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等一下!”一聲低喝打斷了侍衛們的動作,領頭的男子迴頭,看見一襲白色官袍的淩霄自假山後走出。

    緩緩走近眾人,淩霄站定,啟唇而笑:“雲參將,久違了!”

    眼前這人,雖身為男子,卻是生了女子都不能比肩的絕麗容顏,雲杉隻聽得身後的人一陣抽氣,驚歎之餘都不記得自己是來幹嘛的了。

    冷冷地哼了一聲,雲杉開口道:“原來是你啊!幾日不見,獨孤老板現在已經是獨孤大人了,閣下的手段,雲某實在佩服!”這話已經不是簡單的寒暄了,諷刺不屑的成分實在明顯。

    淩霄並不生氣,饒是對方的話再毒又能怎樣?她並不少塊肉。眾侍衛原以為自家老大要和這位新晉的太醫結下梁子了,紛紛為他捏了把汗,不想對方僅是一笑帶過,溫和道:“雲大人謬讚了!淩霄隻是鄉野郎中,能入宮為醫也是聖上的恩澤,淩霄哪裏有什麽手段!”

    雲杉對她的不以為意有些氣惱,心裏又想起了青芷的事,愈發苦澀,嘴上也尖刻起來:“你還需要用什麽手段?這張臉就是你最好的手段了。”

    這迴眾人真的覺得頭大了,要知道他們這個老大平時不管對什麽人都是和顏悅色的,從來不曾得罪任何人,可是今天這是什麽狀況?才說了兩句話,就有了這樣不愉快的氣氛,他們的老大是不是中邪了?

    淩霄自然沒法聽到那些侍衛的嘀咕,在聽到雲杉的話之後,她臉上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住了。

    “雲參將的意思是我獨孤淩霄以色謀事?!”她的聲線本就不高,此時聽起來更是帶著山雨欲來的氣勢。

    “老大,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快給獨孤大人道個歉!”一邊的副參將小聲在雲杉耳邊道,生怕自家老大再惹了這位大人不快,畢竟在這皇宮之中,跟誰結了梁子都不是什麽好事。

    雲杉默不作聲,隻是盯著淩霄,目光不善。

    “淩霄哥哥……”細弱的聲音帶著顫抖,正是被嚇得手足無措的顧秀姒。

    淩霄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也不再跟雲杉說什麽,伸手拉過依舊發抖的小丫頭,柔聲安慰:“姒兒,別怕!你怎麽會在這裏?”

    秀姒這才稍稍安靜下來,低低的聲音顯得楚楚可憐:“我現在是鍾粹宮的才人,哥哥不在家,奉天府的府尹便讓我入宮選秀……”尾音未止,眼淚已經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落了下來,數日來在鍾粹宮的委屈,才人們之間的猜忌提防讓她心力交瘁,單純柔弱的她哪裏會是那些女人的對手?

    “怎麽會出這種事?”淩霄自語,眉頭已經擰成了結。

    雲杉很少出入後宮,對那些才人妃子的服飾品位不甚了解,本想是哪個宮裏的小丫頭不知規矩,不曾想眼前這年歲尚幼的女子會是鍾粹宮的才人,麵上赧然,稽首道:“末將失禮冒犯,還望才人娘娘恕罪!”

    “啊!你快起來!”秀姒見對方行此大禮,一時間竟有些嚇著了,忙走過去想要扶他起來。

    “姒兒!”淩霄無奈地拉住她,這小丫頭還真是不知尊卑,至於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更是沒有概念,“讓他自己起來就好了,你別去扶了。”

    原本是為秀姒著想的話,聽在雲杉耳裏卻有些刺耳,本就與她不甚和睦的雲杉一下子冒出了無名之火,看向淩霄的眼神有些嚇人,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如此的淩霄,卻全無心思去理這些。

    “姒兒,你先迴去,等我忙完了,再去鍾粹宮找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要小心啊!”淩霄吩咐著,沒有理睬別人曖昧的眼光。

    秀姒倒也聽話,乖巧地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該怎麽辦?淩霄心急如焚,臉上卻愈發平靜的可怕。

    禁宮之內,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她想救秀姒出宮,也隻能是想想而已。可是,她不想這麽快便說放棄,獨孤淩霄何許人也?怎能不試便放棄了?

    主意一定,淩霄便離開了,留下那一群侍衛麵麵相覷。

    承福宮內,滿院藥香,侍書已經從國藥監拿了藥迴來,煎煮好讓德妃服下了。高燒的人逐漸清醒,隻是身上的溫度依舊燙人。

    淩霄遣退了寢宮的其他宮女太監,並讓侍書站在屏風邊,隨時注意屋外的動靜。

    陳婉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急欲起身:“獨孤大夫,多謝您的救命之恩!”聲音雖虛弱,卻帶著真誠的謝意。

    淩霄這才將眼前的人同昔日那個淡看生死的麵孔結合起來,隻是可惜深處禁宮,哪裏還有當年的坦然?

    “陳小姐莫要這樣!淩霄受陳夫人之托,幫助你也是舉手之勞!”淩霄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掏出一方錦盒,將裏麵的蜜丸遞給她,“這是顆補丸,你服下吧!”

    “嗯。”陳婉毫不懷疑,結果藥丸便要服下。

    “等等!”侍書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阻斷了陳婉服藥的動作,“獨孤大人,這藥是哪裏來的?你可知道有沒有毒?”

    正等著你問這話呢!淩霄在心裏嘀咕,麵上卻是一副委屈了的模樣:“你是覺得我會毒害德妃娘娘麽?我若想讓她有事,何苦救她?”

    侍書並不退縮:“末將並無此意,隻是為了娘娘的安全著想,還請大人言明此藥的來源。”

    淩霄故作為難道:“這個……是……貴妃娘娘給我的……”

    屏風外的侍書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地說出來,有些怔愣,俄而才開口:“那請大人給娘娘用藥吧!”

    新晉太醫獨孤淩霄,於進宮麵聖當日,發現德妃已臥病數日,無人照拂,命在旦夕,經全力搶救後,妙手迴春。

    當日的情況經宮裏人口口相傳,便成了這一版本,雖與當時的實際狀況相去不遠,但這消息的來源卻讓她擔心。

    “看來獨孤大人不僅是醫術了得,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連我們這些天天呆在宮裏的太醫都不知道德妃娘娘的病,獨孤大人一來便發現了。難怪聖上對您頗為倚重了。”說話的人是吳琦,太醫院醫首吳日臻獨子,淩霄來之前,他可是下任醫首的內定人選。

    淩霄知道他是故意在刁難自己,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道:“吳大人過獎了,在下隻是碰巧而已。”

    吳琦見她不卑不亢的態度心中更是來氣,說話也帶了刺兒:“碰巧?我們怎麽就沒這麽碰巧遇到呢!”承福宮位置有點偏,若是閑逛,哪裏會走到那裏去?

    淩霄明白此時解釋也沒用,幹脆不搭理他,徑自低頭配藥,打算親自送到承福宮去。

    初夏已過,天氣漸漸熱得讓人難受起來,這裏沒有什麽電氣化的設備可供避暑納涼,前些日子宮裏就開始派人從北邊的行宮地窖裏運來封藏的冰塊祛暑,即便如此,宮中因炎熱而中暑頭暈的人不減反增,三天兩頭的突發狀況忙壞了太醫院的眾人,各種解暑湯劑、散藥、香囊源源不斷地送往各處。

    淩霄已經三天沒有迴家了。陳婉的身體自上次中毒之後一直虛弱,有了前車之鑒,淩霄哪裏放心讓別人照顧她吃藥,隻好自己一手包辦,診脈、配藥、煎煮,甚至是陳婉喝藥,她都在旁邊看著,唯恐再出個差錯。

    這點承福宮眾人看在眼裏,心下感激,對淩霄客客氣氣的,但傳了出去,一個新晉太醫頻繁出入於皇妃的寢宮,難免會有流言蜚語。當然,這些話也有意無意地傳到了當事人的耳朵裏。

    承福宮內茉莉香淡淡縈繞,沁人心脾;高懸的雕花房梁上用鐵鏈掛著一隻大鼎,冰霧自鼎中緩緩流瀉,觸之一片清亮——這便是各宮中最常見的消暑工具。

    淩霄手裏托著一隻白瓷小盤,盛著幾顆洗得瑩亮誘人的櫻桃,安靜地等著陳婉喝完藥。

    “這是今天早上剛摘的櫻桃,來吃幾顆,去去苦味。”接過藥碗,淩霄溫和地將小瓷盤遞給她,鮮紅的櫻桃在小瓷盤滾了幾滾,散發著甜美的誘惑。

    陳婉點點頭,笑得溫婉,驀地想起宮中的流言,那柔笑中有了一絲隱憂。

    “淩霄……”數日相處,陳婉與她已漸熟稔,可此時她卻隻喚了一聲她的命,便不知道再如何開口了。

    淩霄看出了她的猶豫,也明白她的擔心,安慰道:“沒關係,謠言止於智者,那種流言蜚語,過段時間就會沒了,不用擔心。”

    陳婉聽了她的話,心中更加歎息,這樣善解人意的人,心腸又軟,比起自己,他恐怕更難在這深宮裏生存,加上他那有些過度的保護欲,如何是好?

    “在想什麽?”淩霄見她若有所思,隨口問道,拿過那個已隻剩櫻桃核的小瓷盤。

    陳婉微窘,看著淩霄收拾碗碟的纖弱身影,鬼使神差道:“淩霄,你若是女子,定是最美的解語花!”

    本來是句不過腦子的玩笑話,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手中的碗碟碰出輕響,淩霄僵硬地將碗碟收拾出去,沒有迴應陳婉的話。

    屋子裏的氣氛有點怪,淩霄出去之後,仿佛有什麽東西冷了下來,陳婉有點不知所措,我說錯什麽了麽?

    “臣參見吾皇萬歲,陛下金安!”淩霄低沉的聲音混著穩健的步伐越來越近。

    這是陳婉自臨幸之夜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和不知多少個女人分享的丈夫。

    的確很英俊,雍雅的舉止間透著一股誘惑人的風流,陳婉甚至可以猜想,他這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有多少女子已被迷倒——不包括她。

    這就是我的丈夫麽?陳婉自問,細細仰視眼前的男子,眸光迷茫。

    “德妃見了朕,不認識了麽?”鳳池以為她是受寵若驚,一時忘了起身行禮,於是好心情地調侃道。可是對方顯然沒有反應。

    站在一邊的淩霄看出了些端倪,又響起數日來陳婉對自己丈夫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心下也明白了幾成,連忙解圍道:“陛下,娘娘剛吃完藥,可能是累了。容臣給娘娘請脈,看看恢複狀況。”

    鳳池並不反對,退開兩步讓淩霄上前診脈。對於這個妃子,他除了開始在選秀大典上的模糊印象之外,無甚記憶。後來禮官安排的臨幸,他也是批閱奏章到子時,才來這承福宮休息了一個晚上。

    實際上,除了陳祿和葛涵儀,他沒有碰過別的妃子才人。對於陳祿,他是敬重的,他相信她會是一位賢後,有夫妻之實是正常的事;而葛涵儀,則是因為她的娘家——至少在現在,葛家還是鳳池想要爭取一下的對象,他可不想這麽快就撕破臉皮。

    沉思之間,淩霄已經請過脈,陳婉也恢複了正常,起身斂裾行禮。

    “陛下,娘娘現在需要休息,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還請陛下去前殿稍坐。”淩霄以一個醫生的口吻說話,不容置疑。

    鳳池點點頭,對著陳婉道:“德妃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的,讓宮人們去準備就是。”說罷便轉身離去。

    這就是丈夫麽?和戲文裏的才子佳人可一點也不像呢!陳婉自嘲。瞥見淩霄轉頭來一個擔憂責備的眼神,心中坦然,似乎……這才是……丈夫應有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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