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冥從小便在王府中學習武藝,即便有了閑暇,也隻是一個人安靜地在屋子裏看書寫字睡覺,除了執行任務,從不出王府。所以對外麵的世界的了解幾乎是零。

    從京城到晉城不過半個月的路程,但是因為暗冥小朋友旺盛的好奇心以及紀言公子的有意縱容,原本的行程硬是拖成了一個半月。不過紀言並不著急,本來依著王爺的交代,這任務並不緊急,也算是給他放了一個假,至於暗冥,難得帶他出來一次,多玩幾日又有何妨?

    紀言沒有告訴暗冥他的任務是什麽,也沒有告訴暗冥關於連雲庵和繡芸的任何一點事情,他不想少年無憂的臉頰覆上愁容,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心裏一直在企盼著能慢一點,再慢一點,甚至是,一輩子隻在路上遊蕩而找不到連雲庵和繡芸。

    畢竟……

    近鄉情怯。

    再長的路,一步步地走也有走完的一天,隨著暗冥的情緒愈加激動,以及紀言眉間的糾結愈深,晉城的城樓也愈見清晰高大。

    背靠隱神山,臨照青江水,晉城風景,可謂冠絕江南。尤其三月,春江水暖,蔞蒿滿地,山青水綠,更是天下無雙。

    蜿蜒的小河縱橫交錯,宛如姿態曼妙的少女,那一座座青石小橋,就像是少女身上的墨青腰環,更添嫵媚。

    橋上遊人如織,橋下扁舟輕曳,水鄉風情盡顯。

    穿著碎花染布衣褲的買花少女頭簪迎春,腳蹬木屐,在青石板小道上迤邐而行,清脆圓潤的叫賣聲在木屐踢踏的應和下,溜溜滾滾地傳出去老遠,直聽得船上的遊人也是心底柔軟,仿佛徜徉在如畫般的怡人風景裏。

    如葉扁舟上,打著赤腳的船夫褲腳高挽著站在船尾,或劃槳撐篙,或掌舵搖櫓,口中唱著江南民謠,載著三五個船客悠悠劃過,河麵上帶出一道道長長的尾巴,在還來不及消泯痕跡之前,後麵的小船又碾壓而過,水痕不歇。

    暗冥穿著月白色的長衣,一頭黑發如瀑,披散於腦後,愈發襯出他的潔白無瑕。未及弱冠的少年本就雌雄莫辯,模糊了性別的美有些飄渺,卻也能攪皺一池春水。紀言斜靠著船艙坐著,依舊是灰藍的長衣,他微眯著眼睛覷著那抹淺藍的纖細背影,目光迷離地掃過岸上幾個竊竊私語的姑娘。

    “你說,我們還有幾天可以到連雲庵?”暗冥微偏過頭,春光暖暖地籠著他秀致的側臉,微微發亮,宛若精靈。

    “今天傍晚就可以到了,還想去玩兒?”紀言暖笑著看他,“明天再說吧!我可是累了,不能陪你折騰了!”眼角眉梢,的確已有淡淡的倦意。暗冥本想著拉他上岸去看看那些花的,瑩玉般的小臂挎著一隻竹編小籃,滿滿的鮮花噙露含珠,煞是水靈可人,若是捧了一籃放在屋裏,該是多美的風景啊!暗冥盯著岸上的賣花女看,想到自己竟要在這小破船上對著紀言枯坐一日,心中鬱卒,嘴也噘得老高。

    紀言依舊懶懶坐著,順著暗冥的視線望去,皆是褲腳高挽,小臂半露的賣花姑娘,心道這小子居然生了這般心思,還好不曾放了他上岸。

    小舟慢悠悠地駛著,暗冥隻覺得不過轉瞬,那吱呀作響的槳櫓卻搖去了整天的時光。金烏懶洋洋地倚著西邊的山巒,映得天邊雲霞通紅,比起少女籃中的花還要嬌豔。

    “客官,到了。”小船磕到岸邊輕輕一頓,船邊漾出一圈漣漪,船夫收了長篙,光著腳跳上碼頭將繩子係在樁子上,“從這兒上岸沿著街走到頭,就是連雲庵了。”

    紀言順著船夫指的方向看了兩眼,喚了暗冥上岸,抱拳道:“多謝船家了,這是渡資。”一粒瑩亮的碎銀落在船夫手裏。

    船夫看著手裏的銀子有些慌張:“客官,要不了這麽多的,小的找不開。”急於解釋的大漢臉都漲得通紅了。

    “沒事,蒙船家一日照拂,實在感謝,區區銀兩,當是小生聊表寸心,感激不盡!”紀言謙遜地拱拱手,讓人難以推辭。

    船夫撓撓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憋出句:“客官好走!”

    連雲庵位於晉城西郊碧水窮處,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都道佛門之地清靜簡樸,連雲庵卻是反其道而行之。

    晉城方圓數百裏,隻得這一間佛庵,香火鼎盛自不必言,而連雲庵的前身,也頗值得考究。

    相傳前朝末年,晉城有位名望頗高的大賈穆奇,富可敵國。時逢戰亂,國家潦倒,穆奇本著一顆愛國熱心襄助國家十萬兩財物,棉衣輜重在運往軍隊途中遭劫,朝廷震怒,以欺君之罪對穆奇處以極刑,全部家產抄沒入官。穆家在晉城的府邸也被充作行宮。

    後聖祖改朝換代,行政之初便是平冤獄,廢貪官,整肅前朝風紀,穆家殘剩的女眷上京告禦狀,拿迴了宅子後,無心商賈,便改成了尼姑庵,以期誦經念佛,福佑蒼生,聖祖頗為感動,下詔賜名“連雲庵”,取“福澤連綿,直達雲深天聽”之意。

    久而久之,連雲庵香火鼎盛,竟能與那仙居山上的普濟寺不分軒輊,成為江南最為著名的佛門寶地。

    “一群尼姑,有什麽好看的?”暗冥揮揮手,表示不衷此道,一臉無聊,“若叫我說,紀言,莫不是你來這裏求姻緣?”江南女子多柔情,繾綣之餘,也都喜愛來這連雲庵求神問卜,乞得美滿姻緣,這也是連雲庵門口那棵相思樹的由來。

    男子聞言,看了眼那棵纏滿紅線簽文的榕樹,伸手瞧了瞧少年的腦袋:“小孩子家,怎麽沒事淨想些亂七八糟的?”

    “誰讓你沒事兒來這尼姑庵?”暗冥揉揉腦袋,憤憤地甩給紀言一記眼刀。

    “施主,小尼恭候多時了。”未等紀言開口,連雲庵門口閃過一個人影,暗冥定睛細看,一個灰色麻布衫子的小尼姑站在麵前,雙手合十,微躬著身打招唿,“住持交代,若施主到了,由小尼領著去見她,兩位請隨我來。”

    “有勞了。”紀言亦雙手合十鞠躬,暗冥不明所以,隻愣怔怔地跟著學樣兒,再抬頭時,紀言已經跟著小尼姑進了庵門,趕緊跟了上去。

    原是大戶人家的府邸,改成了佛庵依舊難掩昔日格局。進門十餘步,一方照壁便屹立於前,慈眉善目的菩薩盤腿坐於蓮花底座上,一手執淨瓶,一手在胸前結印,端的是普度眾生的慈悲。

    繞過照壁,便見一方紫金狻猊紋鼎,其中香燭遍插,青煙扶搖,暈染出一片潛心向佛的誠意。原本的主廳被改成了主殿,“大世主殿”的金匾是聖祖禦賜,歲月的痕跡在匾上一覽無遺。大世主的金身塑像坐於大殿正中,手結智慧印,含笑看眾生。

    小尼領著兩人走到香案邊,暗冥這才看見角落裏坐著一位老尼,雙目緊閉,嘴唇翕動,念念有詞,枯瘦的手指緩緩掐著念珠。

    小尼姑走上前去,傾身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手上的動作停頓了片刻,又繼續。

    等到暗冥站得腿腳麻木時,老尼總算睜開了眼:“紀施主,老尼恭候多時了。”旋即收了念珠,緩緩起身,竟絲毫看不出久跪的不適。

    “了塵師太,紀言有禮了。”紀言朝著了塵微笑,深深地行了大禮,暗冥還未見過他對誰這般恭敬。

    “這位小施主是?”了塵目光清明地打量著少年,“紀施主的朋友?”

    “是紀某的隨從,叫暗冥。”

    “哦,”老尼輕斂衣衽,眼瞼微垂,“多好的孩子啊!隻可惜名字裏煞氣太過。”

    紀言並沒有迴答,隻是淡淡看著了塵,轉移了話題:“師太,夫人的身體最近……怎麽樣?”

    “明藝,你先帶暗冥公子去休息,我和紀施主還有事要說。”了塵並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先讓一直站在一邊的小尼帶暗冥離開。

    明藝點點頭,暗冥則是看著紀言,待到他點頭之後才隨著明藝離開。

    “施主,隨老尼來吧!”了塵長長歎息一聲,舉步朝著大殿後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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