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


    龍虎交匯,雲收雨歇……


    萬法峰上,天色放晴。


    喔郭郭……


    “嗞——”


    王魃斜倚在老屋前的矮椅子上,將小茶杯放在旁邊的小竹桌上,隨手將旁邊滿臉好奇湊來的靈雞一指彈開,朝著不遠處望去。


    一道盤起頭發、輕盈窈窕的身影正在砧板、桌案間歡快地忙碌著,嘴裏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心中不覺一片安寧。


    炊煙嫋嫋,雞犬之聲相聞。


    無尚真佛、界海、小倉界……心頭的諸多煩惱,這一刻都變得遙遠無比,仿佛與他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唯有眼前,方才真實無比、踏實無比。


    偶爾迴眸中,炊煙後麵的步蟬察覺到某人的窺視目光,臉上久違地浮起了一抹勝似雲霞的紅潤,‘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看什麽。”


    王魃理所當然道:


    “看你做飯啊。”


    步蟬冷哼一聲,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眼中帶著一絲絲危險:


    “那你用靈眼做什麽”


    王魃神情自然地收起了眼中的靈光,鎮定自如:


    “鍋裏的煙氣把你給擋住了,沒看清楚。”


    “呸!”


    步蟬輕啐了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麽,亦喜亦羞亦惱地瞪了他一眼:


    “那麽多花樣,也不知道在哪學來的……”


    嘴上說著,快速翻炒麵前鍋灶裏的東西,也不知是離著灶太熱,還是別的什麽,臉上卻是越發紅潤,連嘴角也不自覺地浮起了一抹弧度……


    “都老夫老妻了,我看看怎麽了。”


    王魃嘀咕了一句,信手從儲物道寶中摸出了一顆小紅丸悄沒聲地塞進了嘴裏,伴著靈茶服下。


    煉化之中,隱約分辨出七品肉蓯蓉、淫羊藿、神犬腎的味道……


    小半會後,兩人坐在一張簡簡單單的一桌子前,桌子上擺著五六樣菜肴。


    “雞蛋炒糊了,都怪你分了我心思!”


    步蟬看了眼桌上的一道菜,微有些氣惱地瞪了滿臉無辜的王某人一眼。


    王某人連忙舉起旁邊空空如也的茶壺示意:


    “我啥事也沒幹。”


    “你幹的還……”


    話沒說完,步蟬便一下子反應過來,臉頰上霞蔚蒸騰,卻是比起年輕的時候,又多了幾份成熟的韻味,又是微紅著臉,輕啐了一口:


    “呸!不要個臉!”


    “我怎麽就不要臉了……”


    王某人輕咳了一聲,正色道:


    “最近那啥……耽誤了些正事,待會吃完飯,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瞧瞧。”


    步蟬乜了他一眼,咬唇道:


    “吃飯呢,說什麽胡話!”


    “這次我是說真的。”


    王某人連忙辯解。


    奈何剛見麵時步蟬便被騙了一次,忙活了半個月,這次卻是怎麽也不相信。


    直到兩人吃完飯,王魃帶著她入了珠子秘境內,取出了兩塊黑乎乎、磨盤大小的泥塊。


    “這是什麽東西”


    步蟬既有些期待落空的小小失望,卻又有些吃驚於眼前泥塊的強大靈性,眼中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放光,盡管不知道來曆,卻莫名有種想要得到的感覺。


    “此為九色神壤,乃是雲天界的靈植道大修士,匯聚諸多大界誕生之初的第一捧靈土,以秘法煉製而成,內蘊神妙規則,以混沌源質為食,對於靈植的成長,效用極大,靈植若能種在其中,一日可抵百日之功。”


    王魃直接便將當初在雲天界寶庫中了解到的消息原封不動說了一遍。


    “你的本命靈植若能提升,也能反哺於你。”


    “這裏有兩塊,你和王柳正好一人一塊。”


    “九色神壤真能有百倍之效”


    步蟬麵露訝異之色,微微伸出玉指,探入其中一塊泥塊之中,僅是數息之後,便不禁微露驚容!


    “好生驚人的靈機!”


    當下也不遲疑,快步走至秘境內九色葫蘆藤前,將葫蘆藤根部置入這九色神壤之中。


    葫蘆藤上那唯一的一顆青皮葫蘆卻是並無太大變化。


    不過九色神壤的效果唯有時間拉長一些才能體現,是以二人都沒有什麽意外之色。


    “老師,師娘!”


    綠發童子模樣的王柳此時也從帝柳樹上幻化出身形來,朝著王魃和步蟬恭敬行禮。


    步蟬抬手虛抬,便將王柳隔空扶起,和聲道:


    “在我和你師父麵前,不必這般拘謹。”


    “是,師娘。”


    王柳老老實實道。


    靈植出身的它,對於靈植師有著天然的敬畏,是以哪怕步蟬未必是它對手,卻也不敢有分毫怠慢。


    王魃淡笑道:


    “方才你師娘已經試過,你也可以將本體置入這神壤之中,必定大有裨益。”


    百倍之功,換算下來,一年便等若別人百年,對於靈植來說,可謂是莫大的機緣。


    王柳雖已經聽到了王魃之前的話,但此刻還是又驚又喜,連忙謝過王魃,隨後便操控著本體,將根部收斂,盡數紮入了僅有磨盤大的九色神壤中。


    “你如今鞭法練得如何了”


    王魃又難得問起了王柳修行。


    意識到王魃在考較它,王柳心中忐忑,卻還是揮動了自己身上的一根柳條,朝著虛空抽去!


    啪!


    柳條尾端抽在虛空之中,竟赫然抽出了一條清晰可見的裂縫!


    王魃目光微凝,有些訝然:


    “你進步倒是不小……六階後期了”


    小倉界如今已經是全盛之時,能夠容納合體修士。


    王柳一鞭之下能有這般效果,已經隱約達到了合體修士出手的威能,雖比不上同時期的王魃,卻也是少有能夠跨階迎敵的存在。


    聽到王魃的誇讚,王柳摸著後腦勺笑了兩聲:


    “還行,興許是那仙人血和仙髓玉液的緣故,近些年修行速度比以往要快上了不少……”


    王魃微微頷首,仙人血和另外一種得自大海市的‘仙髓玉液’,對於生靈的改變可謂是脫胎換骨式的。


    便如趙豐等人,正是仙人血的受益者,資質、悟性,皆有極大的提升,加上界亂之海的特殊環境能夠加快修士道域的修行和三重苦削減道域、壯大元神的效果,使得其中的卓越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達至了近乎合體圓滿的層次。


    這其中固然有取巧,卻也證明了仙人血這等神物對於修士提升之大。


    相比之下,王柳也許因為是靈植的緣故,提升的速度算起來其實已經極慢了。


    王魃本也可以使用,隻是對於這種來曆存疑的東西,他始終不太信任,故而一直不曾運用在自身,隻以二者混合之物‘仙力’,用來催發仙人的道寶。


    好在他經曆了萬法脈初期的艱難之後,博取百家之長,融會貫通,也徹底奠定了自己的修道根基,自成一體,即便沒有這仙人血,於其而言,卻也並無太大的影響。


    “境界提升,但對於我傳你的這套鞭法,卻進步不大。”


    見王柳略有些得意的樣子,王魃笑了笑,又說起了問題來。


    “此鞭法若能大成,你卻是有望能在渡劫之前,領悟出規則……而若能在渡劫之前掌握規則,你便走在了絕大部分渡劫修士之前,一旦成就渡劫,鬥法之強,少有人能及,如此才能不負你這身底蘊和仙人血、九色神壤給你的造化!”


    他隨即參照著自己近些年來的體悟,認真指點了一番。


    靈植成道,本就稀少,而無論是仙人血還是九色神壤,也都是整個界海內都極度罕見的機緣。


    王柳集二者於一身,世所罕見,王魃對其期望自然也就更高。


    半日之後。


    見王柳沉浸在領悟鞭法當中,完全忘我,步蟬輕輕拉著王魃,離開了珠子秘境,生怕影響到對方,出了秘境,隨後才忍不住蹙眉道:


    “你這個當師父的,卻也忒偏心,清揚、東陽都是你的弟子,你光是教了王柳,卻也顧不上他們麽”


    王魃微微一愣,隨後倒也並未生氣,隻是無奈道:


    “清揚修的是以神魂禦萬法,修行之法都擺在那裏,我能教的,早也便都教完了,如今已經步上康莊大道,她雖還未入煉虛,但前途不可限量,無須我擔心。”


    “至於東陽……他與小倉界密切相關,小倉界壯大,他便能壯大,小倉界鼎盛,他的修行自也一日千裏,我也教不了什麽。”


    “你心裏有數便好,我隻擔心你一碗水端不平,令得弟子們心生怨氣。”


    步蟬微鬆了一口氣。


    “自然不會。”


    說到這,王魃卻是心中微動,也不遲疑,當下便請來了倉浮子,將從雲天界那便得來的八顆界骸,盡數都拿給了倉浮子:


    “你且梳理一番,這些東西,或許能助你更進一步。”


    倉浮子身軀一震,臉上麵容不斷變化,可見其心中波動之劇烈。


    沒有多說什麽,當下便裹著這八顆界骸,消失不見。


    步蟬雖然好奇,卻也並未多問。


    王魃在外這些年,旁人隻看到了他進益極快,斬獲頗豐,純陽大殿上展示出的那些菩薩羅漢,看著不可一世,駭人心神,可也唯有枕邊人才能想到這背後王魃經曆的一次次驚險,以及旁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卻都壓在了王魃一人身上。


    心中既是驕傲,可更是心疼。


    隻是她極少開口勸說,也並不過問,王魃既然做了決定的事情,不必要的過問,隻會增加王魃心底的壓力,所以她便隻有支持,全力支持,盡可能讓他在自己身邊的每一息都輕鬆。


    兩人間修為的差距越來越大,她也隻能用這種方式,默默支持。


    但當王魃將九色神壤拿出來的那一刻,她便隱隱意識到,這短暫的休憩時刻,或許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


    目送著倉浮子離去,王魃微歎了一聲,轉頭看向步蟬,眼中浮起了一抹歉意和遲疑。


    隻是在他開口之前,步蟬的臉上便已經浮起了無奈的笑容,低聲道:


    “百藝學宮請我去培育靈植,我怕是沒時間陪你了。”


    王魃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什麽,目光微微變化,多了些柔軟。


    步蟬在霎那間,便恢複了在靈植部培養出來的雷厲風行,一揮雲袖,似是沒有半點留戀,便即朝著遠處飛去。


    直至那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王魃獨自負手立在萬法峰峰頂,心中悵然若失。


    夫妻多年,他如何不知步蟬的體貼,可走到如今,走到這個地步,外麵情況已經不容許他獨自逍遙太久。


    他沒有別的選擇。


    “無上真佛……”


    目光微微閃爍,劃過了一抹冷色。


    短暫遠離的緊迫感,這一刻重新迴歸。


    沒有在道場內多做逗留,獨自飛出了小倉界。


    越過外麵的衛城,無聲掠過衛城中無數的修士,停泊在外麵的翻明……


    直掠向茫茫虛空。


    直至落在了一處無聲漂浮的碎石廢墟之中。


    飄然落下。


    隨後布下了一座陣法,便即踏入其中,盤坐而下。


    迴歸界亂之海,其實他還有許多事情不曾去做。


    譬如嚐試著將那些被擒來的菩薩羅漢重新恢複原本的心智、譬如培育靈獸,為萬獸無韁做準備、譬如問出無上真佛的法門,嚐試兼修等等。


    但思來想去,除了安排蒙騙無上真佛事宜,和見步蟬一麵之外,他還是決定優先隻做一件事。


    修行!


    唯有他再做突破,才能在這即將到來的危機中,獲得足夠的勝手。


    在這界海之中,說到底,一切皆虛,唯有實力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而他距離渡劫中期本來便極近,隻差一些時間去將自己的底蘊轉化為實力而已。


    閉上雙眸。


    玄黃道域緩緩從元神之中浮出。


    無數規則從中浮現。


    如一株根莖粗壯、長滿了枝條的大樹。


    道域如樹葉一般沿著這些枝條緩緩生長,越發濃密……


    元神內的那縮小了大半的渾黑仙丹,也在無聲間加快了旋轉的速度。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偶有布置觀天鏡法器的修士從他身邊飛過,卻毫無所覺。


    預期中在不久之後便會到來的無上真佛僧人們,卻遲遲不曾到來。


    在這令界亂之海修士們備受煎熬的等待中。


    又是百餘年時間,匆匆即逝。


    廢墟之中。


    王魃獨自盤坐,頭頂之上,元神若一方巨大的黑洞,緩緩轉動。


    黑洞如同土壤,玄黃道域自其中生出,將規則一點點包裹……


    直至這一日,道域終於徹底包裹住了所有的規則。


    轟!


    仿佛觸發了什麽。


    無聲之中,似有雷鳴!


    玄黃道域如大樹徹底舒展,‘樹葉’搖蕩,仿佛終於成熟。


    “九階道域!”


    下一瞬間,浩蕩無邊的玄黃道域驀然收卷,湧入了巨大的黑洞之中。


    伴隨著玄黃道域的收入,巨大黑洞亦是微微震蕩,轉動驟然加快!


    黑洞之中,似有無窮聲響迴蕩,緩緩壓入了下方王魃的身軀內。


    在壓入的霎那,王魃驀然睜開雙眸。


    雙眸如星河,流動著無盡星辰!


    無悲亦無喜。


    渡劫中期,終於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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