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華悄步跟上,麵前的女孩兒的個頭也不過才到他的胸脯,小小的身板,窄弱細柔的腰身,烏黑色的雙丫髻上麵還掛了血紅石榴石,青綠色的披帛在她身後如層起疊浪,小小年紀,卻是出落的婷婷玉立。

    此刻四下無人,他隻要一出手,她必死無疑,那麽這世上就在無人知道這個秘密。

    霍重華凝視著幾步之遙的女孩兒,突然舉步維艱了起來。

    大義當前,人總是要權衡著無數的利益,是忠良之家數百人的性命重要,還是一個閨閣小姐更金貴?而且她是楚家人,楚大爺---楚居盛,更是太子一黨,萬一讓這丫頭透露半個字出去,後果不敢設想!

    理智告訴霍重華,此女留不得。

    楚棠走在前頭,日光自斜開的窗欞照了進來,將人影拖得老長,她看見麵前的影子,且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影子。楚棠心裏一驚,卻是極快調整心跳轉過了身子,小臉明媚可人,道:“喏,我的書都放在博古架上了,隋兒不識字,早晨收拾床鋪應該沒注意到,你自己找找看吧。”

    她指了指南牆側壁的梨花木的博古架,嗓音嫩生生的道。

    這聲音宛若三月黃鸝出穀,又如春光燦漫之下的百花齊放的悄然聲浪,霍重華的心陡然間莫名的軟了幾分,那股陰煞神色轉瞬即逝,目光順著女孩兒白嫩的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向了博古架,心中又在思量:看她這樣子,似乎什麽不知道,而且她身邊收拾床榻的丫頭也不識字,如此一來……是不是多慮了?

    霍重華平生第一次對同一件事情反複思量,猶豫不決,他絕對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下手更是狠絕毒辣。

    而這時,對楚棠的‘處理’卻是遲遲拿不定主意,前一刻已經下定決心除去後患,下一刻又開始反省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殘忍?

    她年紀這麽小,臉也不過他的巴掌大,如未開放的花穀朵,心冷如他,竟不忍摧殘。

    “你還不去找麽?要不要我幫你?”就在霍重華滿腹暗忖之時,楚棠也在掂量霍重華陰狠的程度,她已經可以篤定霍重華一定是在做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而且他所有的‘書冊’必定至關重要,如此,她越是裝作無所謂的態度,他就會對她放鬆警惕,不會懷疑她偷窺了他的什麽機密。

    楚棠心裏那叫一個累啊。

    一開始隻是存了巴結未來首輔的心思,現如今卻是將自己給坑了,所謂相由心生,他如此邪魅紈絝的相貌,定不是良善之輩。

    楚棠此刻有種引狼入室之感。

    “不必,我自己找。”霍重華寥寥幾字,自楚棠身側一躍而過,肩膀擦過她的時,那幽深的眸子斜睨了她一眼:幸而這丫頭長的和花兒一樣,叫人看了也舒心,否則……我當真不該留下她!

    霍重華為不殺楚棠找到了合適的借口,不是他霍重華婦人之仁,而是這丫頭本身招人喜歡,所以他才網開一麵。

    如此,霍重華內心似乎好受了一些,隻盼那件事可以速速解決,也免得夜長夢多,到時候塵埃落定,就算這丫頭知道了,那又何妨?

    霍重華很快輕易就在羅列的書冊之中找到了他的東西,他背對著楚棠,將賬本揣入懷裏,轉身時,給了楚棠一個邪治的笑臉,這人的五官俊逸中帶著幾分魏晉風流名士的痞子氣,笑起來更似不真誠:“小丫頭,你我當真要就此別過了,後會無期。”

    楚棠眨了眨大眼:“那你一路走好。”她也希望不要再與霍重華有任何交集了,他這個歲數尚且這般城府,更別提多年以後!隻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鉗製住顧景航,成為自己可能用得上的棋子。

    霍重華唇角一勾:“……”一路走好?

    他低低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麽,搖了搖頭,踏出了小書房,楚棠兩個字卻記在了他心裏,這樣的楚家嫡女再過幾年就該嫁人了,自此安居後院深宅,相夫教子,他自然是見不著她了。

    楚棠在海棠斎西花廳見了一位少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楚老夫人獲知。

    是誰告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棠知道楚老夫人隻是將她當做未來的小楚貴妃栽培,絕不會讓她與任何男子有接觸的機會。

    在上一輩子,她就連見表哥沈嶽的機會也是少之甚少,以至於楚棠與沈嶽並不熟絡,這也是為何她堅持要讓沈嶽在楚家小住幾日的原因。

    沈家雖為商賈,但家底厚實,人脈頗廣,商號鋪子遍布大江南北,從金陵到漠北,皆有沈家的生意。上輩子受盡了高門大戶的苦,她如今並不認同士農工商的世俗觀念,要活在這個世上,並且很好的活著,沒有銀子是萬萬不行的。

    楚棠到了太庵堂時,喬嬤嬤似乎已經在廡廊下等候多時,見楚棠走了過來,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小姐,一會兒見了老祖宗,你可得把事情交代清楚,這一次可怨不得老奴沒有提醒你,傅姨娘身邊的小翠親眼看到有位麵生的少年從您的院裏走出來,老祖宗再怎麽寵你,也不會放任你胡來的

    。”

    楚棠聞言,先是疑惑的一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嬤嬤是指這個呀,我還有是什麽事呢,一會自會向祖母說清楚,多謝嬤嬤了。”說話間,日光落入她墨玉一樣的眸子裏,像墜了星辰一樣耀眼奪目。

    喬嬤嬤親手撩開翠玉珠簾,讓楚棠步入東屋,心道:估計用不著幾年,楚家又要出一個大貴人了。

    這等容色,就是她見了都覺得憐惜無比。

    這廂,楚棠小臉帶笑的走到楚老夫人身側,見她在抽水煙,卻是麵色不佳,楚老夫人半百的年紀,卻還是精神矍鑠,聽聞她曾今是個庶出,而已故的楚老爺子原先其實她姐夫,當初楚老爺子的正經夫人病重,楚老夫人就上門照看嫡姐,這一來二去的,嫡姐的病非但沒好,反倒與楚老爺子暗度陳倉。楚老爺子的正室死後不久,現在的楚老夫人就挺著六個月大的身孕進了楚家大門。頂替了嫡姐成了楚家的宗婦。

    楚棠現在想想都覺得楚老夫人心機深沉可怕,她算是在後宅摸打滾爬了幾十載,將楚老爺子的幾房妾室討教的服服帖帖,是個狠角色。

    “祖母,您找棠兒可是有事?”楚棠一雙鳳眼忽閃了一下,因著年紀的確還小,雖是明媚,卻猶顯天真狡黠。

    楚老夫人慵懶的放下水煙,楚棠是難得的容色,是她為楚家將來培養的助力,她自然不可能讓楚棠再活出另外一條人生出來。

    “棠兒啊,祖母如何待你,你心中可有數?”楚老夫人曉之以理的問道。

    楚棠乖巧的點了點頭:“祖母待棠兒好,棠兒自然知道的,怎麽了祖母?棠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她接著明知故問。

    楚老夫人是看著楚棠長大的,這丫頭自小聰明伶俐,隻是太過純善,楚老夫人一時沒有懷疑楚棠話裏的真假。

    要知道上輩子這個時候的楚棠的確是如楚老夫人所想的那般----天真,無邪,純良,所以……所以最後才會落得半生癡情錯付,蹉跎光景的下場!

    楚老夫人抬手點了一下楚棠的額頭:“你呀!做事情也不知道思量後果,我且問你,你今日所見之人是誰?一個女兒家豈能隨意見外男!你知不知道傅姨娘恐怕今晚又會在你父親耳邊吹枕邊風,你父親是個耳根子軟的,瞧把你那個兩個庶妹寵的,還不都是因著傅姨娘得寵,你也是個可憐人,你母親走的早,因是如此,更應瞻前顧後,凡事莫叫旁人抓了把柄。”

    楚老夫人並不擔心楚棠今後不得聖心,

    沒有男人是不喜歡美人的,她擔心的是,楚棠入了宮能為楚家掙來多少榮寵。

    沒有一點心機的女子,徒有一張漂亮的皮囊,在那後宮之中,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楚棠看似聽懂了楚老夫人的話,無比順從的點頭如搗蒜:“嗯,祖母教訓的是,棠兒明白了。隻是今日棠兒所見之人是大興鋪子裏的新任管事,棠兒記得母親在大興還有幾處田莊,棠兒見祖母您操心勞力,就想著早點學會執掌中饋,幫著祖母減輕操勞,母親留下的嫁妝如今還由祖母您管著呢,棠兒實在過意不去。”她想著趁機將沈氏留給她的東西要迴來。

    隻是楚老夫人給不給就是個問題了。

    她就算不給,也沒有關係,楚棠在想,總有機會拿迴屬於自己的一切。

    楚老太太聞言,內心怒其不爭的溫怒也消散了去。原來這丫頭是想這麽一出!

    “你還小,你母親那點東西遲早是你的,等過陣子,祖母將賬本和私庫的鑰匙交到你手上,你可得好生保管了。”楚老夫人看重的是楚棠將來在宮闈內的價值,對沈氏留下的嫁妝並不是很在意。

    楚老夫人又道:“沈家長公子這次入京進學倒也是件好事,商賈之戶終歸上不了台麵,這今後啊,要是能考取進士,倒也是給親家臉上爭光了。”

    聞此言,楚棠內心譏誚了一刻。

    楚老夫人一向看不慣遠在金陵的沈家,嘴上說著‘親家’,實則與楚棠的外祖母與外祖父並無來往,沈氏死後,更是無任何牽扯。

    楚棠順著楚老夫人的話,道:“是呢,棠兒也想著表哥能高中,今後還能指點湛哥兒。”

    楚老夫人晦深莫測的笑了笑:你要是能如你姑姑一樣,就是對湛哥兒最大的助力了!別說是湛哥兒,就是長房和三房的子嗣也跟著沾光。

    楚家大爺--楚居盛當年是二甲榜尾,到了真正發跡已經是而立之年,光是打點門路和人情就花費了大量銀錢,如今光靠著打點似乎已經走到瓶頸,而楚貴妃眼下又多了幾個厲害的競爭對手,楚老夫人太清楚楚棠的作用了。今日之事,倒也沒有當真怪罪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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