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玄月,銀如勾。

    靠近玉樹巷子口,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間而逝,而他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卻打斷了子夜的寧靜。

    幾息之後,有人追了上來,也是同樣的一身勁裝,道:“重華,你我兵分兩路,明日午時在石橋頭碰麵,你手裏的東西切記不要落入旁人之手!”

    霍重華腳步微頓,卻沒有停下奔跑,懷裏揣著的賬本比他的命還要重要,他道:“先生放心,學生知道。”

    很快,二人自巷子左右兩側分開而行,不一會長巷中的昏暗漸漸亮了起來,遠處的火把光將巷子裏的影子拖得老長。

    眼看著追兵愈發靠近,霍重華突然怒罵一聲:“媽/的/,沒路了?!”

    前麵是圍牆,後麵是追兵,霍重華估量一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墊腳翻牆而入。

    他白日挨過一頓毒打,肋骨處有傷痕,要不是一直挺著,怕是早就落入敵手。霍重華身形高大,隻不過因為過於消瘦的緣故,一身黑衣就襯得他的背影顯得清寡了些。

    雙腳落地後,他一手摸了摸了胸口處,那至關重要的東西還在,仰頭望了一眼火光越來越明亮的地方,耳畔是愈發靠近的官兵腳步聲,他沒在猶豫,沿著高聳的磚牆往海棠花深處走去。

    夜黑風高,他根本沒看清這座宅子是哪門哪戶,圍牆足有兩人之高,另砌有翹角的碧瓦,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府邸。

    他本想打算尋一隱蔽處,先躲過風頭再趁著天黑潛離城東。誰料沒走幾步,就看見一處燈火闌珊下,少女一襲白衣,倚在欄柱下,望著灰暗色的天穹發呆。

    不,再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什麽少女,而是那個奇怪的女孩兒。

    她身形算不得高挑,雖遠遠不足他,但在同齡的女孩當中,已經算是傾長玲瓏的了。

    霍重華又是暗罵一句,扭頭就走,殊不知腳下的枯枝出賣了他的隱藏地,更可恨的是,他抬頭望去時,那女孩兒也在看著他。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女孩兒沒有絲毫驚訝與恐慌,她就那樣靜靜的立在那裏,一雙水眸此刻映著屋簷下紅縐紗燈籠裏的光線,比白日裏還要晶亮。

    女孩兒的鎮定坦然,卻顯得霍重華自己有種做賊的感覺。

    不對,他明明穿著夜行衣,臉也罩住了,她理應沒有認出自己,她憑什麽絲毫也不畏懼?

    霍重華也定定的站在那裏,與女孩兒對視,終於,

    那女孩兒朝著他走了過來,霍重華心裏納罕: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膽子比我還肥!

    轉念間,楚棠已經靠近。

    一個人的相貌可以改變,但是眼神變不了。霍重華麵目被黑紗所遮,但是那兩條蹙眉的劍眉,以及眉宇之下的一雙深邃幽冷,似睥睨世間所有的眼神是變不了的。

    說實話,楚棠在沒認出霍重華之前,心裏頭的確嚇的咯噔了一下。

    然後,她認出來了,而且用了極快的時間將來人打量了一遭,見他動作狼狽,一手扶著胸口,似乎受了傷。

    明眼人也能看得出來,霍重華絕對不會是夜半無眠,特來與她賞月談心的。

    楚棠將驚訝參與心底,也不揭穿霍重華,走到他麵前時,仰頭望著他:“你這麽快就來還銀子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麽麻煩,明日派了人送上府就行了。”

    霍重華怔了一怔。

    她認出了他?

    還以為他一身飛賊裝扮,就是為了‘欠債還錢’,特意來還銀子的?

    嗬嗬-----不愧是深閨小姐,心思單純至廝,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這廂,霍重華正盤算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先誆騙了楚棠不要聲張,然後再尋了機會離開。而楚棠內心卻在想:他半夜穿著這樣在外麵幹什麽?剛才我好像聽到了有官兵追賊的聲音,難道捕捉的對象就是他?罷了,既然已經沒有揭穿他,不如接著演下去吧,我倒要看看未來的當朝首輔到底再耍什麽伎倆!

    霍重華一手摘下臉上黑紗,薄厚適中的唇揚了一揚,笑的非奸即盜,他說:“我打聽了一個下午,才知你住在此處,所謂君子不積舊債,欠你的銀子,當然要盡早還了。你-----身邊的丫頭呢?”

    霍重華的目光突然閃現一股狠意,楚棠順著他望過去的方向轉身一看,除了隨風搖動的燈籠,再無旁人。

    墨隋兒已經睡下,她自己心事繁多,就一人出來散散心,誰料會有人從天而降?

    難道他還想滅口麽?

    楚棠警惕了一下,她對這位未來的奸佞之臣,絲毫沒有好感,霍重華的大名將來會令小兒啼哭,她可不會以為重活一世,自己就能得天垂憐,凡事都能邁過去。

    且不說霍重華莫名其妙就出現在閨閣女兒家的院子裏是怎麽一迴事,單是楚棠今夜親眼看到了霍重華的出現,就有可能讓他起了殺意。

    上一輩子,坊間

    傳言,首輔大人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刻還是談笑風生,下一刻就有人,人頭落地。

    楚棠不知道霍重華因何而來,又或是打的什麽主意?她隻想好好活著,讓所有欺過她的人都不得好過,所以,她絕對不會傻到成為霍重華敵對的對象。

    銀色月光下,女孩兒瑩白的肌膚此刻更是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樣細膩,她笑了笑,露出兩隻淺淺可愛的酒窩,讓自己看上去沒有絲毫的威脅,道:“我讓她迴去取披風了,入了春,夜裏頭還是有些了涼的。”

    霍重華聽了楚棠這話,以為墨隋兒當真一會就到,也就消除了旁的心思,奈何他身無分文,根本不可能此刻就還她所謂的銀子。而且……他根本就沒打算歸還。

    頓時,二人陷入了一刻的僵凝。

    卻在下一刻,又皆是心知肚明的互視了一眼。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道:“武統領,賊人明明剛才就在這裏,前麵是胡同盡頭,他插翅難飛,可……這宅子是楚家祖宅,以武統領之見,要不要接著搜?”

    聲音頓了片刻,一個雄厚陰沉的嗓音道:“搜!楚大人那裏,自有本將去解釋!”

    “是!”

    緊接著,官兵整齊急促的腳步聲遠去,約莫在府邸的南麵停下,那裏就是楚家的大門。

    到了這一刻,霍重華再也沒有裝下去的必要,楚棠亦是。

    楚棠看著麵前的少年,再怎麽青俊的臉也擋不住被她看穿的尷尬。她突然覺得好笑,道:“且隨我來吧,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搜過來的。”

    言罷,楚棠轉身往寢房的方向走去。

    霍重華:“……”夜風中,少年的耳珠火辣的滾燙。

    他頓了頓,便不緊不慢跟上了楚棠,四周是開的燦漫的海棠,前麵是女孩兒纖細的背影,雪白色掩映在紅豔花海之中,有種別樣淒楚的美,都說海棠無香,可此時此刻,卻似有一股楚楚女兒家的幽香鑽入了他的鼻端,說不出的感覺,道不出的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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