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永傑腳下一個踉蹌。

    “跑!”他高聲喊道,但聽上去卻更像是淒厲的哀嚎,“快跑!”

    剛才用來鼓勵梁進易的話語似乎被他全然忘卻,但這也不能怪他,無論誰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沒法保證自己還能保持冷靜。鐵鍬“當啷”一聲砸在地上,停止晃悠的時候,鄧永傑的身影早已在黑暗中消失了。

    梁進易不知道鄧永傑去了哪裏,因為在那家夥“跑”聲出口的一瞬間,他就像一隻被野狗盯上的兔子般衝了出去。該往哪跑?正在往哪跑?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全都不知道,隻是單純地奔跑,單純地釋放自己的體力。什麽都不想,也沒工夫去想,錯動著的兩條腿幾乎有種快要摩擦起火的感覺。

    但那股腐臭的氣息卻沒有半分遠離的征兆,不管他跑到哪裏,鼻端傳來的異臭都會提醒他一件事:那東西還在他身後!梁進易如瞎眼耗子一般在廢品站裏左右穿行,已經不知道繞了多少圈,廢紙板、易拉罐、木頭邊角料……各種各樣的廢物堆一次次在他眼前閃過又一次次被他甩在後麵。

    已經漸漸喘不過氣來了,那惡臭與迴收站裏其它垃圾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伴隨著空氣灌進胸腔,他想要咳嗽,卻又被更劇烈的風堵迴了嗓子。

    已經沒有力氣了……已經跑不動了……

    “哢嚓”!

    腳下似是踩到了個塑料飲料瓶,梁進易一頭往前栽去,卻並沒有受傷,麵前那由瓶子堆成的小山把他的身體托住了。許多未喝光的殘留物黏黏地糊了他一身,但梁進易早已沒有心思去在意那些。他從瓶子堆裏扒拉起身,繼續向前跑去,卻是一頭撞上了牆壁,疼得眼淚都濺了出來。

    沒路了?!

    他轉身想要往來路跑,但那邊卻傳來另一種聲音——

    “哢嚓”、“哢嚓”、“哢嚓”……

    來者如玩樂般踩著一個個瓶子靠近過來,梁進易無論如何也不會樂觀到認為這是鄧哥在跟他開玩笑。

    完蛋了……完蛋了……梁進易絕望地向後退去,背部靠上牆壁,他抬頭看著那並不算高的牆頭——說是“不算高”,但問題是他自己個頭兒也不高啊!像這種矮牆,鄧哥肯定輕輕鬆鬆一跳就爬上去了,但是……

    “哢嚓”、“哢嚓”……

    來者越來越近,梁進易驚惶的迴頭瞄了一眼,盡管看不到人影,他也能判斷出對方與他僅隔著那一座飲料瓶小山,他已然無路可逃!

    梁進易用手把顫抖的下巴合上,拚命咬緊牙關,看著眼前的牆頭。夜幕中的牆頭對他而言猶如一座高聳入雲的山。

    梁進易兩腿使勁向上一蹦,可就算按指尖來算高度,都跟牆頭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他順著牆壁滑了下來,不信邪地又試了一次。這次更糟,還不如第一迴跳得高。

    剛才跑了半天,他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了。

    “哢嚓”、“哢嚓”……

    那聲音就在背後了!就在背後了!梁進易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條件反射般想要迴頭,但卻被自己的意誌把脖子硬生生定住了……不能迴頭!不能迴頭啊!他心知這會兒一旦迴了頭,看到了那個東西,指不定當場兩腿就會嚇軟,到時候就真的徹底完蛋了!

    腐臭的氣味前所未有的濃烈,充斥在梁進易周圍的整片空間。

    再試一次……再試一次!

    梁進易把兩條手臂像風輪一樣擺了兩下,使勁向前一跳,卻沒能控製好身體。他直接正麵撞到牆上,兩條胳膊火辣辣的痛,估計都蹭破了皮,但更嚴重的是兩條腿,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骨頭可能都碎開了!

    梁進易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兩步,一隻擁有著小手形狀的物體頂在他的後腰際。

    一刹那間梁進易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恐懼感讓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嗥叫,緊繃的肌肉如彈簧一樣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腳下生風,居然就這麽扒上了牆頭,用力一爬,重心卻一個不穩,“撲通”一聲摔到了牆那頭。

    ……

    鄧永傑蹲伏在廁所附近的角落裏,把身體蜷縮成一團,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老實說,剛才第一眼看到那東西的瞬間,他整個人都懵掉了,還好兩條腿的反應夠快。雖說有些對不起老梁,但兩人充其量算是同事加上共同租房子的舍友,夠不夠當朋友還有待商榷呢,這會兒當然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作為第一優先事項。

    況且在“那種東西”麵前,一個人和兩個人有什麽不同呢?鄧永傑可沒那份自信,覺得自己加上梁進易就能懟得過“它”。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兩個人一起出現在明天的新聞上吧?對……就像是林威那樣,死都沒有個好死法。

    縱使老梁早已告訴過他,並讓他看過那串腳印,但鄧永傑心裏並沒有一個清楚的認知,甚至內心的絕大部分空間都還沒有接受這件事。雖然從過程上看來他也很主動,但他隻是跟隨著梁進易的決

    定,至於怎麽做才最有效、做不到有什麽後果、有沒有其它的辦法……這些他全都沒有想過。說得直白點,他隻不過是陪老梁過來挖個坑,聽他的安排把該辦的事兒辦完,然後就迴去睡覺。表麵上好像很緊張,實際他心裏對於老梁的說法還是半信半疑,甚至可以說是嗤之以鼻的。

    但剛才兩眼所見的景象顛覆了他的認知。

    就好像一桶冰水從頭澆下來,鄧永傑徹底清醒了!他從沒想過那種東西會是真實存在的!別看他整天臭著張臉一副粗漢模樣,實際上他的邏輯思維能力不弱,不然也不會做程序員了。但他完全想不明白,那東西的存在是憑借什麽原理呢?它是怎麽動起來的?又為什麽能擁有思維?科學上完全解釋不通啊!

    一個人懂得的越多,“未知”對於他來說就越可怕……哪怕是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包圍,鄧永傑都有勇氣去幹上一架,但對於那種用常識完全無法解釋的東西,即便隻是個“小個子”,他也實在是提不起膽……

    去找梁進易吧……去找他……反正“你”不是本來就預定今晚去找他的麽……對,去找他吧……千萬別來找我……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嘴裏默念著詛咒般的話語,鄧永傑在陰影中亦步亦趨地挪著雙腳,兩隻眼睛滴溜溜轉動著。

    廁所的臭味飄散過來,鄧永傑皺皺鼻子,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他往廁所那兒瞟了一眼,覺得還是稱其為“茅房”更為合適。

    還是先走吧,找個地方翻出去,確保自己的安全再說。剛剛好像聽到老梁的慘叫聲了……但願他能多撐一會兒……

    鄧永傑祈盼的不是梁進易能“逃得掉”,而是“多撐一會兒”……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為他自己的逃生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不知道梁進易如果知道了他這想法會是什麽感受……不過那家夥現在恐怕也沒工夫去思考這種事了吧。

    鄧永傑移動的方向是他們一開始翻牆進來的那一邊。這廢品迴收站偏偏靠近馬路這一邊的牆壁修得要高上幾分,唯一矮點的地方就是那兩扇大鐵門,但又怕爬它弄出的動靜太大把“那東西”給吸引過來……總而言之再往那邊走一小段,走到牆矮的地方,隻要一跳就能攀上去了——人高馬大的鄧永傑可沒梁進易那麽多麻煩。

    之前還能聽得到梁進易逃跑弄出的聲音,這會兒卻已經安靜了有一陣子了。鄧永傑心裏發涼……老梁現在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吧?至於那東西到底會對老梁做什麽……不言而喻,鄧永傑盡量不去

    想象,這讓他覺得有點惡心。

    “哢”。

    腳下突然被什麽絆了一跤,鄧永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緩緩地迴過頭去。

    是鐵鍬,他們逃跑時被胡亂丟在地上的鐵鍬。記得上一次他們來這兒的時候,雖然也用了鐵鍬,但在事後有好好給人家放迴去。而這一次可不同,小命都要不保了,還管什麽鐵鍬。

    還有他們挖出的大坑,被發現也沒辦法了。

    說到那個大坑……鄧永傑在黑暗中瞄向那裏,按老梁的說法,是“那東西”自己從坑裏爬出來的,但這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要知道雖然坑不算深,但被埋在下麵可沒法使出力氣,再說他們那時還把土給夯實了。要是那麽輕易就能從下麵拱出來,那也就不會有“活埋”這個說法了。

    不知不覺間他接近了那個大坑,站在坑邊上思索著。

    “那東西”真的是自己破土而出的麽?唔……本身就已經是反科學的存在了,再多一點不可思議的地方也沒什麽稀奇的……但是……但是啊……

    鄧永傑的目光微微發散,他迴憶起剛剛看到“它”的時候,雖然當時自己像兔子一樣逃掉了,實際觀察的時間也不過就兩秒左右。但就在那兩秒之中,他所看到的那個東西,怎麽覺著……

    “它”似乎是擁有實體的。

    既然擁有身體,那不管如何詭異,至少在行動上會受到身體的限製。也就是說,要從這蓋實了泥土的坑裏爬出來,光有力氣可不行,身體也得能承受得住……

    越是這樣想,就越發能感覺到離開這個坑是件多麽困難的事……除非……

    鄧永傑渾身打了個哆嗦。

    除非……有誰在幫“它”!

    ……誰?

    鄧永傑的腦子有點發亂。誰在幫它呢?知道這個地方、知道這件事情的總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都已經死了……另外一個現在正在被追趕著,而且從剛才挖坑時的表現來看明顯不是那家夥……最後一個就是自己……到底是誰?不,等等……死了就能夠擺脫嫌疑了嗎?難道說——

    專心考慮著這些事的鄧永傑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等到感受到後腰上傳來推力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噶啊啊啊——?!!”

    鄧永傑撲打著身體墜落下去,如同“老鷹抓小雞”遊戲中笨拙的老母雞。坑洞本身並不算深,畢竟他們兩人剛剛也不過就挖了一個多

    鍾頭,但關鍵是他正麵朝下摔下去後,兩條手臂剛好被緊緊卡住,分毫都動彈不得!

    “撲簌簌”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鄧永傑的心髒要爆開了——這是有人在往坑裏鏟土!

    “不!不要!救命!救命啊!”

    此前他從未發出過如此尖利的聲音,但這聲音在夜空中迴響著,卻是毫無迴應。泥土不間斷地往坑中掉落,沒幾秒就在他背上壓了厚厚一層!

    “救命!救——咳咳!”

    嘴裏!嘴裏進土了!

    鄧永傑拚命想要抬起頭來,卻連掙紮的空間都沒有。

    “救命——!!!”

    泥土帶著強烈的腐臭味道鑽進鼻腔,要喘不過氣來了——

    “救命……唔……救……”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漸變得微弱,鄧永傑的腦袋、四肢、軀幹……一點一點被黢黑的泥土所覆蓋,偶爾從土層不厚的地方還能看到抽搐般的起伏,但轉眼就會落下更多的泥土。整個“工程”持續了多久呢?也許隻有幾分鍾,也許足足數小時……反正,誰也不會知道,誰也不會去關心。

    鐵鍬在空中笨拙地揮動著,把這片區域的泥土拍打得結結實實,剩下的土屑則分散到不起眼的地方去,任誰都看不出這泥土下麵埋藏著什麽。

    矮小的黑色影子拖著三把鐵鍬向擺放工具的屋子行去,鐵鍬頭在地上滑動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有如嘲笑,有如哀鳴。

    ……

    梁進易在不見光的巷道中奔跑著,喘息聲與風聲早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個是哪個。他的腦袋發暈,但勉強還能辨認出歸路。剛才從牆上摔下來的時候身體絕對受了傷,現在各處都疼痛得要命。但他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好不容易才從那裏麵逃出來,萬一又被追上的話……

    他不敢去想那時將會有什麽下場。

    二層平房的院門在他們悄悄出來時是有好好鎖上的,那時兩人躡手躡腳地離開,生怕驚動了睡眠很淺的大姨。雖然即便被發現了也可以用“去網吧通個宵”這種理由搪塞過去,但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現在,梁進易再也顧忌不了那麽多,他用哆嗦的雙手掏出鑰匙,打開門後甚至都沒工夫把它拔下。他一路衝迴二樓自己的房間,從裏麵把房門鎖上,就這麽癱倒在床邊,驚恐地抱著身體。

    不……不……等一下……

    梁進易忽然反應過

    來。

    不行!怎麽昏頭昏腦地跑迴這裏來了?一旦那家夥找上門來,不是就束手待斃了嗎?不行……得走……得離開這兒……但是去哪兒?唔……去警局!去找警察!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們!對,把東西帶上!哪怕被警察抓住判刑都比這樣死掉強啊!

    梁進易轉過身從床底下拖出一隻大箱子,又從箱子裏抓住一包沉甸甸的物事。

    這東西……

    梁進易抱住包裹,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一切都是從它開始的……如果沒有它的話,什麽都不會發生……什麽都不會……

    他把包裹扛在肩上,掙紮著站起身來,還不待走出一步,腦後卻突然一痛!

    ——怎麽?

    視線偏移了。梁進易看到自己的胳膊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後腦撞上那硬邦邦的似乎是床板的感覺。他倒在地上,身體抽動了一下,雙眼卻開始發黑,那黑暗無邊無際地籠罩下來。在徹底沉入無光的世界之前,他似乎看到了身前的一道人影。

    那是……

    梁進易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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