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

    這天早晨,前來寺裏上香的姑娘多了許多,問卜求卦,大抵也是求的姻緣。因為連城燈會時,各家公子小姐都會參加,看慣了才子佳人的戲文的姑娘們自然也有了這樣那樣的幻想,希望在這一天能夠邂逅一位心上之人。

    “小姐,您慢著點兒!”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女孩扶著一位剛從轎子裏走出來的女子。那位小姐約摸十五六歲的樣子,小巧的臉龐不似同齡人那般紅潤,反而有些病態的蒼白,一襲淡青色的衣裙讓她看起來像是一支翠竹。拿著帕子的素手時常掩口輕咳,顯然是受了風寒。

    “小虹,你去找一下定嗔禪師,我自己進大殿就行了。”女子虛弱地說道,“若是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哎,小姐,那您自己先找地方歇著,我去找方丈師父來。”小虹乖巧地將小姐扶到蔭涼些的地方生怕這正午的陽光曬著了她。

    果真是大家小姐,連這點兒陽光都曬不得,蘇即墨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那姑娘似是感受到了什麽似的,轉過臉來看著她,客氣地笑笑,蘇即墨愣了一下,也懶得偽裝什麽,迅速地別過臉去不理睬,絲毫沒有看到那姑娘臉上失望的表情。

    我就這麽不討人喜歡麽?女孩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落。她微微歎了口氣,聲音也有著濃濃的失落。

    “秀姒,今年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未等女子自怨自艾,定嗔便笑嗬嗬地走來了。這個姑娘雖體弱多病,卻心地善良,定嗔很欣賞這樣的大家小姐,雖然家中富裕,她卻沒有絲毫的任性驕傲,“怎麽?也想趁著今天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去求支姻緣簽?”

    “禪師說笑了!”秀姒的臉已經染上了一層紅暈,“今天哥哥上京去了,放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心,所以差了人送我上山,住些日子。禪師,又要叨擾您了!”

    “哪裏哪裏!佛門向來都是向眾生打開方便之門,何來叨擾一說?對了,我給你介紹個人認識。”定嗔慈祥地笑著,轉臉叫正在廣場上正在發呆的蘇即墨:“即墨,過來一下!”

    蘇即墨聽見定嗔叫她,轉身看見他正和剛才的那個女子站在一起,似乎很熟的模樣,她有些不情願地走過去,盡量不去看哪個女子:“禪師,您叫我?”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個伴兒,這位是顧秀姒姑娘,也是住在連城的,她哥哥是江南上會的會長顧秀林,和你家先生可是好朋友呢!”定嗔笑嗬嗬地說道,“秀姒,這位姑娘是善濟堂的新大夫蘇即墨,和你應該是年紀相當的。”

    “禪師,我已經二十五歲了。”蘇即墨無奈地提醒道,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定嗔並不像一般的得道高僧一般嚴肅而不易親近,相反,他是很和藹且平易近人的。

    “哦!對對對!”定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給記錯了,即墨啊!你陪秀姒四處走走吧,我一個糟老頭子就不打擾你們了。”

    “姑娘萬福!”顧秀姒的聲音很溫柔,軟軟的像棉花糖,客氣地向蘇即墨問好,“我可以叫你姐姐麽?”

    “嗯,”蘇即墨悶悶地應了一聲,“我帶你四處轉轉吧!”

    顧秀姒乖巧地點頭,跟在蘇即墨身後慢慢地走著。正午的陽光雖不是很強烈,可是顧秀姒卻有些受不了。不過走了一小段路的功夫,她便有些喘氣了,額上也沁出了薄汗。

    “小姐!”小虹從大殿裏走了出來,“你怎麽在這裏啊?大夫說了你不能曬得,就算是這種太陽也不行。”

    “小虹,我沒事的。”顧秀姒溫和地說道,“你自己去玩兒吧!我和即墨姐姐一起逛逛。你自己小心一點啊!”

    “那你可不能再曬著了!”小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手裏的簽還沒有解完,“那我先去解簽了,你好了叫我啊!”

    蘇即墨不解地看著走開的小紅:“你就讓她這麽走了?”

    “怎麽了?”

    “你身體這麽弱,還讓她自己去玩?”蘇即墨失笑,這個姑娘怎麽這麽好欺負?

    “小紅還小,想要去玩玩也是正常的,我一個人也可以的啊!”顧秀姒寬容地笑笑,“你們都以為我弱不禁風到不能一個人行動了麽?”

    蘇即墨被她的話說得有些臉紅了,她覺得丫鬟便是伺候小姐的,而且顧秀姒身體這麽弱,應該有一個丫鬟在身邊伺候著。可是顧秀姒並不這麽覺得,她大方地讓小紅自己去玩,而且還囑咐他要小心,以前她也是大小姐,卻從不曾注意過傭人的心思,從來沒有像顧秀姒這般體貼,這個孱弱的女孩,在她的身上,有太多的東西值得蘇即墨學習。

    “對了,聽說連城每年這個時候都有燈會,是不是很熱鬧啊?”蘇即墨看著大殿裏虔誠求姻緣的女孩子,便開口問道。

    “嗯?”顧秀姒的臉有些微紅,窘迫地迴答道,“我也不知道,哥哥從來不讓我去人多的地方,他怕我出事……”

    “這麽說你也沒有去過?”蘇即墨直接問道,“那今天咱們倆一起去吧!咱們叫上小虹,我再次讓禪師幫我送封信去善濟堂,叫上沉香一起去。”蘇即墨熱烈地計劃著,十分高興,一邊的顧秀姒看著她激動的表情,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這個姐姐,是挺好的人呢!

    日漸西沉,蘇即墨覺得還沒有好好地顧秀姒聊聊,太陽便已經下山了,從馬車裏出來的時候,連城的燈會已經開始了,鳳華街上到處張燈結彩,頭花簪子、胭脂水粉,各種小玩意兒一應俱全,眼花繚亂。

    “姒兒,你跟著我,別走散了。小虹,你拉著你們家小姐啊!自己也要小心一點。”眼看著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蘇即墨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她帶著秀姒出來的時候可是跟定嗔禪師打了保票的,一定要保證秀姒的安全的。

    “姐姐,我沒事的。”秀姒溫和地說道,相比較蘇即墨的緊張,她顯得冷靜許多,“小虹,你先去玩兒吧!看到喜歡的就自己買吧!”說著他從衣袖裏拿出一些散碎蔭涼塞給小虹,小丫頭接過蔭涼,笑著便跑開了。

    “你呀!”蘇即墨有些擔心地看著鑽進人群裏的小虹,“就是這麽寵她!”

    “小虹也是可憐人家的孩子,”秀姒看著小虹在買唐人的小販麵前停下來挑著糖人,臉上是欣喜的笑意,“她今年才十歲,我身體一直不好,她一直盡心盡責地照顧我,平日裏在府裏從不跟其他的丫鬟一樣偷懶,也不會偷跑出去玩,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出來,我自然要讓她好好玩玩了。”

    “看來定嗔大師說的不錯,你啊!就是那菩薩轉世的好心腸!”蘇即墨拉著她的手,“來,我們去找沉香吧!你應該認得吧?”

    “嗯。”秀姒乖巧地跟著蘇即墨,人群裏,一青一白兩抹顏色十分顯眼,讓人仿佛置身於煙雨朦朧的西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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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書,你自己去玩吧!我一個人四處逛逛。”人群中,一位紫衣男子顯得特別顯眼,身材修長,麵如冠玉,晴朗的聲音仿佛山泉叮咚般悅耳動聽,從他身邊走過的女子紛紛迴頭偷看,有的甚至已經在悄悄詢問他的來曆。

    “殿……少爺,我要跟著您,保證您的安全。”侍書假裝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小攤,認真地說道。

    “好了好了!”男子有些不耐煩地用扇子悄悄小廝的腦袋,“去玩吧!這裏有沒有人看著,不用再裝了。”

    “謝謝少爺!”侍書眉開眼笑地向男子作了一揖,朝著賣小玩意兒的攤子跑了過去。

    擺脫了小廝,男子顯得十分有限,他信步走在街上,英俊的臉上帶著完美的笑容,讓許多女孩飛紅了臉。

    “這個沉香!又不知道被兩個小鬼拖到哪裏去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一個身著青色的衣衫的女子站在街邊,有些埋怨地跺腳。清秀的臉上帶著可愛的怒意,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相比之下,站在她身後的那個白衣女子絲毫沒有入他的眼。

    男子唇角微翹,看來這連城,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麽無聊麽!他優雅地緩步向那一抹青色走了過去。

    蘇即墨從未想過在熱鬧的夜市上居然也會有令人作嘔的登徒子。秀姒嚇得躲到她身後,抓著她的肩膀的素手微微顫抖,蘇即墨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心裏在盤算著如何全身而退。

    來人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從他們腰間略微鼓起便可看出來者不善。

    “小娘子,陪大爺我們玩玩吧!”領頭的男人一臉淫褻,神獸想要調戲蘇即墨,被她一手打開。

    “這位公子,我們在等人。”蘇即墨一邊勉強地扯出笑臉拖延時間,一邊帶著秀姒往人群中移動腳步。

    “小姑娘,跑什麽呀!”一個小個子的男人見她們想要逃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秀姒,猛地將她扯離了蘇即墨。

    “你幹什麽?”蘇即墨想要衝過去,卻被領頭的男子握住了手腕,“小娘子,急什麽?陪我們玩玩吧!”

    “玩你個頭!”蘇即墨憤怒地抓住男人的手迅速反扭,膝蓋猛地頂向他的下檔,男人措手不及,中招倒地後痛苦哀號。另外兩人見女子如此囂張,紛紛上來想要抓住她。

    “住手!”一聲低喝阻止了那兩人的動作,隻見一個紫衣男子站在蘇即墨的身後,一身錦緞,器宇不凡。

    “娘子,我來晚了,你和妹妹可曾受傷?我讓人把他們抓起來送到知府那裏去可好?”紫衣男子一臉溫柔地對蘇即墨說道,卻發現她愣在那裏沒有動彈,“娘子?”剛才明明見她用不知名的招數將那個男人打倒在地,怎麽這會兒反倒嚇呆了?

    蘇即墨的確是逮住了,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幾乎將眼前的人當成了林子木,那濃黑的眉,晶亮的眼,高挺的鼻,形狀姣好的唇……可是……不是!她迅速反應了過來,隻不過是一個和林子木長得很像的人,加上這夜裏看不真切,認錯人是自然的事。她傷心地低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裏的感情,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沒事了,相公,”再抬頭的時候蘇即墨的眼裏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傷感,反而帶著真切的笑意,“你來得正好!我們還要去看燈謎會呢!你說好了要給我贏了那盞兔子燈迴來的!”蘇即墨不想再把事情鬧大,便假裝親昵地挽住男子的手臂,輕聲說:“不要鬧事了,我們快走吧!”

    “也好!今天就都聽娘子的,算你們幾個小子走運!”美人在懷,他自是不會放棄親近的機會,於是他便順勢永駐蘇即墨,清楚地感覺到手下的身子一僵。

    “那我們快走吧!姒兒!我們走了!”蘇即墨不著痕跡地掙開了男人的懷抱,拉過嚇得發抖的秀姒輕聲安慰,“沒事兒了!姒兒,我們走吧!”

    待走到人群密集處,蘇即墨才長籲了一口氣,迴頭望望沒有人跟上來,這才完全放心,剛才真的好險!

    “姑娘,在下封修明,有禮了!”男子這才禮貌地自我介紹。

    “公子有禮了!剛才的事多謝公子相助,隻是我和妹妹還有事,這就告辭了,後會有期!”即便剛才他救了她們一命,不過就剛才那行為,和登徒子也沒什麽區別了。長得像林子木又怎麽樣?沒安好心的家夥!蘇即墨在心裏已經將麵前的人打量了千萬遍,臉上卻還是客氣的微笑,她說完話,沒有理會男子的表情,徑自拉著秀姒便匆匆離開了。

    “姑娘!”男子有些意外地看著兩個人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歎息,這個女子,連姓名也不肯留下,未免太過謹慎了吧?

    不過……他唇角微翹,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手裏的物件兒——一個紅色的香囊——是剛才從那個女子身上掉下來了。精致的香囊散發著淡淡的藥香,紅布的一角,繡著小小的“善濟堂”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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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在燈會上碰到流氓之後,蘇即墨便不再帶著秀姒四處跑了,在普濟寺的日子很清閑,蘇即墨話來很多時間教秀姒練習一些簡單的體操來鍛煉身體。沒想到以前學的那些東西居然在這裏派上用場了,蘇即墨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婉娘的死給她帶來的傷痛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

    算算日子,她和秀姒在寺裏已經住了有一個月了,秀姒的哥哥時常來信,讓她好好注意身體,每每這個時候,她總能從秀姒的臉上看到幸福,這就是骨肉至親隻見的牽絆吧?!蘇即墨坐在屋子裏擺弄著圍棋,隔壁的秀姒正在彈琴,悠揚的琴聲讓她愈見浮躁的心平靜了下來。

    已經有一個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當初不是說了會來看我的麽?還是已經迴京了?不知道皓兒怎麽樣了。最近有沒有跟木香鬧別扭?醫廬裏的生意怎麽樣了?鄰街的周大媽年後有沒有去拿藥?她還要再吃兩個療程的……一旦閑下來,蘇即墨便開始想醫廬的事。

    “蘇姑娘!蘇姑娘!”一個小僧跑進院子裏,高聲喚道,蘇即墨向窗外看去,是明遠。

    “明遠小師父,怎麽了?”蘇即墨走出廂房,禮貌地問道。

    “住持讓我叫您去藏經閣,他和雲遊道長在等您,快隨我去吧!”明遠催促道。

    “藏經閣?”蘇即墨跟在明遠身後,疑惑地自言自語,去那裏做什麽?

    “明遠,你先去大殿吧!”定嗔站在藏經閣門口,一臉雅俗,“即墨,你隨我進來。”

    藏經閣裏一片昏暗,雲遊站在唯一的一小扇窗邊,也是一臉嚴肅。

    “即墨,玉寒來信了。”定嗔聲音低沉,臉上的陰鬱更深了,“太子前日去了善濟堂,向你提親。”

    “太子?提親?”蘇即墨遊戲摸不著頭腦,“他都沒見過我,為什麽要提親?”

    “正月十五燈會那天,你和秀姒在街上可曾碰見一個著紫衣的少年?”雲遊轉過身來,看著蘇即墨問道。

    “難道?”蘇即墨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那人告訴我他叫封修明啊!”

    “太子單名池,表字修明,‘鳳’與‘封’諧音。”雲遊淡淡地解釋道。

    “難道這就是你們說的大劫麽?”

    “太子現在在朝中的地位不穩,現在貿然要帶一個來曆不明的民間女子迴宮,必會受到非議。清王黨早就已經蠢蠢欲動,如果你在這個時候隨太子迴京,在不明身份的情況下,清王隻會先下手為強,除掉你,以免威脅到他的計劃。”雲遊冷靜地分析現在的情勢。

    “那現在我可以用錦囊裏的方法了麽?”蘇即墨皺了皺眉頭,很是不悅,那個人,果真不是什麽好人!

    定嗔點點頭,那個錦囊是他在遊曆茅山時偶然得到的,他也不知道裏麵寫的是什麽。蘇即墨點點頭,自懷中取出那隻藍色的錦囊,裏麵是一張兩指寬的字條,上書四字: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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