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這一日依舊在昏睡,奎老反複確認她身子無恙,霍重華才放了他下樓,他卻是再也不敢離開小築半步了。

    榻上的人小臉嫻靜,唿吸均勻,細看上去的確是無大病之兆。這一夜無疑讓霍重華焦慮到了極致,終於在事發後的第三天早上,當晨光自窗欞斜射,照的帷幔一片暖光時,楚棠終於悠悠轉醒。

    霍重華守了一夜,她一刻不醒,他就愈發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推了,就連奎老都說毒皆清,那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讓小楚棠一睡不醒的?

    “小乖,你醒了?”霍重華嗓子幹啞,輕喚了一聲。

    楚棠睜開眼,刺眼的晨光讓她緩和了一會才徹底看清,不過霍重華的親昵稱唿卻叫她著實吃一驚:“……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霍重華這才意識到了一件事,她還以為是在自己的閨閣中吧。

    楚棠也非當真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她反應過來後,猛地坐了起來,因為睡的太久了,這一動作之後,頭暈目眩,“我……我怎麽會在這裏?”

    目光掃視一遭陌生的屋子,最終落在了霍重華的臉上,他不知怎麽了,消瘦了一圈,五官因此更加立挺深邃,下巴處的青色胡渣又冒了出來,整個三分狂野,七分蕭條。

    霍重華以拳抵唇,“咳咳……你還好意思說,初五那日你二哥是不是擋著你不讓喝酒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女中豪傑!喝成那樣還耍酒瘋,你看我這裏被你抓的?”

    霍重華突然當著楚棠的麵,將交領撥開給她看,上麵幾條紅痕,細長醒目,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劃。

    楚棠羞憤不已:“你胡說!我怎會喝醉?我……我更不會撓你!”她又不是沒有喝過,這幾年每逢大年初五,她這個東家都會接受眾管事和莊頭的敬酒,她哪次喝醉過?而且區區一淺杯而已,頂多是腹中火燒。

    霍重華不疾不徐,反正人已經醒了,他也能放下心了,撩袍直接就在床榻邊坐下,“你沒醉?那怎麽解釋你現在我這裏?嗬嗬-----喝醉了酒就算了,還鬧著跟著我不放,若非你我已有婚約,我可不會收留你。”

    越說越離譜,再看霍重華臉上奸賊一樣的笑,楚棠不再搭理他,她掀開被褥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衣裳完整,還是她那日所穿的,也沒什麽不適的地方,她狐疑的瞪了一眼霍重華:“隨兒和巧兒呢?我要迴去了!”

    霍重華見她還有力氣和自己置啄,看來是無恙了。他一早就命青柳兒將楚棠原先

    所穿的衣物洗曬幹淨,給她替換上,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小楚棠心思細密,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件事。

    “急什麽?你都在我這裏睡了兩天兩夜了,還在乎這點時辰?先起來吃飯吧,我一會就送你迴去。”霍重華抬手去扶她。這幾天,已經習慣了與她親近,卻不想楚棠當即避開了。

    “我自己來。”她知道霍重華有時候沒個正經,但她總不能讓他伺候洗漱,“你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出來。”

    霍重華一轉身,給楚棠留了一個清瘦的側臉,本想說什麽,又是欲語無詞。

    已經用完他,現在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霍重華出了屋子,青柳兒隨後端了淨麵的溫水進來伺候。楚棠此刻已經開始疑心重重。她自己為何會在霍重華身邊這一事實在說不通,自己身邊的人一應不在,這也說不通。

    她便問青柳兒:“我當真是非要跟著你們大人過來的?”穿衣時,楚棠一時間也沒察覺到哪裏不對勁。

    青柳兒默念,幸而大人備的藥膏子有奇效,楚姑娘身上已經沒有太明顯的痕跡,她自己感知不到的話,還有可能糊弄過去,但楚姑娘似乎不太想釋然。

    “楚姑娘,奴婢覺得,您與大人珠聯璧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青柳兒沒念過書,也不識字,能當場想出這幾個詞也是難為她了。

    楚棠:“……你出去吧!”這裏麵肯定有什麽問題!

    少頃,待楚棠出了屋子,霍重華正迎麵而來,那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她,見她麵色紅潤,眸底清透,就連肌膚也比前幾日更加的吹彈可破,凝脂瑩白。晨曦下,還能看到微微的絨毛,精致好看,比剛剝了皮的雞蛋還要嫩滑,那絲綢一樣的觸感他已經體會過了。

    相比之下,霍重華的樣子已經不能用俊挺倜儻來形容了,熬了幾日,憂心了幾日,楚棠的態度和懷疑更讓他胸口堵悶:“走吧,帶你去吃飯。”他看起來像個失意的書生。

    她大可以自己去吃飯,也不明白霍重華怎麽就這般殷情。

    奎老一大早就背著竹簍上了山,給愛徒騰出了整座小築。

    霍重華口味不佳,用了一碗稀粥就不再動筷,楚棠卻是連吃了兩碗,霍重華擔心她還餓,又命人熱了羊乳杏仁茶:“這東西你每日必喝,既然你喜歡,我下迴給你弄些更好的。”

    楚棠哦了一聲,她也很詫異,自己竟然餓成了這樣。要不是霍重華在場,她還能吃一碗,好在

    後麵又飲了一杯羊乳杏仁茶。

    早飯過後,霍重華倚在木欄看書曬太陽,樣子很愜意,楚棠已經說過一次要迴去,也不好一直催他。但等了幾刻,見他還在紋絲未動,就上前道:“我……要迴去了。”她發現霍重華所看的書,依舊停留在一頁,不由得懷疑他又在糊弄自己。

    “好。”他棄了書,抬眼看著她時,楚棠發現他眸底布滿了血絲,像是多日沒睡的結果。

    小築有現成的馬車,楚棠抬腿踏上車轅時,下麵突然一陣刺痛,有些撕扯的感覺。

    霍重華當即抬臂將她提了上去,麵色嚴肅:“你平常不是很逞能麽?這就怕痛了?”

    “你說什麽?”楚棠覺得霍重華的言辭舉止愈發古怪。

    霍重華沒有給她問這問那的機會,隨後也上了馬車,吩咐了外麵的車夫駕馬。

    車簾落下,林間小清風仍可灌進來,霍重華耳膜微燙,該死的旖旎畫麵又在他腦中浮現,小楚棠那日如何像八爪魚一樣貼在他身上不肯下來,又是如何的哭饒低泣,霍重華閉上了眼,眉頭緊鎖,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楚棠大約感覺到他周身的冷意,也不會自己找苦吃,她腦子裏一片混沌,從霍重華這裏問不出什麽,待她迴去,又不是沒有其他法子查清事情。

    到了晌午,馬車總算是到了玉樹胡同,這一次霍重華沒有拉著她去霍府,就在祖宅讓車夫停下。

    霍重華先下的馬車,之後伸手要攙扶她下來,她暫時雖察覺不到異樣,但不免也有霍重華疏忽的地方。他此刻最為憂心便是那件事。

    這時,有一婦人朝著這邊狂跑而來:“小賤蹄子,你還我女兒,你這個狠毒的人!還我女兒來!”

    這婦人身著絳紫對襟立領緞褙子,料子看著不錯,卻是沾染了灰塵,她頭發淩亂,光看臉的話,楚棠差一點就沒認出來。但聲音卻很清晰。

    吳氏?

    她怎麽像個街頭乞丐了?

    楚棠愣神時,霍重華已經單臂一攔,將她圈下了馬車,覆在她頭心低低道:“你先迴府,這陣子無事不要出來。吳氏瘋了,我怕她會誤傷了你。”

    墨隨兒和墨巧兒得了霍重華派人送迴來的消息,早就在門外等著,這廂立即跑了過來,看到楚棠全須全尾,麵容華貴,似乎罩上了一層不太真實的光芒,總之比失蹤之前還要好看,這才放下了心。

    楚棠邊走邊迴頭,看見吳氏在霍重華

    身上撕打,而他卻是目光清冷,宛若無事,沒一會就有人上前將吳氏拉來,粗魯的拖出了玉樹胡同。

    這之後,霍重華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在楚棠的注視中迴了隔壁的霍宅。

    “大人,已經控製住了,人的確是瘋了。”不一會,男子上前恭敬道。

    霍重華隨手脫了身上的衣袍:“處理幹淨了,別讓楚家人知道!”

    “是!”那人領命退下。

    “小姐,您可算是迴來了,叫奴婢好不擔心。”墨隨兒抹著眼淚道。

    楚棠尋思了一會,將海棠宅的下人都召集了過來,一一問話。半天下來,結果卻是大失所望,“二哥呢?初五那日,他是不是來過我這裏?”

    記憶在這一刻斷了線,可她明明記得有見過楚雲慕。他應該會知道些什麽。

    墨巧兒道:“二公子兩天前去了橫橋胡同大房,奴婢聽說五小姐病死了,大夫人受了刺激也跟著瘋了。現如今大房無人,張姨娘在咱們府外等了一日,二公子這便迴了大房,還讓奴婢告訴小姐,讓您莫要掛心。”

    楚雲慕走了?

    楚棠凝眉,腦子裏一片空白,除了記得那天喝過酒之後迴了院子,其他什麽也記不清了,這讓她無法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又問:“隨兒,巧兒,我跟著霍重華走了,你二人怎麽沒製止?”

    其實,至於到底出了什麽事,墨隨兒和墨巧兒直至此刻也不太明白,那天之後,衙門裏來了人將管事莊頭都帶走了,消息封鎖的極快。但墨巧兒心細,她猜到了什麽,又不敢直言。

    二人想起了霍重華的交代,隻能睜著眼扯謊。

    “小姐,您當日醉的厲害,奴婢哪裏敢違背您。”

    “您也知道霍四爺的本事,奴婢們就是想跟著,也得能跟得上啊。”

    楚棠聞言,疑心更重。霍重華,你到底忙著我做了什麽好事?你以為我查不出來?

    剛入夜,霍重華在淨房待了一個時辰才出來,換上了幹淨的盤領右衽青袍,胡須猶在。

    青柳兒低著頭數著麵前的地磚,終於聽到動靜時,怯生生稟報:“大人,楚姑娘她還在查那日的事,今個兒下午將楚府的大小仆從問了一個遍,奴婢還打聽到了,楚姑娘今晚去了一趟大房見了楚家二公子,迴來的時候一個人悶在屋子裏,誰也不見。”

    霍重華歎了口氣:“知道了,下去吧。”

    青柳兒挪

    了挪步子,低聲道:“大人,楚姑娘那頭恐怕是瞞不過了。”女兒家初次,怎會察覺不到呢!

    這時,青柳兒隻覺一陣涼風從麵前拂過,而後看到霍重華的黑色皂靴邁出了門檻,她悄悄抬起頭,就看見霍重華往夾道大步而去。那是出府門的方向。

    青柳兒默念了一句:這兩位祖宗要執拗到什麽時候?婚期就快了,楚姑娘知道了又怎麽樣?大人也太操心了些,將來保不定是個懼內的。

    作者有話要說:霍四: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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