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6日早,夜深從電餅鐺中夾出兩塊蛋餅,白米稀飯也差不多熬好,算上兩碟小菜,這就可湊成一桌豐盛的早餐了。也就恰在此時,他聽到裏間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還有謝淩依的哈欠聲,便知她已經起床了。至於是自然醒還是聞到了飯菜香味而醒來的,那就難說了。

    嗯,今天還算安靜的。

    夜深這樣想著。

    幾天前的那個早晨,他正在往碗裏盛湯的時候,裏間卻傳來一道淒厲的慘叫,嚇得他渾身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我魔神柱呢?!我的魔神柱,那麽大一根,昨天還在這兒的?!我魔神柱呢?!”

    夜深看著灑了一地的鹹湯,很想進去把那妮子拎出來讓她跪在地上全部舔幹淨。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發病”了。自從她三個月前省吃儉用終於湊夠錢買了台筆記本,又換了新手機,夜深的安靜生活就算是結束了。她有時會怒吼“田中你看你媽都快飛到m78星雲去和奧特之母做好姐妹啦!”,有時會在床上滾來滾去地碎碎念“我不要50鐵也不要錢,給我獸決給我五寶啊!”,有時會敲打著二十元買的便宜床上小桌大罵“都不保護我還怎麽奶你們?看看獵空都進來抓我多少次啦?!”……總而言之,最近夜深的碼字效率明顯下降,他忍不住後悔,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做出繼續和她合租的決定?

    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忍耐總是會有迴報的。而謝淩依的迴報差不多就應在今天。

    謝淩依在秋衣外麵歪垮垮地套了件毛衣就走向了衛生間,磨磨蹭蹭地洗臉刷牙後,就一屁股坐在桌邊,毫不客氣地抓起蛋餅大吃大嚼起來。至於早飯錢,不知道這丫頭的人生中是否從未被灌輸過這個概念,反正夜深是連句“謝謝”都沒收到。

    不過這樣也無所謂,給她人情是有好處的,而這也正是夜深的目的。

    說來這女孩,一開始還假認真地每天扯上簾子睡覺,早晨在簾子裏換好衣服才肯起床。幾個月下來倒是越來越大膽了,洗過澡裹著塊浴巾就敢出來,十天睡覺有九天都不帶拉簾子的,偶爾睡覺蹬蹬被子,夜深早起就隻見春光大泄,隻得搖頭歎息。真不知她在人前那副冷淡端莊的樣子都是裝給誰看的。

    “吃過飯就出去?”夜深除下圍裙,也坐在桌邊拿起筷子。

    “嗯……”謝淩依塞了滿嘴的東西,一邊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一邊點著頭,“有個大案子,這段時間恐怕都

    沒法好好休息了。”

    “在天頤小區?”

    “嗯。”謝淩依答應一聲,兩秒鍾後才抬起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夜深,“你咋知道?”

    “那剛好,我也有事要去那裏,一起走吧。”夜深沒有迴答她的問題,而是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哼……哼……”謝淩依眯起眼睛打量著他,“好可疑哦……你去那邊幹什麽?要是跟案件有關的話,恕我不能相陪哦。我可也是有重要任務在身的。”

    重要任務?你?

    夜深瞥了她一眼,又低頭忙著吹涼自己的稀飯。

    ……看來我大哥那裏人才緊缺啊。他想著。

    “用不著你陪,我自己長了腿,會在那周圍走動一下。”

    “少來!”謝淩依晃了晃手中的筷子,“那邊是案發現場,你沒我帶著根本進不去!”

    “你才是,少吹牛了。”夜深根本不吃她這一套,“那座小區還有很多住戶要進進出出的,警察最多封鎖一下案件發生的單元樓,不可能把整個小區都封掉的。”

    “唔……”謝淩依眼見沒有壓住他,不由得撅起嘴來,想了一想,說道,“那我要告訴永咭,說你老想著窺探與案件相關的重要機密。”

    “那樣的話,之前答應過借你玩的ff15也不要再想了。”夜深迴道。

    兩人隔著桌子相互瞪視——確切地說,隻有謝淩依一人在瞪著眼睛,夜深則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謝淩依終究還是太天真了,以為背後有夜永咭撐腰就可以比夜深高一頭,殊不知跟大哥和妹妹鬥智鬥勇了那麽多年的夜深,要對付她比對付隻小貓都容易。他可從不是會把主動權讓與他人之手的男人。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謝淩依拿出了一副不肯服輸的氣勢,然而這卻在夜深假裝看了看表之後就土崩瓦解了。她本來起得就夠晚了,這會兒要再不走,哪怕學長再寵她,隻怕也要大發脾氣了。

    “隨你吧!”她自暴自棄地叫道,“你要來就來,不過到時候被攔在外麵,我可不幫你說話!”

    夜深沒有迴答,隻是對她這種小心眼的性格暗歎一聲,這便穿鞋跟著她出門了。

    十二月的最後幾天,距夜深與謝淩依的初見,已經過去了將有六個月。在這數月之中,夜深執行的“任務”已有十幾件,幾乎每一件都與警方正在查辦的案件有關。這很容易理解,因為夜深和謝淩依住在一起,再加上他的身世

    ,自然而然地就被“未來視界”係統判定為“與警方牽涉過密”的人。因此但凡與案件有關,危險性又相對較小的任務,他便會被係統選定,成為最佳執行人。也正因此,他不得不經常向謝淩依打聽各種與案件相關的信息。謝淩依可不是多麽守口如瓶的女孩,夜深並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把她的嘴撬開。當然,他不會再像“血眼陰行”事件中那樣,獨自一人解開所有的謎團,再把偌大的功勞隨隨便便砸到她身上。現在他也學會了舒琳她們常用的處理方式,即在解決事件或迴收靈具後,靜待善後處理工作小組布置一個“合理”的答案,算是給忙裏忙外的警察們一個交代。

    幸運的是,不知是否是他的努力確實起了作用,還是陸天鳴根本沒把他這樣的小角色放在眼裏。幾個月下來,那個男人再沒有跟他碰過一次麵,也沒有再對秦瑤歌下手。但即便如此,狀況依然不容樂觀。樂正唯為秦瑤歌申請的醫療資源遲遲沒有批複,現在秦瑤歌的狀況雖不會繼續惡化,卻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夜深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必須要立下足以讓人刮目相看的功勞,然後通過樂正唯或者德梅斯教授——隻有這兩人能夠對陸天鳴形成一定的製約——換取秦瑤歌所需的藥品作為酬勞。而要做到這一步,現在這樣還遠遠不夠,必須更加……更加地……

    夜深握緊了拳頭,鮮血在身體中狂熱地沸騰著。

    ……

    路以真睜開眼睛的時候,疲憊感遍布全身。他不知道自己昨天——或許是今天——在床上躺了多久才沉沉睡去。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噩夢,夢中什麽都沒有,隻有紅色與黑色在不斷纏繞著,蔓延著。

    他沉默著坐起身來。困意仍在折磨著他的頭腦,可他不想再睡,一丁點都不想。

    房間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他稍顯沉重的唿吸外,什麽聲音都沒有。

    路以真抱住身體,冰冷的空氣刺激著他的皮膚。

    沒有人會吵鬧著叫他起床,沒有人會把衣服用力砸在他臉上。那個會對著他發脾氣打他罵他的人已經不在了,那個偶爾心情好時會依偎著他開心地搖頭晃腦的人也不在了。

    簡如薇不在了,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路以真是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

    很奇怪,盡管他是昨天得知她身亡的消息,可那時他卻沒能夠明白地認知到這一事實。或許是夜永咲不斷提出的問題抑製了他在這方麵的思考,讓他暫時從現實中逃離出去。而現在獨自一人

    待在這裏,那種強烈的情感便在冰冷的內心中油然而生。

    人為什麽會因死亡而感到悲傷呢?

    他這樣想著。過去他從沒有細想過這種很有哲學意味的問題,而如今隻是腦海中微微一動,答案便自然而然地湧了出來。

    是因為“失去”吧?

    當一個人死去,你們共有的時間便會定格,你們共有的記憶也會褪色,你對她的情感,她對你的情感,所有這些都會失去意義,變成和路邊一塊石頭相等的那類東西。再也沒人想要知道你還有什麽未說出口的話語。你是否撫摸過她耳畔的那縷秀發?是否嗅過她用過的每一款香波?你們那天在笑些什麽?你們那天在吵些什麽?她是否有讓你不要再熬夜?你還記得嗎?你不會再收到她的消息,你好與不好都不再重要,你們之間再沒有任何瓜葛。

    這種孤獨,一定就是人們常說的“喪失感”吧?

    路以真禁不住想要迴憶,迴憶她走前曾和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想從那裏尋摸到她一絲半縷的心緒。可他思來想去,最後卻隻剩下自己說出的那句“去死”。

    “去死”……

    他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微笑,可那笑容卻會讓人痛入骨髓。

    你讓她去死,你說讓她去死。好了,現在她真的死了,你開心了吧?你滿意了吧?

    你在哭還是在笑呢?你的心裏還剩下些什麽呢?

    路以真再度躺下,坐著讓他氣力盡失,他感到窒息。可他不明白,不是都已經做好準備說分手了嗎?事到如今她對你來說已經是陌路之人了,你那副樣子是要做給誰看呢?

    他蜷縮起身體。

    手機的屏幕在床頭微微發亮。那是誰發來的短信?也許隻是移動或者別的什麽垃圾推銷信息,可路以真卻迅速伸出手去。他想要找點東西來轉移一下注意力,什麽都好,隻要能讓他從這份寒冷之中解脫出來。

    然而當路以真的雙眼瞄到那兩條信息的來源時,手臂卻禁不住顫抖一下,手機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撞上了他的鼻梁骨,淚水迷濕了眼眶。

    “嗚……”

    路以真沒有心情去管鼻子那點兒傷勢。他慌張地擦了下淚光閃閃的眼睛,然後一把握住手機,如同怕它長腳跑掉了一樣。

    他瞪大了眼睛認真看去。沒錯,沒看錯。

    發信人的名字確實是“水菁”。

    盡管已經三年沒有聯係

    了,可她的號碼他一直存在手機裏,從來沒有想過刪掉它。

    水菁發來的信息共有兩條。

    一條上麵寫著:“起床了嗎?我想跟你見個麵。”

    另一條是:“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我很難過,也不知說什麽好,隻能請你章哀順變。如果心裏難受,可以來找我說說話,我會好好傾聽的。”

    路以真把每條信息都看了足足三遍。這確實是水菁的口氣。她說“我很難過”,路以真完全相信,因為她就是那種會因他人之痛而感到悲傷的善良女孩。

    路以真再度放下手機,他的心髒“砰砰”加速跳動起來。

    他該怎麽做?給水菁打電話?會不會顯得太過無情?前女友剛剛亡故,就和舊愛死灰複燃……未免有些太對不起簡如薇。可是他好想和水菁見麵,好想和她說說話,好想……

    路以真猶豫了很久。

    他看著通訊簿上水菁的名字,隻要他按下去,電話接通,他就可以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溫柔的聲音,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

    水菁……

    路以真抿住了嘴唇。

    他的手指在手機上微微用力,電話撥出。

    路以真把手機放在耳旁,沒過很久,電話那邊的人就接了起來。

    路以真深吸一口氣,他說:

    “喂?對……永咲,是我,以真。嗯……嗯……這樣,那太好了……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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