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入了仲夏,霍家的禮書已經送過來了,雖說是霍家庶子娶妻,禮單所列的東西倒還過得去,像素色薄棉緞,雲錦,金銀的頭麵,翠玉首飾自是不必可少,

    放在尋常人家,已經算是盛婚了。

    楚老太太與吳氏輪流交換著大致過了一眼禮單,婆媳一致點頭表示默許,喬嬤嬤在一側笑道:“蓮姐兒也是個有福氣的,霍家三公子雖說是個庶出,他姨娘得寵,這婚事操辦的也是麵麵俱到,也算是給她貼了臉麵了。”

    坐在桃色瓷杌上的楚蓮低垂著眼眸,臉頰上的微紅清晰可見,她抿著唇,憨憨的笑了笑,是那種笑而不露齒的笑。仿佛楚老夫人和吳氏眼下就是她的天,一星半點的失誤也不能在她二人麵前展露。

    至於嫁妝,她從不奢望,楚家給她多少她便得多少。

    廳堂裏,楚家的幾個姐兒在打七彩的絡子玩,時令正熱,細布簾子早就換上了竹簾,正合適掛上綴著珠串的絡子。府上很快就要操辦婚事,楚岫和楚鶯自是高興於不必日日去跟女先生讀《女戒》了,楚棠卻是無心耍玩。

    這都一個多月過去了,霍重華那頭卻是絲毫沒有動靜,他不會隻收錢不辦事?

    楚棠之前覺得就算霍重華此人品行怪端,但起碼也是將來權臣的苗子,講理守信這等孔聖人遺留下的為人之道,他總該遵的吧!

    可是現如今,楚棠又覺得自己或許當真是認錯人了。

    楚老太太和吳氏商量了楚蓮的嫁妝一事,楚棠便尋了借口,一人走到小亭下透透氣,霍楚兩家的府邸是緊挨著,她要想見霍重華一麵卻是不易,問他一些話更是不易。

    她張望著不遠處霍家斜飛如天的簷角,渾身有氣無力,按理說霍重華還有三成的銀子沒有到手,他不會那麽輕易放棄,而且他那庶三哥的醜事泄漏出來,對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這二人不是有大仇麽?否則,霍重華得勢之後怎會親手砍了他?

    楚棠猶自苦惱,明知霍重華是何等心性,她怎會那麽輕易就信了他!

    此時,日頭已經開始偏西,沒有晌午時那般酷熱了,柳葉上的知了沒完沒了的叫著,霍重華升了個懶腰,清瘦的麵孔從書卷中抬起,陌蘭院裏唯一的小斯朱墨上前遞了涼茶:“四少爺,您可得加把勁了,再熬上兩年中了舉,老爺夫人一高興,說不定也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到時候日子可就熬到頭了,這醒神茶是董管家特意吩咐小的給您泡的,您喝了便不會乏了。”

    霍重華一動未動,卻在朱墨將涼茶端過來時,一個噴嚏打了出來,接著又是一個。

    好好的一盞醒神茶說沒就沒了。

    霍重華這才正了一正他身上的淡青竹葉紋額直裰的衣領,道:“誰又在罵我!”

    朱墨:“……”老爺和夫人哪一日沒有訓斥過您?

    霍重華揮了揮手,讓朱墨再去倒一盞過來,似乎對中舉成婚人生兩件大事並不感興趣。

    很快就入了夜,夏風攜著落日的熱浪自東麵而來,吹的人心都開始浮躁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陌蘭院的牆角隱出,一路疾步無蹤的往內宅而去,他最後輕手輕腳的落在了一處房簷下,而後順著廊柱往上竄,影在了昏暗之中,他傾耳輕了動靜,裏頭似乎比上一迴來的還要激烈。

    霍重華舔了舔食指,窗戶紙捅破,單眼朝著裏頭看了進去。

    古人常言,人生極樂,無非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他也時常耳濡目染/男女/敦//倫的妙處,不過眼下之狀況,卻是毫無美感可言。

    他自信的認為自己是絕對不會敗在女子的石榴裙下。

    真不知這種事有什麽可貪戀之處?

    他這個庶兄處處搶著出人頭地,竟也會這般大意,為了一夕/之歡,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霍重華似無奈的搖了搖頭,突然覺得自己今後少了一個對手,日子會更加無趣。

    他吹了火折子,往窗欞上的高麗紙上掃了一掃,看著眼底的火苗兒騰起耀眼的浪花來,這才滿意的隱在了夜色之中。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漫天的嘶喊聲劃破夏夜的安寧。

    楚棠此刻還未入睡,聞聲後,推開半掩著軒窗,探過身子往火光高照處看了過去。

    是霍家的方向。

    霍家著火了?

    今個兒造成才下了一場暴雨,因著悶熱異常,迴廊下還沾著潮氣,怎會好端端的著火。

    因著霍楚兩家相連,楚家這邊見風向偏向了這頭,管家忙帶著小廝下人提著木桶前去霍家救火。

    火勢並不算大,未至半盞茶的時辰便已經熄了,霍家那頭卻是響動更加躁動異常,時不時還有女子哭叫之聲傳來。

    楚棠趴在小幾上看著賬本,墨隨兒碎步走了過來:“小姐,霍家出事了。”

    童媽媽也撩了竹簾進來,“這蓮小姐也是個苦命人,

    命理注定的不得安生,這好不容易談妥了一門親事,誰料霍三公子會是這麽一個主兒!”

    事關楚蓮,楚棠便打起了一分精神:“媽媽這話是何意?大堂姐的婚事……可是出了岔子?”她突然想到霍重華是不是出手了?

    童媽媽見楚棠年幼,自然不願在她麵前提及那些汙穢的事:“小姐啊,您就別問了,這不是您該操心的事,總之,以老奴看,蓮小姐就是命衰,您今後少同她往來。”

    牆倒眾人推,楚蓮不過隻是出生的月份不利,上午還是喬嬤嬤口中的有福之人,這一眨眼就成了災星了。

    人心……當真不古。

    楚棠知道童媽媽一直將她當孩子,不會同她多說,待童媽媽出去倒香爐,便問墨隨兒:“怎麽一迴事,你說清楚。”

    墨隨兒也算是半個知情人,便道:“小姐,您可不知,那霍家三公子竟然與其兄長的偏房有了苟/且,要不是霍家著了火,還不得瞞到什麽時候。”

    楚棠聞言,心裏的石頭終於放下了。

    隻希望自己那五百兩銀子花的值,能讓楚蓮免了一輩子的孤苦無依。

    至於霍重華的辦事手段……她不想做任何評斷。

    這廂,霍家長公子的侍妾,肯定是被打死了了事,不過霍重明再怎麽說也是霍老爺的骨肉,又有姨娘王氏求饒,算是免了逐出家門的責罰。

    世事就是如此,世道可以寬恕犯下倫/理大錯的男子,對女子卻是沒有任何容忍。

    再者,與霍重明背地裏相好的女子,也不過是一個侍妾,可有可無的,用來消遣的玩意兒,霍家豈會為了她,而當真將子嗣如何!

    霍老爺子氣的八字胡直顫,王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拍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

    王氏三十出頭,還是風韻猶存時,是霍老爺最為疼寵的妾侍,又是個有手段的,淚眼楚楚道:“老爺,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您可別氣壞了身子,這眼下鬧出了這麽一樁事,妾身也是沒臉見您了,隻是楚家那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麽說法,聘書和禮書都送過去了,兩家又合了八字,再退婚也不合情理。”

    霍老爺看著跪在地上,半身赤/條的庶子,氣憤難耐:“你啊……碰誰不好,偏沾/染上了你兄長院裏的人!”

    霍重明早就瑟瑟發抖,一直以來,他都是在父親麵前百般爭優,他也沒想到這麽次了都沒有被人察覺,卻是被一場火給害了。

    王氏給霍重明遞了眼色,霍重明跪著往前爬到了霍老爺跟前,苦求道:“父親,是她……是那婦人一開始先勾/引的兒子,說是大哥常年不在家中,就算是迴府,也隻會宿在長嫂房門,她多次與兒子接近,是兒子無用,沒有把持住……”說著,抱著霍老爺的大腿:“父親,兒子知錯了,楚家那頭的婚事,您不能退啊。”

    他一個庶出,想娶高門的嫡女幾乎沒有可能,但退而求其次,娶了庶出的女兒,將來或許也能有助力。

    霍老爺痛心疾首,長歎一口氣:“再有下次,我決不輕饒,你且起來吧,明日一早就跟我去楚家謝罪,談若楚家無意義,這件事便就這麽過去了,對外就說是那賤/婦勾搭你在先。”

    霍重明感激涕零,卻是不敢造次,霍老爺雖讓他起身,他跪到了夜半方才起身。

    翌日一早。

    楚棠去給楚老太太請安,她在迴來的甬道上碰見了楚蓮,見她麵色蒼白,眼神無光,便知是因為何事。

    楚棠道:“大堂姐,霍家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可別往心裏去,幸而是大婚之前就看清霍三公子的真麵目,否則你當真嫁過去,可就是遲了,如今就算是退婚,也是霍家理虧在先,於你的名譽無損。”

    楚蓮咬了咬唇,眼底還存有暗青,一看就是一宿沒睡:“五妹妹,我……沒想過退婚,祖母與大夫人說了,婚事還是照舊。”她除了會攪帕子之外,似乎已經沒有旁的發泄情緒的方式。

    楚棠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她萬萬沒想到就算是她已經勾結了霍重華,將霍重明不齒的行徑抖了出來公布於世,楚蓮還是願意嫁他。

    這麽說,她的五百兩還是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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