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初夏的晚霞染紅了千萬丈的浮雲,他飄飄然而去,就連背影也是桀驁飄逸的,從背後看著他,像是目睹了一道霞光自天際傾瀉而下,將他團團籠罩,他便是這樣,漸行漸遠,之後轉身拐上了甬道,直到不複可見。

    至始至終,他都不曾迴頭,亦或是正眼看過旁人一眼,仿佛在他眼中,世事皆塵俗,不值得他迴眸一顧。

    他說那話的時候,也是看著遠方的,讓人不確定他到底是在對誰說話。

    楚棠卻是心知肚明的。

    這廂,楚蓮嚇的不輕,見霍重華已經走遠,驚慌道:“五妹妹,這可如何是好?你方才的話,都叫那人聽見了,萬一傳出去可怎麽辦啊。”過了幾息,楚蓮反應了過來,又是驚唿:“那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內宅之地,小斯也是難以入內的。

    可再看那人穿著,又不像是公子哥,但那種傲物的氣度又讓楚蓮拿捏不準了。

    相對於楚蓮的滿臉驚恐,楚棠卻是有氣無力,道:“大堂姐放心好了,那人不會傳出的。”

    他自己本身就是謎團層層的,怎會管旁人的閑事。而且她說的也都是大實話,霍家庶子千真萬確品行不良啊。

    楚蓮換亂中拉著楚棠的手:“五妹妹,你說那人是誰?你怎知他不會傳出去?”未出閣的女兒家在背後非議,說出去的確不好聽,更何況說的還是霍家人,真要是被霍夫人知道了,她將來如何在霍家自處?

    楚棠麵色赧然,她總不能告訴楚蓮,她與霍重華之間的那點‘牽扯’,隻能尋了由頭寬慰她:“他方才也沒指名道姓,更不知你我是誰,放心吧,不會有人知道的。”

    楚蓮暫且放下忐忑,又想起了楚棠所說的話,蹙了眉:“妹妹當真聽說霍家庶子……品行不良?”她壓低了聲音。

    楚棠以為她動容了,道:“自然,我總不能誆騙你,大堂姐若嫁良人,我也是高興的。”

    楚蓮卻在陰鬱中,撤出了一絲苦笑:“不怕妹妹笑話,像我這樣的人,能有幸嫁入霍家,不管怎樣,我也是歡喜的。”

    楚蓮是閏二月出生,與楚居盛命裏相克,她又是個通房生下來的孩子,楚家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庶女,而耽誤了家主的仕途。

    能養她到今日,再給她尋了大戶的婆家已經算是厚待了。

    甚至於楚蓮她自己都以為是她命理不良,才直至今天的局麵。

    將一切歸結於命,就算再怎麽掙紮也是枉然,這該是多大的悲劇。

    楚棠一時間不知如何疏導她,一個人如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指望誰去高看呢?

    看來,從楚蓮這裏下手是不行了,她總不能直接告訴她,將來霍重明會死的淒楚,她便就成了寡婦,再也無枝葉可依了。

    “時候不在了,一會兒祖母見不著咱們又該著急。”楚蓮步步小心,拉著楚棠的小手,往花園子方向走。

    楚棠滿腹莫名的情緒,一半是因著楚蓮的唯唯諾諾,另一半也是為了她自己,她現在尚且還小,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她是否有勇氣去抗衡?還是像楚蓮一樣,隨意任人擺布,然後就此就將了一生?

    從霍府南門出來,拐過一道巷子,正對著楚府的大門,不過是幾十步之遙的距離。

    府內的晚膳已經備好,楚棠陪著楚老太太用飯,今日楚蓮竟也被叫著留了下來。還讓喬嬤嬤用大紅紙箋備下了楚蓮的生辰八字。她雖克‘父’,卻無克夫之預。為此,楚老太太也不必擔心霍家那邊會提出什麽異議。

    楚棠心中暗忖:看來,兩家是已經商定好了。不然祖母怎會突然對楚蓮轉變了態度。

    這都沒過納采問名,婚事卻這麽快就定下來了,庶出的女兒就是不同,就連婚事也是無比草率。

    入夜,楚棠趟在榻上輾轉難眠,內心堵悶,到了翌日一早,去了影壁送楚湛去林家族學,他這一走又得十天半個月才能見著,她不由得多叮囑了幾句:“學問的事急不得,你現在還小,但凡不能理會的多向先生請教,他日積攢多了,便就可解了。”

    楚湛默默的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的姐姐有些不一樣了,他雖貴為嫡子,卻是自幼孤零,沈氏走的時候,他尚未記事,父親更是與他疏離,以往姐姐的話也不多,如今倒是開始照拂他了,楚湛麵上雖不顯,但走路都感覺輕快了些。

    送走了楚湛,楚棠便去了楚老太太的南院。

    老太太平日裏喜禮佛,滿屋子都是凝神的檀香,靠著香爐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旁,還掛了觀音大士的佛像。

    楚老太太一輩子都在謀劃算計,年輕時候從姐姐手裏搶了主母之位,成了楚老爺子的繼室,再到後來都是一步步算計著走來的。

    她這樣的人實在算不得有慈悲憐憫之心。

    或許越是心虛的人,就越是虔誠的跪拜佛祖,因為隻有他們才最需要心理上的填充和救贖。

    楚老太太眼看著楚棠出落的如芙蓉花嬌,心裏也是喜歡,卻是語氣略顯冷淡,她道:“沈家表公子派人送了信給你,你們表兄妹二人倒是走得近。”

    楚棠知道楚老太太是什麽意思,麵上無邪純良的當著她的麵拆開的薄箋,歡喜道:“祖母,沈家表哥信上說拜了徐老為師,這今後對他在學問上大有助力,棠兒高興呢。”她是當真高興。

    楚老太太看著她一臉純真,滿腹赤子之心,倒也沒有往旁的上麵去想,隨口問了一句:“可是徐長青,徐翰林?”

    楚棠點頭如搗蒜,怎麽看都是一個沒有任何心機的孩子。

    楚老太太歎道:“沈家表公子這次是有福了,當初你堂兄想拜徐老為師,你大伯父走了門路都沒行得通,這會卻叫他給傍上好運了。”。

    徐老門下弟子稀少,卻是個個才華博敏,當朝五品以上大員當中,就有好幾個是他的學生。沈嶽入了師門,已經算是打開了仕途的大門,同門之間多半都是互助互利的,隻要沈嶽有幸中了進士,這今後的事就能順遂多了。

    沈家的門第也會變得今非昔比。

    楚老太太這話總讓人覺得還是沒將沈家放在眼裏,就好像沈嶽之所以能得徐老器重,隻是因為運氣好罷了,而非他本身的實力。

    楚棠也未表露什麽情緒,嬌笑了幾聲,就讓墨隨兒將書信收好,也是難為沈嶽了,明明就在京城,想給她遞個消息,也隻能通過寫信,估計是不想踏入楚家大房,擾人清閑吧。

    楚老太太似乎尋思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問:“沈家表公子年紀也不少了,家中可曾訂了親事?”

    楚棠不明所以的搖頭:“棠兒不知道呢,想來外祖母和娘舅應該也是操心著呢。”

    楚老太太聞言,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吩咐喬嬤嬤端了珍珠牛奶密瓜露過來,楚棠吃了一盅才離開了南院。

    沒過幾日,霍家那頭就指派了媒人送了聘書過來。這聘書一收,那婚事就基本上定下來了。

    楚棠又見楚蓮滿心歡喜的開始縫製嫁衣,更是不忍看到她今後的淒風苦雨,她想了想,還是要冒險一次,其他法子行不通的話……便隻能那樣了!

    百般思量之後,楚棠親手寫了一行小字交給了墨隨兒:“你去胡同口盯著,瞧見趕著毛驢的年輕少爺,問他是不是霍家庶四子,倘若是,就把這東西交給他。”

    墨隨兒一驚,目瞪口呆:

    “小……小姐您這是要作何?這可使不得啊。”女子給男子暗地裏寫信,那就與私相授受沒什麽兩樣了。

    楚棠怒嗔了她一眼:“你想到哪裏去了?我不過是有事要問他,你且按著我說的去辦,仔細著別叫旁人看見了。”

    說起來,墨隨兒還曾見過霍重華一眼,隻不過上次霍重華是以莊子夥計的身份出現的,楚棠不敢篤定墨隨兒能認得出來。

    不過,有一件事卻是錯不了。

    上輩子楚棠聽聞,霍閣老有一頭十分珍重的小毛驢,走到哪裏都會帶上它,傳言是因著毛驢一直伴著閣老大人,那毛驢死後,霍閣老還陰鬱了好一陣子,並派人厚葬了這畜生,然而,這都不足以體現閣老大人的悲切之心,後來還特意命人立了一塊石碑。

    楚棠不想去細思,一個心狠如鐵的權臣為何會對一頭驢子情深意重,她眼下隻想借住霍重華讓楚蓮的婚事取消。

    想來想去,也隻有親身目睹了霍重明‘好事’的人才有可能辦得到。

    隻是自己要拿出什麽籌碼,才能要求他的傾力相助呢?

    作者有話要說:霍閣老是個神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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