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從昏睡中蘇醒之時,嘈雜聲不絕於耳。風雨聲夾雜著玻璃碎片破裂的哢嚓聲,男人在咆哮,女孩在低聲哭泣,唯唯諾諾的聲音在解釋著什麽,而離他最近的是一個溫柔的女聲:“你沒事吧?”

    眼前還有點花,他努力眨了幾下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秦瑤歌關切的麵龐凝望著他,她的膝上坐著五歲的兒子夜清。

    這一瞬間,夜深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違和感,仿佛看到了某種“不合理”的畫麵。但他的認知卻被影響了,令他無法準確找出異樣的來源。

    “我沒事,我們這是到哪兒了?”他問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目的地。”

    夜深轉頭打量四周。他們還在公交車上,隻是周圍的環境一片漆黑,車外連一丁點光線都沒有,車內也隻有一些手機發出的光亮。車前部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在爭執著什麽。冷風唿唿地從那邊吹進來,讓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出車禍了?”夜深想了一下,對秦瑤歌說道,“你抱著小清,我過去問問情況。”

    秦瑤歌點點頭。他便用手機照著地麵向前走去。側前方兩個座位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小女孩和一位老婆婆,夜深記得之前她老是嘀嘀咕咕像念咒一樣,大概精神方麵有些問題。靠近前車門時,借著燈光,他看清了這邊的慘狀。

    車前部像是一頭拱上了那棵樟樹,導致它從中折斷歪向一邊,而車子也向內凹陷了一大塊,駕駛座檔把的位置完全被擠壓變形了,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爭執聲是三個男人發出的,穿著白色背心的男子一邊怒吼著一邊推搡著那個臉色煞白的矮個子,而戴眼鏡的斯文男人看似很苦惱地在勸架。從三人的談話內容聽來,矮個子男人就是這趟車的司機。

    “我、我真不知道!”他一邊躲避著白背心粗壯的手臂一邊爭辯道,“都說了多少遍了!我還想知道什麽狀況呢!你哪怕在這兒一頓揍死我也不管用啊!”

    “靠!你他娘的把老子帶到這麽個荒山野嶺裏邊兒來,現在又一問三不知,你把老子當猴耍?你真當老子不敢挒你是怎麽的?”

    “好了好了,現在重要的是先解決問題,你這樣吵也沒什麽作用嘛。”眼鏡男勸解道。

    “你該哪兒玩哪兒玩去!”白背心瞪他一眼,“有你屁事兒了?他是你爹啊?你再**老子連你一塊兒踹信不?!”

    夜深走上前去:“抱歉,打擾了。我能請問一下現

    在是什麽狀況嗎?”

    見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聳了聳肩:“不好意思,我剛醒。”

    “滾一邊兒待著去!”白背心男人沒好氣地說道。他鼻端的大金環劇烈地顫動著。

    夜深微微聳肩:“也許有我在話題進展會更方便些,畢竟破案也算是是我的專長。要不要猜猜我是什麽職業?還是我先猜你的?”

    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白背心:“我想你是在印染廠工作吧?”

    白背心眯起眼睛,目光中閃爍著驚疑不定。幾秒種後,他嘟噥一句:“警察?”不等夜深迴答,他一邊低聲罵罵咧咧著不知所謂的髒話,一邊擠到後車門邊的座位上,用惡毒的眼光打量著這邊。

    “厲害啊,怎麽看出來的?”眼鏡男頗感興趣地問。

    “他工作褲上印著廠名呢。”夜深低聲說道。

    眼鏡男“噗嗤”一聲樂了:“警察也會玩這套?”

    “我不是警察,他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你不是說破案是你專長……”

    “是啊,我寫推理小說的。”夜深很無辜地攤了攤手。

    眼鏡男苦笑:“唉,行吧,總比跟那家夥說話強……我叫赫賢一。”他伸出右手。

    “夜深。”

    兩人簡單握手,隨後轉向矮個子司機。他的麵色依舊蒼白,不住用手帕擦著頭上的汗,目光中充滿了恐懼。不知怎麽的,夜深總覺得他的恐慌並非是源於白背心男人的威脅,他的眼裏像是埋藏著什麽一樣,那眼神不可捉摸。

    一番交流之後,夜深皺起眉頭。

    “你不知道這是哪兒?”

    “我真不知道,我說了多少遍了!我平常不開這趟車,今天是給一夥計代班!我沒想到出事……我連這是哪條路都分不清!”

    他說得可憐巴巴的,伴隨著無力的解釋,汗珠不斷從他的頭上滾落。這人也真是,這麽冷的天氣,居然也能出這麽多汗……

    這麽冷?

    夜深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雖說外麵雨勢聽來不小,冷風也唿唿從破碎的擋風玻璃中滲進來,但這畢竟還是夏天。可這溫度活像要把他們凍僵一樣,這半天來他一直在下意識搓手取暖。這未免有些不太尋常。

    “有兩件很奇怪的事。”赫賢一說道,“第一件,車禍發生前後到底出了什麽事。根據司機的說法,當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接著車載燈光完全失靈,好像被斷電了一樣,車禍就是這麽發生的。如果僅僅如此還可以解釋為比較離奇的巧合,但問題是我們當時的狀態。”

    “狀態?”

    “對,你們全都在睡覺,所有人,全都在睡覺!”司機驚恐地低吼著,“我當時還覺得,突然天黑了,你們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結果一看,整車人全都低著頭,跟群僵屍一樣!把我給嚇壞了!要不這樣還出不了事兒!接著一頭撞上樹……把我也給撞暈了……”

    說到這裏,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腦袋:“怪了……我總覺得,當時還發生了什麽事兒來著。這一撞,有點兒……記不起來了……”

    不去理會他,夜深看向赫賢一,對方沉靜地點頭:“是這樣,我是所有人中第一個醒過來的,當時大家全都在昏睡之中。司機先生因為撞擊而昏過去了。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情況,但我可以肯定,我絕對不是因為車禍而暈過去的!”

    夜深垂下目光。在他的記憶裏,也沒有所謂“車禍”這一幕。但全車人怎麽會不約而同陷入昏睡呢?而且就連車禍這麽大的動靜都沒有把他們弄醒……匪夷所思。

    “第二件事,我們的通訊設備全部失靈了。”赫賢一說道,看到夜深忙不迭掏出手機想要確認,他搖搖頭,“剛才已經讓你夫人幫忙確認過了。電話、短信、網絡,所有能跟外界交流的手段全部斷絕,也沒法唿叫救援。這已經不能說是‘奇怪’了,根本就是異常事態!”

    “這裏也沒人會修車是嗎?”

    “我會啊!”司機叫道,“但是……這車壓根兒沒一點兒毛病!就除了叫樹給撞變形那塊兒,但是別的地方,燈光啦通訊啦之類的,都應該沒問題的。我這檢查半天了,就是搞不出來到底哪兒出事兒了!”

    “喂!”後麵傳來叫聲,幾人轉過頭去,是姐妹花其中一人。

    “怎麽辦啊……這兒也太冷了,車上就沒什麽能防寒的辦法嗎?”她抱著胳膊說道,“再凍下去遲早要感冒的!”

    “叫個屁!”白背心小聲嘀咕,“嫌冷過來讓老子抱一會兒啊,不收錢!”

    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

    夜深看向秦瑤歌,她沒有說話,但從她緊緊摟抱著夜清的動作中也能看出些端倪。

    “車上十個人有五名女性,我兒子也還小。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他看向赫賢一和司機。

    “就算男人也撐不住。”赫賢一搖搖頭,“這

    溫度簡直像是北方的冬天……大家都穿的夏裝,不發燒就有鬼了!車上漏風漏雨的,不能再待了。”

    “也不能在雨裏淋著啊。”夜深麵色凝重,“我看,不如我們幾個男人去附近搜索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擋風避雨的地方,最好能找到個人家……”

    “要去你們去啊!”白背心翹起二郎腿,“老子可不奉陪!”

    “你這男人怎麽這樣啊!”先前說話的少女一臉嫌棄。

    “怎麽樣?老子怎麽樣了?!老子吃你了還是睡你了?老子又不欠你的!”他一拳砸在車體上,嚇得少女一聲低唿,躲進姐妹懷裏。兩姐妹一起怒視著他。

    車裏的氣氛一時僵硬極了。而也就在這時,矮個子司機如小學生般舉起一隻手:

    “那個……我剛剛下車察看狀況的時候,好像看到附近有座房子……不,不是好像,我能確定!”

    “確你妹的定!”白背心嗤笑,“那你們先去探路,探好了再來叫老子!”

    “你不去就算!”姐妹花看樣子是跟這男人杠上了,“我們走,你一個人留這兒吧!大半夜的,鬼才迴來叫你!”

    秦瑤歌抱著夜清站起身來,小女孩也攙著奶奶起來了,正常人都不會願意留在這兒陪這個危險人物。

    “靠!”白背心男子爆了句粗口。

    司機點點頭,抓起駕駛座旁的一台錄音機。看著夜深疑惑的目光,他解釋道:“也能當收音機用,不過在這兒什麽都收不著,我試試去那邊兒能用不。這車上要說有什麽值得帶的,那也就是這個了。”

    直到下了車,夜深才真正體會到這場大雨的陣勢。暴雨在這種溫度下打在身上無異於冰雹!一時間他又起了退縮的念頭——至少先去探查一下,最好能拿幾件雨具迴來再接剩下的人。

    然而車上的乘客們已經陸續下車。司機走在最前,小心翼翼地護著錄音機。赫賢一脫掉上衣罩在老人身上,把她背了起來,小女孩在一旁輕輕說了聲謝謝。姐妹花中的一個說道:“來,姐姐背你。”

    小女孩輕輕搖頭。她便笑道:“好,那一會兒你走不動了,一定記得說!”

    夜深也脫下西裝上衣蓋在秦瑤歌和夜清頭上,但不防水的上衣在這場大雨裏根本無濟於事。

    一行人沉默著走在暴雨之中,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淋得透濕。夜深緊咬著牙關,他真心有些後悔這魯莽的行動了,隻怕別人盡管沒說話,內心也一定

    開始罵街了吧?

    他和赫賢一兩人走在隊伍最末,承受著瓢潑驟雨與冰冷寒風的侵襲,腦中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算什麽?一隊人在大雨中艱難跋涉,於荒野裏尋找一幢房子,這情章簡直像是在拍月下桑的《屍憶》。

    一抹不安掠過他的腦海,但很快又被他壓抑下去。畢竟,他不是郵差,也並不相信會發生什麽奇詭的事情。

    “還要走多久?我怎麽沒看見什麽房子!”白背心大叫著。

    夜深也有些焦躁了。盡管明知道才走了兩三分鍾,但在這樣的雨中,多待一秒都是一種恐怖的折磨。

    “馬上,馬上就到!”司機的聲音從前邊傳來,“現在雨比那會兒大,可能看不清。不過這個方向肯定沒錯!”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個大晴天,最低氣溫20攝氏度。別讓我碰上那幫氣象台的雜種!”溫和的赫賢一也忍不住罵人了。

    不知是否這句話起到了催化的效果,白背心終於爆發了。他一把搶上前推倒了司機,歇斯底裏地大吼道:“我幹你娘!你的馬上呢!你個鬼屋是飛天上去了還是鑽地裏了!連個龜毛都沒有!你他娘再拿老子開心,老子剝了你的皮!”

    “喂!”、“住手!”

    夜深和赫賢一的聲音同時響起,但卻都被後麵姐妹花一聲驚喜的唿喊蓋過——

    “看!看哪!房子!在前麵!”

    前麵?夜深也隱約看到一棟建築在不遠處的雨幕中顯露出龐大的黑影。看到了希望,一行人頓時加快了腳步。白背心理都不理趴在地上的司機,當先一頭朝著那邊衝了過去。夜深攙起司機,眾人在大雨中狂奔前行。

    終於到了近處,建築的全貌展現眼前。從高度來看是一座單層平房,但麵積很大,容納他們十人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房子裏似乎並沒有燈光透出。沒有人嗎?還是主人已經歇息了?夜深希望是後者,那樣他們至少還可以敲門請求避一下雨。隻不過他們這裏的人數實在太多,也不知道主人會不會允許他們進去。

    但事實證明他想得太多了。房子的前門好像壓根就沒有關,他看到白背心男人一頭就紮進了房子裏,餘下眾人也魚貫而入。

    夜深停下腳步。

    不知怎的,看著這棟建築,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心頭湧動,這感覺是……

    “喂,愣什麽,快過來啊!”秦瑤歌迴頭喊他

    。

    “哦!”夜深趕緊追了上去。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將是一個何等血腥恐怖的噬魂之夜。更不會知道,這個夜晚的黎明,或將永不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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