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春四月,百花齊魅,風拂翠柳,燦漫的日光照在了飛簷鬥拱之上,滿目都是精致的繁華,蒼穹幾隻不知名的鳥兒翱翔而過,自由自在。

    墨隋兒梳了丫髻,穿了一身蔥綠色褙子,端著大漆黑盤自甬道而來,見自家小姐還在發呆,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小姐,您這都望了一個上午的天了,還沒看夠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天下要掉下金饃饃了。”

    楚棠的視線從飛遠的那幾隻鳥兒移開,落在了墨隋兒身上,這丫頭是母親生前留給她的,相貌尋常,卻是個忠心護主的,她那年失勢頹敗,要不是墨隋兒不離不棄的精心伺候,她恐怕早就爛在了定北侯府,也不會在最後拉著楚玉為自己陪葬。

    楚棠摩挲著手上巨大的翠綠扳指,看著自己白皙細嫩的小小手掌,宛如夢境。

    已經兩天過去了,她還在這裏,還在她曾今住過的楚家,時隔多年,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似乎不曾變過,就連海棠斎的幾株海棠,還是開的如出一轍的豔豔灼灼。

    楚棠萬萬沒想到,一覺醒來,又迴到了碧玉年華時,就算這隻是一個夢,她希望永遠也不要醒來。

    墨隋兒走近,端著托盤放在了西花廳的石案上,將剛出爐的雪梨燉蛤蠣端了出來,又夾了兩塊冰糖進去:“小姐,您這次風寒可是急壞了老祖宗,王嬤嬤一早就奉命送了好些新鮮的哈利過來,這東西頓雪梨對您的咳疾有好處呢。”

    風寒……咳疾……

    楚棠記得很清楚,她十歲那年的確患過一次風寒,四月初十是母親的忌日,她背著父親偷偷去了墓林燒了紙錢,卻不想有人暗中報信,父親一怒之下就罰她跪了一宿的祠堂,這才落下了病根。

    背地裏通風報信的人還能是誰?

    除了傅姨娘,府上再也找不旁人出來!

    墨隋兒見楚棠眸中閃現悲憐,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思母心切,偏生當年夫人也不知道與老爺鬧了什麽嫌隙,直到夫人魂兒歸了西天,老爺也沒睜眼去看過她一次。

    這其中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

    墨隋兒吹了吹了白瓷勺中的湯汁,道:“小姐,幸而還有老祖宗憐惜,老爺再怎麽糊塗,也知道嫡尊庶卑,您可別泄氣,好歹將來還有小少爺給您撐腰呢。”

    楚棠遲早要嫁出的,而娘家有個得體能幹的兄弟,是她將來直起腰杆的根本之一。

    楚棠暗暗心想:“湛兒,姐姐這輩子一定會護你周全。”

    至於祖母的憐惜?

    那也不過是看在她這個嫡女的身份和已經出落的如新桃一樣的美人臉的份上。

    楚棠的容色隨了姑母,也就是如今的楚貴妃,楚家不缺女兒,但相貌才情樣樣出類拔萃的也隻有幾年前入宮的五姑奶奶和如今的嫡小姐-----楚棠。

    祖母深知她的利用價值,故而在上輩子,顧景航求著皇帝賜婚後,祖母轉眼就變了臉,再也沒將楚棠視作嫡親的孫女,她與顧景航迴門那日,祖母連個好看的臉色都沒給過她。

    活了兩輩子,她怎能還看不透這點人情世故呢!

    楚棠算了算日子,突然想起一事來:“玉姐兒是不是今個兒生辰?”

    墨隋兒以為小姐已經忘記這事了,就沒有說出來,免得叫小姐聽了又傷神,但現在小姐自己問出了口,她也隻能實話實說:“是呢,六小姐兩周歲了,二老爺一早就吩咐後廚開始備宴,一會就該開席了,不過也就是家宴,除了傅家族裏的幾個嬸娘之外,前院沒有請旁的賓客。”

    楚棠冷笑了一聲:一個庶女,還想隆重的過生辰!楚玉,你這輩子休想再害到湛哥兒,等著吧,日子還在後頭呢。

    楚棠的父親在家中排行老二,仕途上沒什麽建樹,能撈個戶部當差的閑職也是因著楚大爺的門路,楚大爺才是楚家真正的當家人,乃三品大員,官至戶部侍郎兼閣員。

    楚玉與楚嬌是傅姨娘所生的庶妹,楚嬌隻比楚棠小了一歲,楚二爺放著嫡出的兒女不顧,偏生格外憐惜一個妾室所生的庶女,可想而知傅姨娘是何等的人情練達,輕而易舉勾了楚二爺的魂,攪的二房後院不得安生。

    墨隋兒小心翼翼問:“小姐,咱們海棠斎要送生辰禮過去麽?”

    楚棠又是一聲冷笑,上輩子她為了討好父親,內心雖是恨透了傅姨娘和兩個庶妹,表麵上卻無時不刻都是偽裝出一副好嫡姐的樣子。

    可是這輩子……她再也不想勉為其難,看人臉色。想要的一切隻能靠著自己去爭,就算她再怎麽討好父親和祖母,結果還是一樣。

    楚玉!一個庶女罷了,她配麽!

    楚棠喝完最後一口湯藥,用了花露漱了口:“不必了,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去迴事那裏把沈總管叫來,就說我有事找他。”她淡淡道。

    日光斜斜的落了下來,照在了少女柔和的輪廓上,肌膚白嫩,五官精致到了令人流連忘返,那一雙秋水眸子卻泛

    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鎮定,鳳眼右側有一顆小小的朱砂痣,襯得稚嫩秀麗的臉龐多了一分不該有的清媚出來。

    宛若夏荷初綻,春曉之花也不過如此了。

    墨隋兒隻看了一眼,心中微微動容,真不知小姐長大後會是怎樣的容色!

    墨隋兒比楚棠年長三歲,是楚棠的母親沈氏從金陵帶過來的,從楚棠出生後,就一直在海棠斎裏伺候著。

    “奴婢這就去。”墨隋兒很快就出了西花廳。

    海棠斎的大小丫鬟婆子足足一二十人,隻是楚棠信任的卻極少,故而前日‘醒’來後,她將其他人都指派在了外院當差,除卻墨隋兒之外,她不會輕易讓旁人近身。

    記得上輩子,傅姨娘就曾買通過她院裏的丫頭,演了一出賊喊捉賊的戲碼。

    可笑的是,楚二爺寧願相信一個妾室的隻言片語,也不肯信她這個女兒,還以偷竊之名禁足了她一個月。

    楚棠知道,傅姨娘這是在馬不停蹄的破壞她的名聲。

    春光燦爛下,楚棠突然笑了,好看的粉色菱角唇劃開一抹痛快的弧度,或者,在不久的日子裏,她可以將計就計。

    這廂,墨隋兒很快就領了沈總管過來。

    說起這位沈總管,也是個命運多舛的,他本是金陵沈家旁支所出,因著其生父死後,跟著其母改嫁到了京城,而恰好他繼父就是楚家賬房的奴仆,沈總管名義上就成了楚家的家生子。多年任勞任怨下來,深得楚老爺子器重,又因會識字管賬總算熬出了頭。

    沈氏嫁入楚家後,得了沈總管多方照拂,楚棠記得上輩子要不是因著沈總管,她與幼弟保不成要遭多少毒害。

    楚棠卻曾為因沈總管的出身,清高過了頭,不欲與他走近,更是多次拒絕了他暗中的相助。

    此時此刻,她當真是痛恨當初的愚蠢!

    沈管事一身天青色玄紋直裰,年有三十出頭,身形偏中,是那種南方男子的慣有的相貌,微微躬身,道:“大小姐,您找我?”看起來是個內斂沉穩的人。

    楚棠親自倒了杯茶,遞到了石案對麵,示意沈管事坐下:“沈管家坐下說吧,我正好有事要拜托你。”

    楚棠雖隻有十歲,但是按著金陵沈家族裏的輩分,沈管事還要喚楚棠一聲‘表姑’,當然了,大小姐是何等身份,他肯定不會為老不尊當真叫出口。

    沈管事到底沒有坐下,恭敬道:“大小

    姐有什麽事隻管吩咐,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竭盡全力。”

    這一點,楚棠倒是相信的。上輩子弟弟去定北侯府看她那次,曾今就提及了沈管事,要不是他的話,弟弟就連莊頭的活計也討不到,楚二爺聽從傅姨娘的話,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白髯道士出來,堅定弟弟就是天降禍星,靠近誰誰就得遭殃。楚二爺就將仕途不順的原因統統歸結在了弟弟身上。

    楚棠並沒有拐彎抹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況她現在手中也沒什麽可用的棋子,道:“實不相瞞,我懷疑三年前母親的死是有人蓄意為之,母親走後,她身邊的大小仆從盡數發賣,我想勞煩沈管家幫我查查,這些人現在的下落。”

    沈管事也是在後宅掙紮多年才爬起來的,頓時明白了楚棠的意思。

    楚棠發現他眼底湧現一絲憎恨和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卻隻是瞬間便消失殆盡。

    沈管事道:“大小姐放心,我這就去辦,一定盡快把人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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