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陸天鳴舔了舔嘴唇,抬頭看向上空。夜深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

    培養罐在透明管道的高處停止,但管道本身卻運行起來,那好像是可伸長的多層結構,現在正一章一章地延長,向著其它那些非透明的管道對接而去。

    “沒關係,時間還很充足。”陸天鳴輕聲說道,“準備工作大概還剩五分鍾左右,在這期間決出勝負就行了。規則很簡單,不限方式,先讓對方倒地的人就算贏——對,就是說你用咬的用掐的我都沒意見,嘿嘿。”

    “如果——”

    “如果時間到了沒能分出勝負,也算你贏。”陸天鳴看穿了夜深的想法,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同意?好。喂,無關人員退到一邊兒去!說你呢樂正大小姐!你也到旁邊去,喚夜,我來陪這小子玩兒玩兒,你不要出手,順便幫我計個時。”

    陸天鳴說著,解開西裝上身的扣子,把它丟到一邊。喚夜眼疾手快毫不慌亂地伸手接住。樂正唯退到門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嘴唇微動,卻終究沒能開口。

    褪去外衣的陸天鳴生動詮釋了什麽叫“穿上衣服顯瘦的類型”,緊繃的肌肉在襯衣上凸顯出分明的線條。如果遠東會拍超級英雄的片子,那陸天鳴絕對是個合格的主演。就這樣還說是“很長時間沒活動身體了”?僅在體型對比上,夜深這邊就處於壓倒性的劣勢。

    不過,如果僅僅隻是外表強壯的話……

    有機會嗎?夜深的大腦飛速旋轉著。隻能賭賭看了吧?就賭對方是個毫無戰鬥經驗的人,那一身肌肉僅是通過無腦的健身得來的……即便是這樣,自己勝利的可能性也不過堪堪半成。而如果陸天鳴是個頗懂戰鬥技術的人的話……

    夜深壓抑住自己的唿吸。

    拳腳功夫這東西,要說練過也確實練過。畢竟生在那樣的家庭,擒敵拳、軍體拳和散打都多少有些接觸,但都不深。對付和他一樣體格的人,也隻能打兩到三人左右,再加上長大之後就疏於練習……相比之下,大哥夜永咲就厲害得多,小時候起就能輕而易舉地打得他滿地找牙。至於蘇琴……那家夥的體術已經是怪物級別的了……

    “五分鍾,喚夜。”陸天鳴發出指示。

    夜深擰了擰手腳,擺出基礎姿勢。

    “準備……”喚夜沉靜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令夜深有些意外。她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柔和得多,不似本人那般冰冷。但此刻他並沒有心情去關注那種事。微微瞥去一眼,她

    既沒有看手表,也沒有拿手機,不知要用什麽來計時。

    “三……二……一……開始!”

    甫一交手,夜深便知道這人絕不是空有一身肌肉的小白。他爆發性的先製攻擊被陸天鳴毫無壓力地化解掉,即便想要針對弱點展開攻勢,但對方似乎在他出招之前就能夠先行判斷到下一個打擊點。陸天鳴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而易舉地格擋開夜深揮出的拳頭,卻從不主動進行攻擊。

    夜深感覺到了兩人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

    高手……他心下發涼。陸天鳴絕對稱得上“高手”兩個字,大哥夜永咲和蘇琴雖然也都能將他打敗,但絕對不是這種遊刃有餘的戰鬥方式。夜永咲和他一樣,會利用弱點和空隙進行壓製;而蘇琴比起技巧,更喜歡用蠻力來讓對方屈服。

    如果是那兩人碰上陸天鳴,又該怎樣應對呢?麵對這樣一個絲毫沒有破綻的家夥,要如何戰鬥才好?毫不還手就能讓人感受到這種強大戰鬥技巧的壓力,如果被他攻擊到的話,憑那肌肉的力量,隻需要一下就足夠讓自己倒地了吧?

    這家夥的弱點……找得到麽?

    夜深暫且退後兩步,陸天鳴也沒有追擊,隻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半分。

    心髒跳動的速度快要超限了。夜深緊盯著麵前的敵人。身體孱弱的缺點在此刻暴露無遺……他已經很久沒進行過鍛煉了,再加上生活不規律,現在的體質跟九九六的抗壓上班族沒什麽區別——不,搞不好還要更差些。如果一開始的爆發性攻勢沒法取得成效的話,進行持久戰不管怎麽想都是沒勝算的。

    但是……

    夜深微微抬頭。那些管道馬上就要連接到一起了。從這個角度能夠看到培養罐中秦瑤歌露出的蒼白麵龐,她的眼睛應該是睜開的,但夜深讀不到她的眼神。

    “這種時候還要分心?太不專業了吧?!”

    陸天鳴的聲音在夜深的耳旁炸裂。與此同時一股烈風從正麵襲來,夜深慌忙架起雙臂格擋,但是——

    眼前的景象在飛快地倒退。

    耳邊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

    氣流在身邊瘋狂地旋轉著。

    大腦卻沒能給出任何反應。

    直到後背傳來劇烈的痛楚,夜深不知被什麽東西彈了一下,視線所及之處似乎是實驗場的地麵。

    ……誒?

    耳朵裏麵有什麽東西在嗡嗡作響。

    胃和食道同時感受到一陣強烈的酸意,想要嘔吐——不,或許已經吐出來了?但腦子卻連這種簡單的判斷都沒能做出。隻剩下眩暈,以及……

    強烈的痛感。

    頭痛。

    雙臂也在痛,後背也在痛,全身各處都向大腦發出不妙的訊號,但最痛的……或許正是大腦本身。

    視野在晃動,不受控製地晃動。

    “checkmate。”從哪裏傳來了這樣的話語。

    “夜深!你怎麽樣?!”有人在喊他。

    比起大腦,雙腿卻本能地行動起來。視線在拔高,盡管痛苦依舊,但他還是強行將雙眼的焦點鎖定住了。

    啊啊……原來是這麽迴事。

    夜深看著不遠處站立著的陸天鳴,以及想要過來幫他卻被喚夜攔住的樂正唯。來遲一步的記憶如流水般滲入腦海裏。

    架起雙臂格擋的一瞬間,陸天鳴的腳伴隨著巨大的力道踹在了他的手臂上。對,就像是陳真用出的那一招。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夜深被那力量直接踢飛,撞到了鐵架樓梯上,又彈到了地麵。手臂骨似乎沒有斷裂,但哪怕稍微動一下都會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這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繼續戰鬥了。

    但是……

    “還沒結束呢。”夜深低語著。大腦的眩暈讓他無法判斷這句話是否真的離開了喉嚨。但接下來他就確定了這一點,因為陸天鳴給出了迴應。

    “結束了。你要認真聽啊,廢物,剛才我不就說了麽?checkmate。”陸天鳴一邊掏著耳朵一邊說,“你已經……”

    “……還沒有。”夜深強硬地說。

    陸天鳴有些不耐煩地嘖了嘖嘴。但緊接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微微抬起下巴。

    “……你怎麽看,喚夜?”

    “誒。”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平靜地給出迴答,卻是相當中肯的說法,“這要看您對‘倒地’是如何定義的了。如果嚴苛一點來講的話,他剛才是撞到了樓梯上,然後才彈到地上的,並且姿勢是‘半跪’,而非‘倒下’。”

    “原來如此。”陸天鳴點了點頭,嘿嘿笑了起來,“這倒有意思了。不過我已經玩夠了,我看就這樣吧。不玩了不玩了。實驗繼續!”

    “等、等等!”夜深有些失態地吼叫起來,“我還沒輸!”

    “我說你這個人是看不懂氣氛的嗎?”陸天鳴

    歎了口氣,“你、輸、了!就算剛才我同意了你那無聊的文字遊戲,繼續下去你也沒勝算的啦。我這個人大人有大量,隻拿你老婆做實驗,你呢還能保全一命,你冒犯我的罪過我也不予計較,對不對,我這麽善良的人在當今社會裏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出來的。你可別逼我發火啊。再者說了,拿你老婆做實驗也不代表她就一定會死翹翹啊,考慮到設備故障等因素……嗯,存活率大概百分之一左右?”

    “你……”

    夜深踉踉蹌蹌地朝著陸天鳴走過去。

    此刻,被稱作“理智”的那類東西似乎已經從他的意識中消失了。

    陸天鳴摧毀了什麽,但不管是他還是夜深本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糟糕的預感成為了現實。正如夜深一直隱約察覺卻一直不敢麵對的那樣……這個實驗繼續進行下去會發生什麽?他不知道。但秦瑤歌的生命安全會受到威脅。她會死……如果實驗繼續進行下去的話,她會死。唯有這一點……唯有這一點絕不能讓它發生!而要阻止這件事,就必須……

    夜深舉起了拳頭。

    頭痛。

    這是壓過了理智的頭痛。

    有什麽東西……有什麽東西要在腦袋裏炸裂開來……但是……

    在視線前端,喚夜好像想要攔阻他,但陸天鳴卻做了個手勢讓她別動。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夜深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近,無奈地打開嘴唇:

    “真是的……所以我才討厭跟你們這種聽不懂人話的猴子交流。”

    下一個瞬間,夜深的頭腦變成了一片空白。

    怎麽了?

    啊……

    誒?

    好像有什麽砸了下來,強硬地壓在身上,命令他將身體匍匐下去。

    不,是身體嗎?不對,不對,這是……

    是……靈魂?

    是命令,有誰在下達命令。

    跪下。

    這不是話語,卻在使役著他的靈,間接控製了他的身體。

    這是磅礴如山海般的壓力。

    他必須照做。

    跪下。

    有人這麽說了,因此他要跪下。

    可是……

    為什麽?

    頭痛。

    秦瑤歌……

    跪下。

    照做!

    服從這命令!

    頭痛……痛得要炸開了……

    有什麽聲音……有什麽聲音在響……

    “救救……”

    “媽媽!我不想死!”

    “好黑……好害怕……”

    這是誰的聲音?

    誰的聲音……在我的腦子裏……

    跪下。

    跪下吧……不要再強撐了,這樣對誰都不好……

    跪下吧,這痛苦可以減輕一些……

    但是……

    “嗚……嗚嗚嗚嗚……”

    “誰……誰來這裏……”

    好多聲音……聽不清楚……但確實存在著的聲音……

    跪下嗎?

    秦瑤歌……秦瑤歌怎麽辦?

    秦瑤歌……她會死的!

    不行!

    夜深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腦門上、後背上全是冰冷的汗水,視線朝向正下方,入目之物是他半蜷曲的膝蓋。

    這是……

    夜深抬起頭來,對上了陸天鳴憤怒的雙眼。

    “你……怎麽敢……”

    跪下。

    這是……這是……

    夜深直視著那雙瞳孔,自瞳孔邊緣之處,無數的線條向著深邃的中央匯聚而去。

    那是一雙靈眼。

    陸天鳴……他也是一個靈視能力者!

    跪下。

    這是直接施加在靈魂上的壓力,這壓力在迫使他屈服。但夜深拚命用顫抖的雙腿抵抗住了。他不能如了陸天鳴的意……無論如何……

    但是……還能再撐多久呢?他的體力已經瀕臨極限,無論什麽時候倒下都不奇怪。也許就在下一秒……也許……

    他緊咬著牙關,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堅持了。

    “哦,剛好。”陸天鳴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得意,“抬頭看看吧,實驗開始了。”

    夜深悚然一驚,條件反射般看向上空。

    管道……已經對接上了?!

    載著培養罐的透明管道與匯聚成一條的主管道完美銜接在一起,但所有的半透明管道盡頭都是閉合的……不,並非所有,夜深看清楚了,其中有一條棕色的管道呈現打開狀態。這樣一來,那條棕色管道就可以直

    通秦瑤歌的培養罐。

    “不是看那兒,廢物……”陸天鳴俯下身體惡毒地笑著,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那裏是‘結束’的地方,你該先去看看‘開始’。”

    開始?

    夜深的視線沿著棕色管道滑動,它被天花板上垂下的金屬架固定在空中,開端處則連接著牆角一台怪異的容器。那東西的外形就是個圓筒狀大鐵塊,幾可看作增大了數百倍的保溫杯,與之唯一的區別是,在接近底部的位置,數個半球體燈泡有如寶石般鑲嵌在金屬外殼表麵。此刻,那些燈泡正以一定的頻率閃爍著,散發出柔和的黃色光芒。

    “仔細看。”陸天鳴輕聲說,“等到它們變成綠色的時候……對,就是現在!”

    在燈泡的光芒轉為綠色的幾秒鍾內,夜深並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傻傻地盯著那台圓柱體容器,卻並未發現它有任何異狀。直到眼角的餘光似乎察覺了什麽東西,他才呆滯地緩慢轉動脖子,看到了……

    管道裏……有什麽東西在動?

    夜深的眼角在顫動,他感到渾身發冷,冷得汗毛都根根直豎。但他沒有移開視線,隻是死死地盯著那裏——在棕色半透明的管道之中,一個黑色的影子若隱若現,正沿著管道一點點地挪動著,遠離了那台容器,朝向半空中的連結點靠近過去。

    那是……什麽?

    夜深半張著嘴巴,卻問不出這個問題。

    黑色的……不,也許是那管道令它看起來像是黑色……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關鍵是……關鍵是……

    從管道中隱約可見的形象看來,那東西是擁有著“四肢”的——或者說像是四肢的部分。它爬動的姿勢與人類相近,卻多了幾分扭曲和怪異。隨著和容器的距離漸遠,它像是掙脫了某種束縛一樣,爬動的速度也逐漸加快,僅僅幾秒就通過了直角部分,來到了管道的最上端。

    從這個角度的話……身處培養罐中的秦瑤歌應該剛好能看到……

    夜深望向秦瑤歌。

    不知何時,她那本因疲憊和虛弱而微眯的眼睛大大睜開,即便從這麽遠的距離,夜深也能夠從瞳孔之中讀出她的恐懼與痛苦。由於拘束服的作用,她在狹窄的培養罐中幾乎無法動彈,她小幅地左右搖晃著頭部。夜深心裏清楚,在這種狀況下,那與拚命掙紮無異!

    她到底看到了什麽?那到底是……

    但那東西沒有給他想明白這一點的時間。隔著棕

    色的管道,黑影在最初的遲滯之後,忽然加速在管道中移動起來!

    秦瑤歌叫不出聲音,她的嘴巴被拘束服上的金屬罩嚴實地封住了。淡淡的水跡從她的眼角處溢了出來。

    “不要……不要……”夜深從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動靜。

    “對,對嘛。”陸天鳴邪惡的低語聲響起,“這樣才像是求人的樣子……如何啊?近距離觀賞自己愛人死前的悲慘模樣?唿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想在這兒給你放一麵鏡子,這樣你也能看到自己那張蠢臉上慘不忍睹的表情了!不過還不夠……還不夠……我剛才說什麽來著?——跪下!!!”

    他終於怒吼出聲。

    一股比之前那次還要沉重數倍的壓力驟然壓垮了夜深的腰杆!逼迫著他跪倒在地——不,還沒有完全跪下,他純粹憑借著一股意誌支撐下來,用兩條手臂撐著地麵頂住了!但這代價卻是他幾乎喪失了自己的意識,頭部強烈的痛感再次將他的大腦化為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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