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華一隻大掌撐著楚棠的後背,另一手持著杯盞懸在半空,整個人僵在了踏腳上,枉他自詡風流雅痞,這丫頭卻是將他當作她娘了……

    燈廚裏的小油燈添了玉簪氣味的凝神香,淺淺幽幽的,很好聞,霍重華感覺到碰著楚棠身子的手掌已經有了細汗溢出。隻要能出汗,那便是藥丸子起作用了,康王府的東西果然都是非同凡響,不過想來這丫頭也是命大,這一次隻是尋常的疹子,並非天花。

    霍重華一臉霜色的看了幾眼菱花紋絡的紗帳,這件事本來不需要他走一趟,可他卻是不由自主的來了,沉吟了一口氣,一低頭就見撲在自己懷裏的小丫頭又往懷裏拱了一拱,“母親……”這樣子竟像是奶貓兒在尋奶/吃……

    霍重華俊朗的臉突然就蹭上了一層柿子紅。

    想他自幼開始,便是一無所有,故此無所畏懼,現如今多了一個‘女兒’?

    “咳!”他自己都忍不住清咳了一聲,這個臆想比奎老布置的默抄百遍論語還要來的恐怖。

    手裏拿著瓷杯,他不便將人放在榻上,本以為等楚棠藥效上來,她能自己迴到榻上睡覺去,誰料這丫頭似乎在嗅什麽味道,一張起了紅疹的小臉在他小腹上蹭來蹭去,“母親,棠兒想您,棠兒真的想您。”她仍是氣若遊絲,卻起碼能說出話了。

    霍重華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快被逼瘋了,棄了杯盞直接仍在了被褥上,就打算將人放倒,卻在彎身時看見了楚棠眼角的淚珠子,映著燭火,顆顆晶瑩。時光像是被定住,霍重華微愣,有什麽奇妙的東西在他心頭撓了一下。

    母親……這兩個字於他而言,也是這天底下最為陌生的人,聽說他一出生,那個女人就不在了,霍夫人能留他一條活路也算是開了恩。

    霍重華將楚棠緩緩抱在榻上,看了她幾眼,有些事他或許根本不應該知道,現在知道了,反倒是讓他為難了。

    “小丫頭,不是每個人都有母親的。”他說著,拉了薄衾給她蓋上,確定已經開始退熱,這才繞過暈倒在地上的墨隨兒和墨巧兒,悄然從莊子裏離開。

    初秋的夜風微涼,卻吹不散少年臉上的燥熱。

    翌日一早,墨隨兒和墨巧兒醒來時,皆發現自己在地板上睡著了,忙是警覺的爬起查看楚棠的近況。楚棠這個時候已經醒了,隻是身子有些虛,她神情呆滯的看著頭頂的承塵,她昨夜又夢見霍重華了,甚至那股子淡淡的幽菊此刻仍舊可聞,楚棠粉白的唇角抽了抽,“

    備水,我要沐浴。”

    墨隨兒和墨巧兒見小姐大有好轉,卻也不敢大意,“小姐,您還是先用藥吧,奴婢這就去廚子那裏去取。”

    楚棠不太想搭理自己的這兩個沒有眼力的貼身丫鬟,說來也怪,她夢裏喝了幾杯茶,醒來後竟也不渴。

    墨隨兒去了小廚房,墨巧兒扶了楚棠靠在大引枕上,輕衾上沾了汗,肯定算是要換下來的,墨巧兒這時發現一隻茶杯,疑惑道:“小姐,您何時起榻喝水了?奴婢怎地一點也沒察覺。”

    楚棠的目光隨意落在了墨巧兒手裏的青瓷小茶杯上,那無力的眼神幾乎是一瞬間就凝聚了,“……嗯,昨天夜裏吧。”大概是夢遊了,她這樣說服了自己。

    喝了藥又是出了一身汗,墨巧兒想起一事來,“小姐,您身上的紅疹子還沒下去,胡太醫交代過近幾日不可沾水,奴婢用棉巾給您擦擦。”

    楚棠並沒有堅持非要沐浴,她還是在意自己身子的,墨隨兒打了簾子進來,笑道:“小姐果真自有天佑,張姨娘那邊,兩位小少爺到現在還沒退燒呢,咱們小姐卻是能吃下一碗粥了。就是臉上的紅疙瘩礙眼,這半個月斷不能饞嘴,落下疤可就糟/蹋了小姐一張好容色了。”墨隨兒上輩子也是極為在意楚棠的臉蛋,楚棠自己都覺得好笑,好像她時時刻刻光鮮亮麗就是墨隨兒最開心的事。

    墨巧兒道:“咱們小姐燒退了,張姨娘那頭估計也快了。”說到這裏,她突然壓低了嗓音,:“小姐,現在楚家下麵都傳遍了,說是那對雙生子身上的疹子是大夫人命人從亂葬崗帶了死人用過的衣料在張姨娘小廚房做了手段,可咱們院子裏幹幹淨淨的,您怎會染上?”

    楚棠聞言,心頭掠過一絲差異。

    張氏就算在楚大爺跟前得寵,可長子楚宏還有幾年就快弱冠了,兩個年幼的庶子根本不足為懼,吳氏怎會冒了大風險將那對雙生子至於死地?而且楚棠自己又怎會被波及?墨巧兒與墨隨兒雖是下人,但與楚棠卻是同吃同住,就算院子裏有汙穢的東西,也不可能僅僅是她一人染上。

    “大房的事,你們幾個休要攙和,還有兩個月,就是姑母省親的日子,也該迴祖宅了。對了,傅姨娘現在是不是就在莊子裏?”楚棠記得這座莊子就是幾個月前她罰了傅姨娘反省的地方。

    墨隨兒點頭,“哼!可不是麽,昨個兒晚上,傅姨娘還想去張氏那裏坐坐呢,真是臉皮厚的,咱們小姐在這裏,她都不曾過來請安探望,還跑去大房妾室那裏。張氏

    倒也沒給她麵子,直接以照顧兩位小少爺為由,將傅姨娘避之門外。”

    楚棠心裏清楚,傅姨娘雖是可惡,可張氏才是人精,她不見傅姨娘不過是因為覺得此人不值得她掏心思罷了。張氏在下一盤棋,她十幾年前未能嫁入楚家,可今後的事就說不準了。張氏出生並不尋常,也是家中嫡女,現如今以外室的身份入府,算是屈辱一身,不過她最大的成功不是贏得了楚大爺的歡心,而是生了一個好兒子----楚雲慕。

    兩日後,楚宅派了人過來送藥,實則是來打探消息的,獲知楚棠和一對雙生子都無恙,楚老太太和楚居盛都鬆了一口氣,吳氏卻是再也沒有囂張的氣焰了。

    主母心狠手辣,殘害庶子的流言已經傳了出去,而且事實也擺在眾人眼前,張氏的雙生子的確是險些就喪命了,吳氏就算是滿腹憋屈,可無從可訴。

    轉眼又是幾日後,楚棠身上的疹子基本上都盡數消了,臉上也未曾留下疤痕,漸漸的又被墨隨兒養出了粉雕玉琢的嬌態。到了傍晚就寢時,有人在門外敲了幾聲,卻沒有說話。墨隨兒過去看了看,迴來時手裏拿著一隻油紙包著的點心,聞起來像是桂花糕的味道。

    “真是奇怪,也不知是誰送來的?”墨隨兒將紙包打來,又想給楚棠喂吃食,恨不能將她養圓了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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