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陸天鳴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左右想不出辦法,還不如幹脆不再去提那個讓他鬱悶的名字。他背靠著欄杆又等待了一會兒,婉拒了樂正唯“先一起去吃點東西”的邀請。秦瑤歌的病房隔音不錯,聽不到裏麵傳出丁點聲音,也不知什麽時候檢查才能結束。夜深的焦躁指數每分每秒都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上升。

    被拒絕了吃飯的提議,樂正唯也沒有單獨去進餐的打算。她百無聊賴地用雙手捋著一側的頭發,如此往複不知厭倦,那畫麵映在眼中,讓夜深想起《仙劍奇俠傳三》中紫萱的3d模型特有的那種唯美動作。不過一直盯著看又似乎不太禮貌。正當他這麽想著的時候,樂正唯突然問起——

    “對了!說起來……你的手臂怎麽樣了?當時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吧?”

    樂正唯關切的眼神落在夜深的胳膊上。確實在地下五層和陸天鳴對戰的時候,最後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踹了過來,盡管防住了胸口,但手臂也遭受了不小的打擊,直到現在痛感還沒有消去。

    “哦……”夜深捋起袖子,給樂正唯看上麵纏著的繃帶,“看著很重,不過比想象中的要好些。當時還以為骨頭都斷了,但其實沒有,隻是肌肉受創嚴重,短時間內應該幹不了什麽重活了。沒關係,迴來後已經有人幫我檢查過了,然後包紮了一下,修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後背也是,受了點擦傷,也已經處理了。”

    “那就好。”樂正唯的眼神中滿溢著擔憂之色,“還有沒有其它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我也稍微懂點醫理,需要的話可以幫你看一下。”

    “那倒——”

    夜深剛想否定,卻忽然憶起了之前那段頭痛欲裂的時間。

    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一樣,整片視野——不,應該說是整個腦子都變成了一片純白。無數的聲音,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聽起來就在近前,就在身邊,無比清晰無比繁雜。可奇怪的是,與其說用耳朵聽到,倒不如說是從眼睛裏直接傳過去的。雙眼也感受到無法承受的劇痛,恨不得幹脆把眼珠子摳出來。最後是那種……有什麽東西要從眼睛裏爆裂而出的感覺……

    夜深的視線微微下垂。

    這個……算是什麽異常狀態嗎?還是僅僅隻是鎮靈眼帶來的痛苦?要不要告訴樂正呢?

    還沒等他考慮好這件事,一直緊閉的a237病房門終於打開。兩人的視線同時被吸引過去。

    走出門來的人是舒琳。

    “秦

    瑤歌怎麽樣了?”

    “秦女士怎麽樣?”

    夜深和樂正唯同時開口。

    “哦,她還好。”舒琳神色疲憊,迴身關上房門,徑直朝著這邊走了過來,“該檢查的都檢查了,好像沒什麽大問題,之前的情況也沒有加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等下,護士長她們出來之後,你就可以進去看看了。”

    “這樣……”

    舒琳這話多少緩解了夜深的焦慮,讓他的心情稍稍輕快一些。他一邊答應著,一邊暗想這丫頭也是能分清場合的嘛,這會兒就沒有說些怪腔怪調的俏皮話,都有點兒不像是她的風格了。

    舒琳瞥了他一眼,又飛快地轉開視線,好像不敢與他對視一樣。她的表情顯出些許陰暗,又有些慚怍的味道。夜深略微一想,明白了她的心思。

    想來她是有些自責吧。明明自己就在蓄水池裏守著,卻沒能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對這一點她一定相當惱恨。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個正形,比謝淩依還難應付,但內心中卻也有著纖細敏感的一麵,對於“責任”也十分看重,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夜深一直凝重的麵容也變得和緩了,他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說起來還沒好好向你道謝,要不是你帶著德梅斯教授趕過來,隻怕我和秦瑤歌……總而言之,非常感謝你,救了我們一命。”

    舒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飛快地轉開臉去,盡管如此,還是能發現她的側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太誇張了吧……”她嘟囔起來。

    喂等等,這是我想說的話。

    夜深有種被搶了台詞的感覺。

    “……我說你啊,別動不動就冒出這種發言行不行?”她咂了咂嘴,抱起胳膊斜瞥著夜深,“我知道你不說謊,所以是真心話啦,不過聽起來還是怪惡心的。要是樂正姐姐說也就算了,你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超肉麻的!”

    夜深無言以對。

    ……總覺得有點兒受傷。

    “噗,別擺出那種低沉的表情,搞得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舒琳露出壞笑,似乎恢複到了平常的姿態,搞不好剛才是故意調戲他以掩飾自己的害羞也說不定,“沒辦法啦,遇上你這麽個光長年齡不長本事的後輩,我這個前輩當然得多多照顧才行啦。而且老實說,我也沒想到那個老東西這迴真這麽好說話,一下子就答應我了,原本準備了好多說辭都沒用上……”

    這麽說起來,那之後直到離開地下五層,德梅斯教授也沒有和夜深說一句話,況且賣他人情也沒什麽意義,顯然也不會是有一副俠肝義膽專門為了救他們夫妻倆而去的。既然如此,他做這種事又是有著怎樣的目的呢?是真的對陸天鳴擅自啟動實驗而感到憤怒嗎?還是出於別的什麽理由……

    舒琳看上去也沒有搞懂,而樂正唯保持著沉默,看來也給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或許讓德梅斯本就是一個隨性的家夥,在此深究那些也沒什麽用處。

    隻不過,夜深必須再次感慨一遍,自己和秦瑤歌這次能夠脫險,真是走了八輩子的運氣。

    這時,樂正唯提出了另一個話題。

    “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一下,可能有點兒冒犯你的隱私……”她吞吞吐吐地說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你跟秦女士……你們的夫妻關係,總覺得有點兒……唔……不像是真正的夫妻……”

    “啊對哦!”舒琳猛點頭應和著,“稱唿也是,兩邊都是直唿名字,也不是說不行啦……不過談起對方的時候,比起愛人,倒比較像朋友多些……該說是‘相敬如賓’嗎?好像也不是那種感覺……”

    夜深並沒有做好迴答這個問題的準備,因此他猶豫了一下。這一幕被樂正唯看在眼裏,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抱歉,要是不方便說的話……擅自這樣問,是我有些過分了……”

    “不,那個……”

    夜深張開嘴唇,有些拿不準要不要說出來。

    樂正唯並沒有強迫他開口。別說她,就是舒琳,這會兒也一副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樣,扭開臉假裝對這件事毫不在意。

    但是,在這起事件裏麵承蒙他們的恩情也無法迴報,如果隻是想知道這點小事的話……

    夜深做出了決定。

    “沒關係。”他用手指撓撓頸上的頭發——一段時間沒理發,他的頭發長得都快能紮辮子了。雖然以前也曾想過留一束馬尾,但跟秦瑤歌走到一起之後就再也沒有生出過那樣的想法,畢竟難以想象秦瑤歌會喜歡那樣的男人。

    “誒,沒關係嗎?”舒琳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眨巴著眼睛,“不是秘密什麽的嗎?”

    明明剛才還裝成不感興趣的樣子……這會兒就原形畢露了……

    “也不算什麽秘密啦……雖然確實沒跟別人說過……”夜深在腦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事實上,我跟秦瑤歌的婚姻隻是一種形式,我們自己稱之

    為‘協議婚姻’。”

    樂正唯和舒琳對視一眼,兩人的腦袋上都仿佛現出了問號。

    “啥叫‘協議婚姻’?”舒琳茫然地問道,“我隻知道離婚好像會有協議什麽的,結婚也要嗎?”

    “是這樣的……”

    夜深簡要說明了一下自己和秦瑤歌簽訂的一年協議。

    “……總而言之,就是‘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這個意思吧。”

    一番話下來說得口幹舌燥,但這邊似乎並沒有飲水機,護士站那邊倒是有一台,另外不遠處也有開水房。隻不過夜深手頭連個杯子都沒有,也就懶得再找麻煩了,姑且忍耐一下吧。

    “嗯哼……”舒琳歪著腦袋,不知在思索些什麽。是不是解釋得不太好,她完全沒能理解?

    然而舒琳卻開口了:

    “那不就是說……哇,你們連那檔子事兒都沒有做過嗎?不對,比那更慘吧……連親嘴都沒有過……抱抱也沒有過吧……喂喂,總不會連手都沒牽過吧?明明是自己老婆卻連手都沒牽過,而且以後還可能要看著老婆嫁給別的男人?可能還要以新娘好友的身份出席婚禮,看著她跟新郎接吻然後入洞房……哇,簡直慘絕人寰,慘不忍睹……不如說要比春滿四合院的文還慘上幾次方哪!”

    夜深的嘴巴繃成了奇怪的形狀。

    ……看來不能理解的是她的腦迴路。

    怎麽辦,好想扁她一頓。

    “琳琳!別亂講!”樂正唯無奈地嗬斥道。

    “哦。”舒琳姑且答應了一聲,接著把視線轉向一個奇怪的地方。她盯著夜深的胯下看了十數秒,隻看得他心裏發毛。

    “看……看什麽啊……”他別扭地轉過身去。

    “唔……”舒琳抬起頭來,“我說你啊……今年都二十六了吧?不會還是個童貞吧?”

    “關你屁事啊?!”

    終於忍不住罵人了。

    “哇!”舒琳從他的反應中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捂住嘴巴開心地笑了起來,“哇哇,再過四年就是大魔法師了!明明還是個官二代!你也未免太慘了吧!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琳琳……”樂正唯臉頰微紅,用拳頭輕輕敲了她一記。

    舒琳又樂不可支地笑了半天才停下來,看著夜深發黑的臉色,她吐了吐舌頭,卻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

    “真是

    的……”夜深雖然有些窩火,卻也拿她沒什麽辦法,隻好擺出一副教訓人的姿態指點著她,“說到底,婚姻又不是為了那種事而服務的,沒做過也很正常吧。”

    “我覺得一點都不正常哦!”舒琳誇張地攤著手,“你以為是《贖罪》啊?哪怕不為了做那個,好歹你得給出別的理由來啊?愛情?沒有吧!利益?也沒有吧!說到底你們是為了啥才搞出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來的?”

    為了……什麽?

    對了,當初之所以跟秦瑤歌結婚,是因為……

    夜深垂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久遠的記憶浮現上來。

    “是因為……我在醫院裏麵醒過來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照顧我的人就是秦瑤歌,所以就……”

    “所以就求婚啦?”舒琳瞪大了眼睛,“哇靠,一見鍾情也給我有個限度吧?怎麽看你們倆都不像是那種會閃婚的人啊?而且……喂等等!你老婆不是在大學的心理諮詢室工作嗎?為啥會在醫院照顧你的?要是護士的話還好說……”

    舒琳說話像機關槍一樣嗒嗒嗒嗒嗒地把字打進夜深的耳朵裏,感覺煩躁的同時,以往從未有過的巨大疑雲也在他的心頭緩緩凝聚。

    對啊……他有些苦惱地思考著。舒琳說得沒錯,秦瑤歌為什麽會在醫院裏照顧我?我們在那之前就認識了嗎?不,不對,不管怎麽迴憶,我和她都是從那一刻起才認識的,但是……怎麽迴事?這種無法釋懷的感覺……還有,我進了醫院,是為什麽來著?受傷了?還是生了什麽病?想不起來?怎麽會想不起來?明明隻不過是一年以前的事……

    頭痛又開始發作了。越是努力去迴想,腦袋的痛感就越是強烈。而且無論怎麽想都無法在記憶中挖掘到更多的東西,但記憶又並沒有出現斷層……該怎麽說呢?打個比方的話,將記憶之流比作一條筆直的公路,現在並不是路麵斷成了兩截,而是某一段路的側麵坍塌了下去,隻有半邊能夠行走了。

    缺失掉的那一塊……是什麽?

    夜深躲避著樂正唯和舒琳探詢的目光,盡力從路上的各個角落搜索著泥土的碎片。

    為什麽我會進醫院?為什麽秦瑤歌會在那裏照顧我?我跟秦瑤歌真的是在那時才開始認識的嗎?為什麽我會魯莽地向她求婚?為什麽她會答應?那時我對她的感情有強烈到那種地步嗎?而且秦瑤歌的理性並不弱於我,她怎麽會那樣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呢?到底……到底是……

    在頭痛的感

    覺到達巔峰的同時,頭腦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緊接著,一段聲音突兀地迴響在他的大腦裏。

    並不是在地下五層時那些紛擾雜亂的聲音,而是一種柔和的、熟悉的……在久遠的記憶中沉眠著的聲音……

    “拜托了,夜深……我走以後,求你代替我去關心瑤歌,好好對待她,愛護她……答應我,好嗎?”

    背上發涼。

    但讓他生寒的原因並不是那聲音本身,而是這聲音之後所隱藏著的東西……

    誰的聲音?完全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說的?同樣想不起來。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這並不是自己腦中的妄想,他的確曾在某處聽過這句話,並且深深把它刻印在腦海之中,宛如亙古的誓言。

    而且這聲音……這聲音……

    涼意順著血管蔓延至全身。

    這聲音……和秦瑤歌自己的聲音……實在是……

    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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