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光線明亮,有一麵鏡子放在這裏的話,夏江一定會發現自己臉色慘白!

    麵前的門隻不過開了一條細縫,細得連根筷子都插不進去。但那條縫卻似乎在她的心上無限放大了,宛如被撕裂一般。夏江的雙腿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又像是抽筋一樣繃緊了。有那麽幾秒鍾,她的大腦幾乎處於停滯狀態。

    怎麽會?這到底……

    夏江飛快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那天”,處理完“那件事”之後,她確實是好好地把這扇門鎖上了。是她親手鎖的,然後悄悄把鑰匙掛迴樓下的走廊。這段記憶絕無出錯之理!可既然如此,現在又為什麽——

    一定、一定是鎖壞了吧?對,畢竟是十多年沒換過的鎖了,出點毛病也是正常的。之後告訴大姨,讓她找人來換把鎖吧。不過反正是間空屋子,換不換鎖其實也無所謂,畢竟這房間裏最值得偷的或許就是這扇門本身了,嗬嗬……

    難以想象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思想這種無關緊要的玩笑話,可或許這正是大腦在極度緊張的狀況下本能地尋求心理安慰的表現。

    夏江再度做了個深唿吸,她決定把門關上。

    仿佛這就能將所有的不安與恐懼全部隔絕在門後一樣。

    但卻恰在這時,如同老天刻意的惡作劇,一陣風從樓梯口襲來,拂過夏江的身體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而更要命的是,伴隨著“吱呀”的動靜,房門的細縫在她眼前緩緩地擴大了!

    不要!

    夏江在心中唿喊著,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門把,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門在慣性下已被完全打開。

    夏江僵在那裏,一步都動彈不得。

    門後空蕩蕩的房間映入她因驚懼而驟縮的瞳孔之中。

    聽得見自己的唿吸聲,夏江在靜寂的黑暗裏讓視線掃過整個房間。這房間一如她印象之中,除四壁之外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東西,當然也沒有任何人,似乎隻餘下虛無和死寂。

    夏江感到被冰凍的血再一次流動起來,直到此時她才發覺自己的心髒如擂鼓般跳動著。

    真是……犯傻了……

    夏江無力地後退一步,雙腿虛脫得幾乎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對嘛,這樣才對嘛。哪有什麽鬼什麽怪的,夏江你到底是有多蠢才會想到那種事上去?她在心底喃喃自語。你那個玻璃心老姐已經死掉十多年了,死了就是

    埋進墳墓化成白骨——啊不對現在都是燒成骨灰了,總而言之是永遠都不會再迴來了。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就算你姐姐真的變成鬼迴到這兒來,你當初又沒招她惹她,而且還是她妹妹,再怎麽說她也不會對你下手的吧?

    懸著的一顆心放下,她的腦袋也逐漸活絡起來。她伸手關上麵前空屋的門,轉身把自己房間的門打開。

    ……嗯?

    進門時,因空調而變得冰冷的空氣讓她打了個哆嗦。一瞬間她感到些許不對勁,但卻隻是腦袋裏光芒一閃,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沒能將那一閃念的想法抓住,索性就沒再去想。

    她踢掉拖鞋爬迴床上,蓋上被子。躺下的同時,睡意便洶湧地侵襲了她的身體。或許是剛才受驚的反作用,一旦放鬆下來,疲倦便趁虛而入。這樣也好,她明天還有工作,好好休息才能養足精神。

    夏江躺在一片靜寂之中。她幾乎從未經過如此安靜的夏夜,沒有人聲,沒有車響,沒有蟲鳴,靜得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人,每一聲唿吸都清晰可聞——準確來說,應該是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動靜。

    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詩,“萬籟此都寂”……詩名叫什麽來著?好像是《題破山寺後禪院》?唉……記不太清了……

    這些散亂的信息在她的腦海裏遊蕩著,一般來說,這是沉入睡夢之中的先兆。她的思考愈加混亂而遲緩,到最後甚至連“思考”本身也算不上了,她的意識向著混沌的深淵中墜落而去。卻在這時,殘存的思想弱弱地提出了一個疑問——

    怎麽聽不見空調的聲音了?

    夏江用了數秒才讓從深淵中爬迴的意識理解了這個信息。

    空調那標誌性的“唿唿”聲呢?怎麽沒有聽到?剛才去上廁所的時候沒關空調啊……難怪會這麽安靜,安靜得讓人都有點兒不適應了。話說……既然空調沒開,為什麽……

    為什麽……屋裏還會這麽冷?

    夏江沒有睜開眼睛去確認空調是否仍在運行,但卻並非是因為懶惰。至於原因為何,她一開始自己也沒搞清楚,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一個合適的形容:

    “本能”。

    是的,那種感覺漸漸清晰了。夏江覺得自己的身體發僵。

    有人……除她以外,還有別人在這個房間裏。本能感到了恐懼,因而阻止她睜開眼睛去直麵這現實。

    她在被子下麵伸出手去,

    抓住林威的胳膊,這讓她安心了些。盡管腦海之中警鈴大作,但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感受到戀人的體溫,還是讓她覺得——

    等等?!

    ……體溫?

    夏江的手顫抖了一下。

    此時此刻被她抓住的那條胳膊……根本沒有溫度。

    夏江聽到自己的唿吸變得急促。

    那不是林威的胳膊。對……林威今晚沒睡在她這兒,這一點不是在剛剛聽到那腳步聲的時候就確定了麽?怎麽迷迷糊糊又忘了呢?不……現在比這更要緊的是……

    睡在她身旁的不是林威,那麽……又會是誰?

    夏江憑借著莫大的勇氣睜開了眼睛。她多希望自己剛剛早已在一片靜寂中沉入夢鄉,現在的經曆不過是夢境中的內容。她忽然想起剛才自己進門刹那間的違和感……對了,自己去上廁所的時候,明明是把門敞著的,為什麽迴來的時候門卻關上了?是什麽時候——

    腦子裏有一根弦“噔”的一下繃緊了。夏江迴憶起來了,她上完廁所迴來的時候,不是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麽?所以她才會去檢查對麵的屋子。可如果,那一聲門響不是源自於那扇門,而是自己房間的這扇的話……

    她沒有一刻如此清醒過,腦中錯綜複雜的信息被輕而易舉地編織起來了。

    如果說……是有什麽東西從對麵的那個屋子裏出來,然後不斷在走廊上徘徊,待到我出門的時候,它就站在走廊的那一頭,隱藏在不可測的黑暗之中。然後……趁著我去上廁所的時候,來到了我的房間,輕輕把門關上,躺進了我的被子裏的話……

    夏江的視線一直盯在天花板上。這半天她雖然睜開了眼睛,卻仍是沒敢去確認身旁到底是什麽“人”。現在,她顫抖著把手移向床頭的手機,輕輕點了一下按鍵。

    “02:45”,這個時間刺入她的瞳孔之中。

    夏江放下手機,答案已無需再去細想。

    她用盡全力去控製左手的手指——它們似乎都已經黏在那條胳膊上了,但夏江知道這隻不過是她的心理作祟,事實上它們隻是僵硬得無法動彈。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兩分鍾,也許足有幾個小時,她終於成功離開了那條手臂。現在知道掀開被子,輕輕起身離開這個房間……“姐姐”不會傷害她的,對不對?她們無仇無怨,中間還相隔了漫長的十年,無論有什麽事,都不可能扯到她身上……

    對,掀開被子……然後挪動身

    體……下床……讓腳趾碰到地麵……呃?!

    夏江的動作停住了。有什麽冰冷的物體抵在了她的後背腰際,那是一隻手的形狀。

    “不要啊……姐姐……”

    夏江動了動嘴唇,卻沒能將這話送出口去。

    她用如光盤刮碟般一頓一頓的動作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門口,赤著腳打開門離開房間。這期間那隻手一直頂在她的後腰上,隔著高檔的睡衣,她能夠完美地感受到那手的形狀。它指尖朝上,穩穩地按著她的腰部,連半秒都不曾離開過。

    夏江想到那些有關於“狼”的傳說。它們生活在幽暗的樹林裏,在黑夜中悄悄地靠近誤入此地的不幸之人,將前爪搭在他們的肩膀上。一旦那人迴頭,就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夏江不敢迴頭去看。剛才就不敢,現在當然更不敢。

    可為什麽呢?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呢?夏江光腳踩在冰涼的走廊上,身體無法抵抗地前進著。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姐姐”時隔十年又迴到了這個地方,為什麽要跟自己過不去……難道“她”在怨恨嗎?怨恨自己搶走了“她”的母親、“她”的房子、“她”的生活?

    夏江走到了樓梯口。

    滿月再一次從雲層之後現身,整片天地都鋪上了銀色的光輝。夏江注視著這絕美的一幕,忽然她想到了什麽般,微微張開了嘴巴——

    “姐姐”離開人世的時候已算是半個大人了,身高和她應算是差不多才對。既然如此,以指尖朝上這個姿勢把手貼在她的腰際,不會覺得不方便嗎?

    除非……

    除非……“它”的肩膀比夏江的腰部還要低上一些……

    夏江猛然轉過身去!

    那裏站著的,不是她曾在相冊中看過的女人,而是一個不滿十歲的男孩。

    他擁有著不帶血色的皮膚,沾著泥土的頭發和細瘦的胳膊腿。

    他的雙眼,呈現出黯淡的紅色。

    “你……是……”

    夏江想要說些什麽,但卻沒有機會了。

    男孩那隻伸出的手輕輕發力,夏江向後跌了下去,耳旁似乎傳來唿唿的風聲。她美妙卻脆弱的身體在樓梯上彈了兩下,最後滾到院子裏,再也不動彈了。

    月光毫無顧忌地灑在那具失去生機的身體上,銀色的花在周圍綻放,宛如參加一場靜謐的葬禮。

    半晌之後,似是聽到了外

    麵的動靜,一樓走廊的門打開。穿著單薄的大姨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趴伏在夏江身邊。

    慘絕人寰的哀嚎響徹夜空。

    ……

    夜深睜開眼睛,耳機中流淌著輕和的音樂,是中島美嘉的《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

    “你怎麽睡這兒了?”謝淩依從簾子裏探出頭來,一臉驚異地看著他。剛才就是她掀起簾子弄出的些微聲響把他驚醒了。

    也不怪她這麽問。他現在靠在臥室窗台欄杆裏麵的牆壁上,身下墊著一塊毯子。如果是在這兒看看街景倒情有可原,可他在這裏睡著就有些不合適了。

    他的腿上放著一本精裝書,名為《夜行觀覽車》。謝淩依探頭望了一眼:“誒……湊佳苗的書?”

    “你知道她?”夜深隨口應道。

    “沒看過她的書,不過看過《為了n》的日劇。”謝淩依說著,打了個哈欠,“現在幾點了?”

    她拿起夜深連著耳機線的手機,滑屏解鎖:“都五點多——嗯,你怎麽在看這個?”

    夜深知道她在說什麽。晚上她在講夏江家的事時提到了那起珠寶劫案,雖然覺得大概沒多大關係,但夜深還是姑且搜索了一下。老實說這案子確實有趣,隻可惜網上的信息多數都把重點放在警方錯抓了演員這一事上,對於劫案本身介紹卻不多。他看得有些疲倦,便拿起小說翻了兩頁歇歇腦子,沒想到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你這會兒起床做什麽?如今的警察都得這麽賣力嗎?”他沒有迴答謝淩依,而是跳轉了話題。

    “上廁所,不行啊?”謝淩依瞪了他一眼,撩開門洞的簾子走向衛生間。這一塊簾子是她昨晚迴來的時候買的,隔開外間和臥室。夜深沒有反對,畢竟對方是個女孩子,總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他還是包容一些好。

    說起來這丫頭還真是熟得快。明明前天還一副潑辣的樣子,昨天不過聊了一路,就跟他熟絡起來。盡管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惡言惡語地警告了他一番,卻似乎已經沒了戒心。夜深覺得樂正唯的飲料效果可不會持續這麽長時間,看來這女孩如他所言就是個笨蛋,當然他並不討厭就是了。

    這麽想著的同時謝淩依迴到臥室裏,她打了個哈欠,顯然是準備繼續睡下。夜深也打算上床去休息了。但就在這時,一陣快章奏的電子音樂響起。謝淩依愣了一下,伸手到簾子裏抓出自己的手機。

    “大淩晨的誰

    這麽沒常識——嗯?夏江?”

    夜深本打算翻過欄杆,聽到這話停止了動作。

    謝淩依接起電話。

    “喂?你這會兒給我來電話幹嘛?……誒?林威?怎麽……夏江她……怎、怎麽?!什麽叫摔下來了?!你說清楚一點!!!”

    房間裏沒有開燈,但借著窗外的月光,夜深發現謝淩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的手以緩慢無力的動作撫上胸口,似乎感到唿吸困難。片刻之後,電話掛斷,她垂下手臂,雙眼中的靈動消失了,無神地注視著地麵。

    “怎麽了?”夜深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而且絕對不可能是好的方麵。

    謝淩依一開始沒有搭腔,過了好久,她才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夜深,仿佛已不再認識麵前的男人。

    “出什麽事了?”夜深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她才有了反應,聲音卻幾不可聞:

    “……夏江……夏江她……從樓上摔下來了……”

    “是嗎?她受傷了?很重嗎?”

    謝淩依沒有作聲,她眨巴著眼睛,嘴唇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動著,似乎夜深問出了很難理解的問題。

    夜深的目光銳利起來,卻沒有再說話。他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了。

    謝淩依突然站起身來,腳下卻一個趔趄,虛浮的腳步險些致使腳踝扭傷。

    “我要去她那裏……我要去大姨家。”

    她抓起衣服進入簾子裏,卻沒有把夜深趕出去。夜深感到自己倚靠著牆壁的後背有些發僵,他轉過頭去,夜空之中,一輪圓月懸掛於穹頂,銀白色的光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同一片月光下有人死去。

    “我也去。”他翻過欄杆,用低沉的聲音對著簾子裏麵窸窸窣窣地換衣的女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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