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黑得很快,淩霄出宮的時候剛過未時,金烏已經掉到了西山邊,天色漸暗下來。因為記掛著暗冥的事,她便匆匆趕往紀寓。

    腳不沾塵地趕到目的地,紀寓卻是大門緊閉,似是沒人在家。淩霄剛抬手準備敲門,大門卻打開了。

    一個錦衣女子從門內走了出來,顯然是沒想到門外有人,在看到淩霄的時候女子很是驚訝,爾後低下頭掩麵離開了。身段嫵媚,舉止風情,加上空氣裏一直彌散不去的脂粉香氣,淩霄便猜出了女子的身份。

    被那脂粉味嗆得直咳嗽,淩霄心裏也惱火了起來,怒氣衝衝地走進院子便喊了起來:“紀頌嵐,你給我出來!這是什麽人啊你就往家裏招?!”

    屋門一下子打開了,紀言走了出來,苦笑道:“淩霄,進來再說吧!”

    淩霄縱然不情願,還是進了屋。

    家具蒙塵,桌椅翻倒,眼前的景象看起來像是久沒有人居住一般。

    “怎麽會這樣?”淩霄扶起一張歪倒的椅子,一臉訝然,“你怎麽也不打掃一下?”

    “暗冥走的那天我們吵了架,這些便是他的傑作了。”紀言攤攤手,“我從那天開始就沒迴來過了。”

    “那你都住在哪兒?”淩霄想起剛才在門口見到的錦衣女子,臉色一變,狠狠地罵道,“你真是個混蛋!難怪暗冥要離家出走了!”

    紀言被罵得甚是委屈,解釋道:“淩霄,你錯怪我了!我這幾天都在找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剛才的女子是怎麽迴事?那種人你也敢往家裏帶?”淩霄一臉氣憤。

    “剛才那個……的確是青樓女子,叫雋煙。”瞥到淩霄即將爆發的表情,紀言又道,“淩霄,官員宿娼是重罪,我是知道的。雋煙隻是來求我幫她贖身的。”

    “你不會答應了吧?”淩霄覺得有些頭大。

    紀言搖頭:“自然沒有,我現在是朝臣,明哲保身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淩霄點頭,道:“這事暫且不提,先找人要緊,暗冥有些衝動,在外麵呆久了總歸不安全。”

    紀言無奈,“我自然明白了,隻是這京城都快被我跑遍了,連半個人影都沒見過。”

    “會不會出城去了?”

    紀言搖頭:“他走的時候沒有帶盤纏,應該走不遠。”

    “那有沒有留什麽話?”

    “隔壁的老伯說他那天走的時候就拿了個小包袱,身邊還有一個一般大的少年同行,兩人有說有笑的,像是出門遊玩一樣。”

    “一般大的少年?”淩霄皺眉,暗冥很少出門,這一般大的少年是?忽地一拍腦袋,“我怎麽沒想到!頌嵐,你去集雅齋找過麽?”

    紀言疑惑,“你這些天不都在家麽?他怎麽會……分號!”

    淩霄點頭,拉著紀言走出紀寓。

    年紀相當的少年,有說有笑,除了集雅齋的幾個小鬼還會有誰?暗冥在集雅齋小住過些日子,與那些家夥早就熟稔了,現在離家出走去他們那裏,實在是正常不過了。

    分店裏依舊是水生在大力,臨近傍晚,門可羅雀。等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分店,淩霄和紀言才抬腳進了店。

    暌違多日的東家突然出現,水生自是高興地放下手裏的雜事,招唿自家老板。

    淩霄四處晃了晃,隨口問道:“祈風呢?”

    “祈風在後院裏收拾呢!我這就去叫他過來。”水生搓搓手,轉身朝後院走去。

    不稍時,祈風便掀了簾子進來了,見著淩霄一臉笑容,眼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圈之後轉到了她身後的紀言身上,一下子便冷了下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結了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淩霄看出了不對勁,輕咳了兩聲,道:“暗冥在哪兒?”這句話像是晴空之下突然下起了大雹子,空氣倏忽冷凝了下來,水生和祈風麵麵相覷,不一會兒,各自轉開了眼,並不說話。

    瞧這情勢,暗冥肯定被他們倆藏起來了。

    “祈風,你說,暗冥在哪兒?”淩霄點名問道。

    “不知道。”祈風大聲道,眼睛不看淩霄。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淩霄有些生氣,這孩子幾時學會撒謊臉都不紅了?於是轉臉又問水生:“水生,你說,暗冥在哪兒?”

    “我……不能說!”水生向來不會說謊,這會兒憋了半天,最後隻說了這麽一句,坐實了暗冥是被他們藏起來的事。

    “我再問一遍,暗冥,到底在哪兒?!”淩霄加重了聲音,怒意已經外顯。

    “淩霄,莫要動氣!”紀言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勸道。

    “嘁!”祈風輕哼出聲,“假惺惺!”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

    “祈風!”淩霄氣惱,“我就是這麽教你的麽?道歉!”

    少年個頭已與她一般高,氣勢上也不輸人,反道:“憑什麽道歉?!他本來就不是好人!都把暗冥氣走了還裝什麽大頭蒜!”

    “你們到底把暗冥藏哪兒去了?”淩霄沉著聲,麵上很難看。

    水生見這架勢劍拔弩張,連忙開口打圓場:“東家,祈風性子躁,您多擔待!”說著還給祈風使眼色,讓他閉嘴。

    “水生,你告訴我,暗冥在哪兒?”淩霄一口氣這才順了下來,拉著水生問道。

    水生皺了皺眉,道:“東家,我不能說。”

    淩霄無奈,眼瞅著這群小鬼針插不進水潑不透。絲毫不願意透露暗冥的行蹤。她看向紀言,詢問他的意見。

    “勞煩各位照顧暗冥,他整日呆在家中,也該多出去走走了。隻是他性子單純,讓我很不放心,他現在既不願見我,那請各位囑咐他在外麵千萬小心。等氣消了,隨時迴來!”

    祈風原本想著若他再問暗冥的下落便開口數落,指責他沒有良心,沒照顧好暗冥。沒成想他竟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無言以對,哽著嗓子說不出話來。

    水生連忙迴道:“紀公子,您的話我們會帶到的,隻是我們答應過暗冥,不能把他的行蹤告訴您,實在抱歉!”

    紀言點點頭表示理解,淩霄在一邊看著直歎息。

    到底是什麽事情,竟讓紀言和暗冥鬧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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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墨沉如水。

    紀寓燈火通明,屋內已經收拾整齊,紀言站在門口,望著空蕩蕩的院落發呆。

    院子的東南角有棵銀杏樹,是這屋子以前的老主人留下的。已經長了數十年的大樹枝繁葉茂。暗冥最喜歡在閑著的時候坐在樹梢上看風景,從那裏可以看到遠處的街市,還有嘈雜的人群……

    唉……這孩子!

    紀言走到大樹邊,歎了口氣,輕身跳上樹幹。

    天上月光清冷,遠處的景物模糊不清,冷風陣陣,紀言卻不願意下樹。

    “壞家夥,搶了我的地盤!”一個撒嬌似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紀言一驚,差點滑下樹去。

    轉臉一看,正是自己正在想念的人。“你怎麽迴來了?”

    “迴來看看你有沒有趁我不在帶些亂七八糟的人迴來!”暗冥在他身邊坐下,粗壯的樹枝承受著兩人的重量毫不費力,他摩挲著樹枝,“怎麽?你做賊心虛了?”

    “哪裏的話!”紀言皺眉,拉過暗冥的手,一片冰涼,“怎麽這麽冷?!你都幹什麽去了?”

    “剛從城外偷偷迴來,你說冷不冷?”暗冥索性將另一隻手塞進他的懷裏取暖,“紀言,你上次說我娘的事,是真的麽?”

    紀言黯然,中秋的宮宴上,許多人都灌了他酒,等迴到紀寓的時候他已經有些神思不清楚了,也是那個時候,他說出了暗冥的真實身份——原本他想一輩子隱瞞的真實身份。

    當時的暗冥,絲毫不相信,因此尋了借口大吵大嚷,發足了脾氣,摔桌子摜板凳,屋子裏才會亂成那樣。

    現在,該告訴他麽?紀言歎息,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為殺父仇人賣命多年,他會恨死自己吧?

    “暗冥,我怕你受不住……”紀言勉強道,他希望暗冥就此糊塗下去,不要再打破沙鍋問到底。

    “已經知道了那麽多,我怎麽還可能糊塗下去呢?!”暗冥有些激動,縮在紀言懷裏的手已握成了拳,“紀言,全部都告訴我。”

    紀言無奈,隻得從頭講起。

    是夜,月華清冷,星子黯淡,紀言和暗冥坐在銀杏樹枝頭,等到所有的事情講完,天已經亮了。

    “糟了!我今天還有早朝!”紀言昏昏欲睡,腦子裏這才想起這件事,匆匆抱了已經快睡著的暗冥下樹進屋。

    “阿嚏!”暗冥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揉鼻子,繼續睡。

    紀言看著他安恬的睡容,一顆心放了下來,原本以為他會一直自責,沒想到他會這般放開心胸,接受所有的事實。

    “好好睡吧!我下朝就迴來陪你。”安置好他,紀言悄聲在他耳邊道。暗冥含糊不清地點點頭,墜入夢鄉。

    晨光熹微,紀言換好官服便出門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呢!唇角微揚,紀言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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