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房中的時候,隻見於彥溪倒在了地板上,雙手死死抱緊著雙膝,蜷縮在床腳邊。他臉色煞白,額頭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四濺而開。他的下嘴唇被咬出了血,然而他依舊不願鬆口,生怕自己的慘叫聲溢出。

    凡路端著一杯水,快步走上前。

    於彥溪眉頭一皺,撇了開去。顧菊忙走上前道:“凡路,搭把手,把你家少爺扶上床,脫了他的上衣,我要給他行針。”

    來榮國府時,顧菊帶上了十二銀針。於彥溪身上的毒已經入了骨,再過幾日就入了心髒,到時想救也救不迴了。上次見他時,毒隻入了肌膚之間,隻需要半個月時間就能去除毒素。但是現在,卻需要用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根除。如果想調理好身體,那就得用年來計算時間了。

    “……我、我……不用!”

    顧菊正要伸出手去扶他,不料被於彥溪往旁一避,手落了空。

    急得一臉心疼的凡路正要開口勸說,顧菊突然說道:“你是主動配合我給你治呢,還是被動著被我治?”

    “……”

    於顏溪和一旁的凡路愣了愣。

    “就算你想死,也總得讓我給你治好了,安排好凡路的著落,處理好手上的事,完成所有的事再找個安靜的地方死吧?”

    ……

    “如果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是選擇前麵那個好了。凡路,動手吧!”

    凡路還沒迴過神來,傻傻問道:“動什麽手?”

    “當然是扶你家少爺上床啊!”

    ……

    於彥溪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估計就算沒有顧菊在。凡路一個人也能把他扶起來。這一次,於彥溪不再掙紮,但是因為疼痛,他的眉擰在了一起,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他體內的毒。是他自出生時,就帶著了的。顧菊猜測,要麽就是他娘親被人下毒,他娘親不知情時,將他生下來。要麽就是她娘親自己下的毒……但是虎毒不食子,他娘親怎麽會自己給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下毒呢?

    何況這毒。十分殘忍霸道,盡管它有個很美麗的名字——白鳶血。

    白鳶是一種飛行的毒蟲,生活在南疆。它們的身形極小,喜歡躲在陰森的森林中,夜晚覓食。喜歡吃各種腐屍。如果被它們咬上一口,並不防事,就跟蚊蟲叮咬了一口那般。但是如果不小心將它的血喝進肚子裏,或是通過血液進入

    到身體裏麵,那就永遠地糾纏著你,直到二十多年後,將你體內的五髒變為腐肉讓你活生生地被疼死……

    要去除白鳶血,就要放血換血。也許。於彥溪正是因為與他母親平攤了白鳶血的毒性所以才僥幸活到了現在,就是不知道他娘親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或者說。已經死了……

    現在放血是不可能的,因為於彥溪現在正在毒發期間,正是極度缺血的時候。必須等他毒發之後,尋找到合適的機會才行。

    “少爺他……怎麽樣了?”

    一個時辰後,顧菊行針完畢,一旁的凡路連忙遞上白布巾幫顧菊擦汗。剛才他見顧菊行針和之前行針不一樣。之前她針法走得十分快,而且拿捏準確。可這一次。她每一針都下得很慢。每下一針,少爺的汗便落下一滴。可見少爺的病真的比之前兇險許多,連他看得都心驚膽顫。

    顧菊小心翼翼地把於彥溪扶著平躺下,抹了汗才開口:“他暫時不會再犯病了,不過明天這個時候他還會和今天這樣,到時候我會再過來的。一會我寫個方子,再配上我帶來的這一瓶藥,每天分早、中、晚三次給他服下。”

    “顧大夫!”凡路突然跪下,神情激動,“顧大夫,如果不是你,少爺他……”

    “停!”顧菊揮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還沒有說完。你現在就去準備一桶熱水,放下我帶來的這一包藥,每天行針完後,給你家少爺保持熱水泡一個時辰。”

    “是,我現在就去!”凡路匆匆從地上爬起,轉身急急地離去。

    房間裏隻剩下昏睡過去的於彥溪和她兩人,她抬起頭尋找筆墨。剛才進來得急,又忙著給他針灸,她現在才發現,原來這是一間書房。

    他躺著的小榻旁邊就是兩排比人高一個頭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很整齊,也沒有灰塵。不遠處的窗邊有一張方形案桌和一把紅木大椅,椅子上墊著厚厚的棉絮,案桌上攤開了一張紙,一旁放著筆墨紙硯。

    顧菊輕手輕腳走過去,隻見紙上寫著一首未完成的小令。被龍飛鳳舞的字體吸引,她不禁輕輕念出……

    縱然她的詩詞造詣不高,可這小令,她還是一讀即懂。她不明白的是,他究竟在盼什麽,究竟在期待什麽,究竟在等什麽……

    她迴頭望了眼平靜地躺在小榻上的於彥溪,搖搖頭不再胡亂猜測,拿起毛筆將藥方寫下。

    剛寫完,隻聽門被突然推開,藍依急急忙忙地嚷道:“不好了,

    有人過來了!”

    顧菊瞪了她一眼,低斥道:“來了就來了,鬼吼什麽!咱們是來救人的,又不是來殺人的!”

    藍依委屈地嘟噥一聲,垂手立在一旁。

    果然,兩人還沒下一步動作,就有人疾步進來了。不是十二三歲的凡路,而是一個三十上下的貴婦人。麵龐皎潔如圓月,修長的身子被一襲華麗繁複的衣裳裹著,顯得風采熠熠,萬種風情。如果不是因為顧菊學過醫看得出她的年齡,以及她頭上盤起的發髻,她真會以為她是榮國府的小姐。

    “誰是大夫?”她揚聲厲問。

    顧菊理了理衣衫,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不卑不亢道:“在下正是為世子治病的顧米。”

    自從京州的半日禪開張後,很多人都知道背後的老板叫顧米。因而那位夫人聽到後,嚴峻的神情緩和了一下:“原來是顧老板,沒想到我榮國府有如此大的麵子,竟能請到顧老板親自前來給彥溪看病。”

    她頓了一頓,語氣不客氣起來。“隻是我榮國府早已請好了太醫專門為彥溪看病,所以還是不勞顧老板費心了。阿萊,你付點診金給顧老板,好生送他出去。”

    夫人身後一後五十多歲頭戴方帽的瘦削男子躬身應道:“是。”

    顧菊身後的藍依不由得憤憤不平道:“我家小……小公子好心出手幫你救於世子,你怎麽能這般不客氣?”

    顧菊連忙將藍依扯迴,抱歉地笑笑:“對不起。下人無禮,我這就走。”

    “慢著……”

    正當她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時,身後的小榻上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顧菊還未迴神,那位夫人快步走過去,關切地探身詢問。

    “彥溪別擔心。我這就讓徐太醫給你把把脈。”

    藍依輕輕冷哼,顧菊瞥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迴過頭不再看他們。人家都說了,專門請了太醫呢!哪還需要她這個無名無份的赤腳大仙看?她還是識趣點早早離開吧!

    “顧老板……”

    小榻上的於彥溪艱難地想要掙紮起來,無奈他剛發病時,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又因為行針。而虛脫昏過去,現在他又哪裏來的力氣坐起來?

    “彥溪,顧老板貴人事忙。咱們還是別再麻煩人家了。你看,徐太醫我都給你帶過來了呢!”

    “文姨,”於彥溪吸了口氣,避過那個夫人想要扶他的手,聲音極輕卻極堅定地說道,“顧老板是

    我請來的客人。難道文姨要把我特意請來的客人趕出府去嗎?我知道文姨隻是不願讓我太過勞累。你看,我這不是好點了嗎?文姨還是忙自己的事去吧。若是讓爹爹知道了,文姨又該左右為難了。”

    被稱為文姨的女人精致的臉僵了僵。落空的手緩緩收迴。她站直了身子,低頭複雜地望著於彥溪,忽然轉身帶著所有下人離去。

    顧菊和藍依讓開一旁,低著頭一副無辜的神情。

    這個被稱為文姨的女人明顯是榮國府某個人的小妾,身份上該是於彥溪的長輩,可是她對他……似乎有點不大一樣。

    等文姨遠去了,書房寂靜得隻聽得到房外的嘰喳叫的蟲鳴鳥叫,顧菊側頭給藍依一個眼神,後者會意,屁顛屁顛地又跑到外麵放風去了。

    “於世子……”

    “顧老板……”

    沒想到兩人不約而同地開了口,隨即顧菊與於彥溪相視而笑。

    沉默半晌後,顧菊正琢磨著怎麽開口時,於彥溪低低道:“文姨是我爹爹的妾室,我……我的毒與她無關。”

    顧菊點點頭,其實她並不關心誰給他下的毒,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重活一世,對自己的命珍惜得很。

    “於世子,你的病有些嚴重,隻怕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剔除幹淨。接下來的時間,還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不要辜負了凡路對你的好意。”

    於彥溪淒淒一笑:“要不是剛才你說的那一番話,也許……”他沒有再說下去。

    思索了會兒,顧菊誠懇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不管怎麽樣,你先養好病再說吧。我相信你心裏也通透如明鏡,病好了,你想怎麽樣都隨便你。”

    她的話說完,房外便響起藍依故意提高的聲音。凡路提著熱水迴來了。顧菊望著平靜的於彥溪,囑咐道:“凡路很關心你,如果有事,你讓他隨時到華胄街的顧府找藍依就行。”

    “顧府?”於彥溪驚訝地看著她,眼神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似乎在迴憶著顧府什麽時候有她這號人……

    “嗬嗬……”顧菊不好意思地說,“我本是顧府長女顧菊,不過,我這個庶女卻和你這個嫡子一樣,不受人待見,所以我才女扮男裝出來混口飯吃。這個秘密你得幫我守著啊,不然半日禪可就開不下去了!”

    要不是因為方便給他看病,她才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呢。

    於

    彥溪恍然大悟,了然地笑笑:“彥溪自然守口如瓶。”似乎有些驚訝於她的勇氣,他搖搖頭感歎道,“彥溪和顧小姐一對比,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用。”

    “誒,可別給我戴高帽。”顧菊連忙打斷,轉移了話題,“我讓凡路準備了熱水給你藥浴,你體內的毒太深,每天都必須泡一個時辰的藥浴,這期間也許會有些難受,還請世子暫且忍受忍受。藥方和一些需要注意的,我都已經寫好放在你桌子上了。”

    說完,揚聲讓房外的凡路進來,而她則找了個借口拉著藍依匆匆離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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