匆匆,來亦匆匆?”


    李甲有些激動,神色看的出來,方從哲為人很詼諧,上來便是拿他剛剛匆忙離開又急急返迴的模樣打趣。


    “進卿你還沒走,這也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看到葉向高,李甲先笑著向方從哲做了一個稍安勿燥的手式,接著便是向葉向高笑道:“遼陽有新消息,正好可以告訴進卿兄。”


    “張總兵戰敗的消息確實了?”


    葉向高還沒有說話,裏頭已經有人接了話。


    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官員在裏間踱了出來,身上是四品文官的緋色服飾,在京裏,官職到了四品就是一個重要關口了,最不濟也是一個衙門裏的重要一員,除了給事中這種逆天的存在外,一般的六七品官員升到五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論是四品,這個資曆,到地方也可以為大府知府,或是直接為巡撫了。


    “是顧叔時啊,沒想到老兄也在。”看到顧憲成,李甲也是眉頭大皺,他實在不願見到此人。


    前一陣,眾人在城門送別盧洪春兩人時就巧遇顧憲成幾人,彼此間借著相隔一段距離,實在是連見禮的興趣都沒有,不料今日在方從哲這個浙黨中人的府中卻遇著東林黨的人,實在是好生不巧。


    顧憲成是赫赫有名的東林三君之一,這個黨派從萬曆初年開始萌芽,到如今十幾年功夫下來,顧憲成已經有資格被人稱為“先生”了,再過十年八年的,估計就能取個號,被人稱為“某某公”,再下來,就是郡望相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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