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蔣成站在窗口假裝無意地掃過下麵那輛黑色桑塔納,或許是心理作用,他感到兩道銳利的視線射在自己身上,但此時拉上窗簾又未免顯得自己心虛,他隻好伸了個懶腰,假裝什麽都沒注意到一般轉身離開臥室。

    該死的……這雙賤手怎麽就這麽多事兒呢?!他在心裏暗暗罵道。

    距那天案件發生後,他一時手快報了警,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直到現在,蔣成迴想起那天的狀況,還是不由得有種想要剁手的衝動。

    簡如薇……他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蔣成知道她的住處,知道她的工作,當然也知道,她有一個男朋友。

    可惡!每每想到這裏,他都恨不得在那個男人下身狠狠踹上兩腳——他怎麽有資格享受我看上的女人?當然,他並沒有跟那個男人近距離打過照麵,隻是遠遠地觀察過幾眼,連長相都沒看清,也正因為如此才沒有發現,那個男人早在三天前就以“顧問”的身份在他麵前出現過了。

    但他對簡如薇卻並非一見鍾情,之所以會迷上她,緣於他多年前的一段不算美好的記憶。老實說,這到底算不算“愛情”也有待商定,他總會在一些旖旎的夢境裏遇到她,那些幻想讓他難以自禁,有時甚至不得不拜托“五公主”來滿足一下生理需求。他自己心裏也有個譜,這與其說是“愛”,更不如形容為“占有欲”。

    沒錯……就像多年前的那個時候……

    蔣成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象著當年它們觸碰著女性肌膚的那種柔軟的感受,那種欲罷不能的……

    發現自己的思維又不知不覺朝著那段塵封的記憶中偏移,他連忙煩躁地製止了自己。

    蔣成有一個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習慣,那就是偷窺。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站在書房,用望遠鏡向202室的那個小窗口窺伺。每當簡如薇出現在臥室中,他就會莫名地興奮起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和對方共享了一個綺麗的秘密。可惜的是,這個女孩的自我保護心理未免太重了些,每當換衣服、睡覺之前,她都會先把窗簾好好拉起來,害得蔣成隻能通過腦補去“欣賞”她那姣好的身材曲線。

    但他仍然沉醉在這種虛無的快樂之中。

    自從搬到這裏來之後,他便很少出門,每一天生活的無趣都是漫無邊境的折磨。他買了很多書,一本一本地閱讀,讀不懂也要讀,隻為了能夠打發更多的時間。書讀完了之後,他就開始

    做家務,他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不是因為他愛幹淨,而是因為他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然隻要一閑下來,他就會迴想起當年那噩夢般的一天,以及之後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感。

    茶杯有點兒髒,去洗一洗;書本擺斜了,趕緊碼正;洗發液沾在瓶口了,快點擦掉……隻要手頭不停止動作,他就沒有閑暇去想那件事情,那讓自己幾欲嘔吐的一幕,還有發自心底的罪惡感……

    直到他看到簡如薇的那一天。

    從那天起,他的生活規律便發生了改變。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站在窗口監視著那邊,這種行為若是被人發現,他立刻就會被與“變態”兩個字聯係起來。但他控製不住。也許有人會為他辯護,說“每天這麽悶著,心理難免扭曲,有些特殊愛好也情有可原”,但事實上,這個愛好卻並不是在簡如薇出現之後才形成的,而是在很久以前,遠到他自己都無法記憶的時間。

    蔣成從坐便器上起身衝淨,隨後又用刷子細細刷了一遍便池內部,接著再把刷子衝洗幹淨,總共大概花了一刻鍾。他出門走進廚房,冰箱裏的速食便當還足夠再撐五六天,希望警察們在那之前可以撤除對他的監視。在那些家夥們的目光下,他隻感覺渾身發癢……沒錯,警察也是他與那段該死的記憶的聯係之一。

    五天前,蔣成一如往常,站在書房中觀察著一號樓一單元的那個房間。雖然下著雨,但對於蔣成這種能夠依靠想象力去彌補視力的人來說,這種小事並構不成問題。關鍵在於,這幾天簡如薇似乎都不在家。不會是搬走了吧?這種想法讓蔣成愈發焦躁起來。

    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大概七點左右,看到簡如薇淋著雨從小區外跑進來,蔣成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速度。他咽了口口水,注視著簡如薇走進樓洞。一分鍾後她出現在臥室裏,這短暫的時間對他來說卻無異於一種煎熬。可惜她並沒有開燈,這是否說明她不會在房間裏停留太久呢?不管了,能抓緊一會兒是一會兒……

    他迷醉地想象著一些不堪的事情。

    但接下來的情況似乎有些奇怪……

    那個人影……當時出現在那間臥室門口的人影……那個究竟是……

    事後讓他迴想,他自己也難以說清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隻是後背突然間泛起一陣冷意,恐懼如本能般降臨,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等他反應過來,尖叫聲響徹雲霄。一號樓下的聲控燈突兀地亮起,借助著那亮光,蔣成的視野變

    得清晰了一些。他看到了那道影子朝著簡如薇緩緩逼近,那女孩手裏似乎拿著一把利器,卻全然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心髒的跳動漸漸成了一種負擔。

    那個人影……那個人影……

    恐懼感在胸腔中逐漸膨脹開來,當它終於達到頂點的時候,蔣成手中的望遠鏡掉落下去。但他沒有再拾起它掛好位置的打算。他踉踉蹌蹌地捂著胸口離開房間,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無力地唿吸著空氣。

    那個女人死了。

    蔣成想著。

    明明沒有看到“後續”,但不知為何,蔣成心裏清楚這一點。

    她死了,簡如薇死了,死定了!那個人影不會放過她的!

    殺人案件……對,這是兇殺案!要報警,要報警!

    蔣成伸出顫抖的手臂,摸索著茶幾上的手機。

    不,先等等……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沒必要報警吧?他想。完全沒必要,這跟我又沒什麽關係,何必要自找麻煩呢?對不對?那個人影不可能知道我看到了“他”……除非“他”也拿著一副望遠鏡。這種時候報警,萬一被“他”知道的話,反倒可能會被報複……而如果裝作什麽都不知的話,那就……

    蔣成沒有將那隻伸出的手縮迴來,而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瞪著天花板。

    他想——

    可是,萬一“他”已經知道了呢?

    這種想法是荒謬的。隔著那麽遠的距離,那個人絕對不可能知道。

    但是……但是……萬一呢?

    蔣成想象著自己的後果。

    我也會死掉。他心裏清楚。等那個人找上門來,我絕對沒有半分抵抗的可能。會死掉的,一定會死掉的!我也會像那個女人一樣,我也會——

    他如此確信著,盡管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確信。或許,就在剛剛他目擊到那道影子的瞬間,他就已經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隔著那種距離,那種令人恐懼的壓迫感都能夠傳到他的身上,如果那個家夥就站在他麵前的話——

    蔣成不敢再想,他一把抓住了手機。

    之後在電話裏到底說了什麽?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隻是掛掉電話的時候,不知為何,一種如同被初戀情人緊緊擁抱著的安心感湧遍全身——盡管他並沒有初戀。許多年來,他還是頭一次因警察而產生這樣的感

    情。

    一會兒警察來了,就跟他們說,一號樓202室發生了兇殺案就好了吧?他在嘴邊構思著話語。也不用跟他們打太多交道,畢竟他隻是個普通的目擊者。隻要說清楚時間、地點之類的信息,就說自己是在書房——

    嗯?!等下!

    蔣成支起身體,他的雙眼閃動著不安的光芒。

    等下,等下!不能那麽說!他想著。要是說實話的話,就不得不解釋自己為什麽要拿著望遠鏡偷看那個女人的房間。雖然偷窺這種事跟兇殺案應該不可能聯係到一起去,但是……

    蔣成坐在沙發上,垂頭注視著腳下一塵不染的地板。慢慢的,一段話語在他的腦中編織成型。對,如果這麽說的話……

    “謊言”就這樣誕生了。

    但說實在的,十分鍾之內就編出來的話語究竟能不能騙過警察?能騙他們到幾時?蔣成對此沒有絲毫信心。

    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姓吳的警察時,那家夥說道:

    “如果還能想起什麽的話,您隨時都可以和我們聯係。”

    蔣成迴想起那人眼中銳利的視線,那時他就該明白,警察們已經發現他在說謊了,這三天來一直停留在樓下的那輛車就是證據。或許是擅長偷窺的緣故,他也很容易注意到自己被別人窺視。會躲在那輛車裏監視自己的,除了警察他想不到會有別人。

    該死的,這幫蠢條子!蔣成憤憤地想著。總不會懷疑我跟那個兇手有什麽關係吧?你們找錯人了啊蠢貨!

    但這番話他當然不可能當著警察們的麵去說。等到他們監視的時間久了,發現我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到那時他們應該就會離開的吧?他如此自我安慰道。

    五塊錢一盒的速食便當吃起來味如嚼蠟,但蔣成卻從沒有挑剔過,畢竟幾年來都是這麽生活的。當年那件事雖然最終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但他的名聲也被搞臭了,自那以後,親戚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臭蟲一般,表麵上還和和氣氣,背地裏說些什麽他也心知肚明。索性再不跟他們來往,也落得耳根清淨。靠著父母留下來的遺產,省吃儉用過完下半輩子還不成問題。至於工作……還是算了吧,他的學曆本就不高,人又好吃懶做,再加上那麽個汙點,還有誰會正眼看他喲。

    吃飽之後,便當的塑料盒子他也仔細清洗幹淨,然後整齊地摞在廚房一角,等下一次出門再打包丟掉。拖鞋的硬底在走廊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蔣成忽的感覺到

    ……似乎有什麽人正在窺伺著自己?

    是誰?警察?

    這個念頭在蔣成腦中一閃而逝,他輕輕笑了起來。

    怎麽可能呢?自己又不是住在一樓,是四樓啊。警察們在樓下的車裏盯著,根本看不到屋裏來,除非他們能飛到天上!

    他習慣性走進書房,卻又想起,簡如薇已經死了,現在他再沒什麽好看的。他在窗前的書桌邊站定,朝著那個方向瞄了一眼,還不等做出下一個動作,一陣涼意忽然襲遍全身!

    有人在看著我,有人在……我的身後看著我!

    蔣成悚然迴過頭去。

    背後當然什麽人都沒有。這是他的家,除了他以外不會有任何人,理所當然,不需要懷疑什麽。蔣成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警察的監視搞得有些精神緊張。他走到門口摘下那架望遠鏡,又返迴臥室窗邊,隔著玻璃向下望去。

    借著望遠鏡,車中穿著白色毛衣的警察清晰可見。

    “臥槽了,該死的條子!”

    蔣成憤憤罵了一句,伸手把窗簾拉上,臥室中一下就暗了下來。他迴到書房把望遠鏡掛好,正要離開時,腳步卻微微一滯。

    剛才……往樓下看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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