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萬曆四十六年,九月二十九日一大早,天將朦朦亮。


    溫潤的朝陽光芒中,整個沂源城也正處在一個陰陽交匯之際,除了調皮的晨風,到處都是一片祥和的安靜。


    打更的更夫也是能鬆口氣,馬上就可以放工、可以迴去睡個懶覺了。


    “就是這家!”


    “馬五,你帶人包院後!二愣子,你帶人包東邊!輝子,你帶人包西邊!其他人,給我衝進去,絕不能讓人跑了!”


    “是,劉爺!”


    這時,一隊約莫二十號人,手中拿著各種棍棒,盡是鮮豔皂袍打扮的衙役,忽然衝到了一座略有破舊的民房麵前,迅速展開了行動。


    也直接打破了這大清早的安靜。


    “幹什麽?”


    “你們要幹什麽?啊,劉爺,這,這一大早的,這是要咋的了哇……”


    院子裏很快傳來女人哭、男人叫,孩子也跟著哇哇叫。


    “幹什麽?”


    劉黑子登時冷笑:“王老二,你劉爺我幹什麽,你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吃了咱們三爺的飯,拿了咱們三爺的銀子,居然自己跑沒影了,跑到家裏摟著婆娘孩子睡大覺?你咋這麽美呢?天上神仙也沒你美吧!帶走!”


    “啊?”


    “劉爺,劉爺,我王二知錯了,知錯了,求您跟三爺求求情啊,劉爺,劉爺……”


    一個光著膀子的強壯漢子,已經被五六個跟他同樣強壯的衙役活活製住,根本就動彈不得,如死狗一般便是被往外拖去。


    他一時根本沒了辦法,隻能是殺豬一般慘叫。


    可惜。


    他除了發出這最本能、最原始的聲音掙命,便再做不了什麽。


    而這,僅僅隻是其中一個開始。


    ……


    縣衙附近李家大宅。


    天色完全亮透了,李春來這才是略有慵懶的起身來,按部就班的洗漱、活動手腳。


    沒片刻,一身鮮豔皂袍的洪斌,便是快步衝過來,低聲對李春來匯報:“三兒,今早的行動,還算是順利。昨晚上一共跑了八個,咱們給抓到了五個。但是剩下的那三個都有點精,昨晚都沒有迴家睡。一時半會怕是不好找到人……”


    “五個嗎?”


    李春來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不算多,卻是也夠了。成,先把他們看押起來,待會到募新處再說。”


    “……”


    洪斌登時有些無言,他這個妹夫,這是還嫌事兒不夠大,還要鬧的更大啊……


    可惜。


    李春來此時已經真的上位成功了,洪斌更無法反駁李春來的威嚴,隻能是先忍著,忙又道:“三兒,那,那咱們身上這些皂袍……”


    “無妨。穿著便是。”


    李春來笑著拍了拍洪斌的肩膀,又親手幫洪斌理了理衣襟,笑道:“姐夫,我知道你在擔心啥,不過,你別擔心,一切,盡在我的籌謀之中。放鬆點,先去吃點早飯,養養精神。今日個,咱爺們才要好好活動活動手腳!”


    看著洪斌依然有些擔憂的離去,李春來不由長舒了一口氣,但嘴角邊轉而便是掛上了盈盈笑意。


    他這時,終於是明白一直在民間流傳的那句極為質樸、卻又無比晦澀的老話:“當官十條路,九條人不知!”


    你可能看著別人高高在上,很是瀟灑。


    可~。


    你怎知道別人到底是怎麽上去的?


    有人可能天生貴胄,靠關係飄飄然便是上去了,如履平地一般。


    但這一般人顯然是嫉妒不得。


    這天下之大,又有幾個有這種紮實關係、乃至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呢?


    有人可能是靠努力,十年二十年生生的熬上去。這種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還有人,就如同他李春來一樣,是憑‘手段’上去的。


    你別管他是用的什麽手段,但是隻要他上去了,他儼然也是成功的。


    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啊。


    再比如。


    若是換了別人,可能至少要等到任命正式下發,各項事務都運轉起來之後,才能給手下這四十多號人造冊,並且發下皂袍。


    但李春來昨夜去跟趙師爺稍稍聊了幾句,事情便是馬上走上了快車道,而且,趙師爺引路,招唿六房直接把事情辦妥,並且提前發下來皂袍。


    這等如絲般順滑的流程,一切皆是為了今早的募新,誰,誰又能挑出毛病來?


    ……


    就在李春來按部就班的穩著他的節奏之時,沂源縣衙外的廣場上,募新事務已經是鋪展開來。


    便是盧大捕頭、黃大捕頭、藺大捕頭等大佬都是起了個大早,親自過來主持。


    而且不隻是他們,劉縣丞,王主簿,沂源軍方,包括縣裏有頭有臉的諸多大豪紳,待會也要過來坐鎮。


    縱然大家對丁公公此舉都有所不滿,可丁公公有著大義的名頭,誰,誰又敢在明麵上不給他麵子?


    而隨之這邊募新的事宜鋪開,縣城內,有另一條更為勁爆的消息也飛速擴散開來。


    “伯父,伯父,有個事兒您聽說了沒?就在今早上,那小李三兒的手下,接連抓了五個人,都是破門而入、動靜鬧的很大啊……”


    縣衙門口的臨時涼棚子下,盧大捕頭正在喝著養生的菊花茶,小盧捕頭忙是急急湊上來,低低耳語。


    “嗯?”


    盧大捕頭眉頭登時一皺,旋即低低啐道:“這是怎麽迴事?小李三兒在這個節骨眼上,無緣無故抓這麽多人幹甚?”


    小盧捕頭的消息儼然比一般人要更靈通許多,忙繼續低低道:“伯父,具體怎的,小侄一時也不知道詳細。不過,據說被抓的這些人,都是小李三兒麾下的人。昨晚時,他們好像在縣衙那邊出了什麽事兒,這些人害怕,都跑了……”


    小盧捕頭別看紈絝,但正事兒水平並不低,一番話說的是滴水不漏。


    “嗯……”


    盧大捕頭一雙大眉頭不由皺的更緊。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又豈能不明白李春來想幹什麽?


    隻是,讓他一時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難道,以那小李三兒的精明,不知道丁公公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至晚今晚就要到了?


    還是說……


    這小李三兒真被大老爺那邊灌了什麽迷魂湯,鐵了心要幫大老爺造勢,死頂丁公公這邊了?


    若真的是這般,那今天這募新……


    盧大捕頭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中。


    不遠處,黃大捕頭,藺大捕頭等人,很快便也是得到了消息,本來還稍有些浮躁又煩躁的心態,登時便是急劇沉了下來。


    本以為今天隻是耗工夫、走個過程呢,誰曾想,這小李三兒,怕又要搞一出大戲出來哇。


    ……


    與衙門這邊、這些身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到的消息普遍接近於真實不同。


    到了坊間,這消息便傳的五花八門,越來越玄乎。


    特別是被抓的這幾家人家,一大早上的便又是哭又是鬧,直如家裏死了人一般,也讓這種傳言越來越甚。


    什麽‘小李三兒猖狂霸道,草菅人命’。


    什麽‘小李三兒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更有甚者,猜測‘小李三兒有龍陽之好,就好強壯爺們……’


    一時間,簡直是說什麽的都有,很快便有些不堪入目。


    但是,便是老百姓都有感覺出來,今天,似是不會太平靜,要出什麽事情了。


    ……


    “小姐小姐,您起來了嗎?您不是讓奴婢打聽那小李三兒嗎?今天有他的消息了,而且很嚇人呢。”


    翠煙閣,秦玉奴的閨房。


    秦玉奴剛剛慵懶的起來,簡單梳洗打扮,外麵忽然傳來了俏丫鬟瓶兒急急的嬌嗔和‘噔噔噔’的上樓聲。


    “臭丫頭,一大早的,你急個什麽呀。先喝口水,慢慢說。”


    秦玉奴看到瓶兒跑上來,小臉兒都紅彤彤的,滿頭大汗,不由笑著嗔了一句,繼續梳洗打扮。


    她與瓶兒名為主仆,但自幼便一起長大,實際上,早已經是情同姐妹。


    而且,種種原因交錯,以後,隻要不出什麽大的意外,她與瓶兒,大概率要嫁給同一個男人。


    瓶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這才是好了些,忙急急道:“小姐,昨晚,那小李三兒好像去衙門鬧事了,但不知怎的,大老爺那邊,似都是有些服軟了。


    而且,今天一大早,小李三兒的人便都換上了皂袍,接連抓了五六個人。其中有戶人家,就離的咱們不遠,現在,聽說那家裏老太太都哭暈過去了呢……”


    “什麽?”


    “竟,竟有這等事?”


    正在慵懶梳妝的秦玉奴登時被嚇了一大跳,嬌軀都是一個機靈。


    她雖早就知道李春來膽大包天,幾如是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兒,卻又怎想到,在今天這個當口,這等節骨眼上,李春來居然會這麽跳脫……


    甚至昨晚還去衙門鬧過事,大老爺都服軟了?


    饒是秦玉奴冰雪聰明,卻並不知其中詳情,貝齒用力咬著嬌豔的紅唇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想出所以然來,忙是問瓶兒道:“瓶兒,那,你知不知道,接下來,這小李三兒要幹什麽?”


    “噯?”


    瓶兒也是咬住了紅唇,想了想才道:“小姐,奴婢也說不好啊。不過,聽人說,小李三兒升捕頭的事兒好像已經定了,等會就要在募新那宣告。想來,他肯定要去衙門門口募新的那裏吧。”


    “這樣啊……”


    秦玉奴這時已經是捕捉到了什麽,一雙精致的柳眉緊緊蹙起,想了片刻,忽然道:“瓶兒,快來幫我梳洗,等下,咱們也去看看募新,湊湊這個熱鬧。”


    “噯,好。”


    ……


    不多時,等秦玉奴收拾妥當,帶著瓶兒和幾個丫鬟,剛要找車夫去衙門門口的時候。


    忽然看到,一身綠色長裙、嬌豔如花、恍如找到第二春的林三娘,盈盈從不遠處走過來。


    林三娘在翠煙閣地位很高,也是秦玉奴的‘媽媽’,秦玉奴也不敢怠慢,忙是笑著迎上去:“媽媽,您今兒個真漂亮,這是有事情出去嗎?”


    “咳。”


    林三娘俏臉微紅,嬌聲啐道:“玉奴,你個臭丫頭,連媽媽也敢調戲了。媽媽都人老珠黃了,哪跟漂亮沾的上邊?你這是要到哪兒去?”


    饒是秦玉奴冰雪聰明,卻又怎可能想到林三娘的心思?


    瞬時便是被帶偏了節奏,笑道:“聽說衙門外今日募新很熱鬧,玉奴也好幾天沒出去了,便想去湊湊熱鬧呢。媽媽,您一起去嗎,咱們正好嚐嚐老楊家的豆花腦。”


    “這樣啊。”


    林三娘故作猶豫,片刻才笑道:“我本來想去市場那買幾盒胭脂水粉呢,不過,媽媽也饞老楊家那豆花腦了,咱便一起唄。”


    “嘻嘻,那太好了。媽媽,我扶您上車。”


    等上了馬車之後,看著嬌豔的秦玉奴,林三娘俏臉止不住又暗暗的發紅發燙。


    那個姓李的小賊,到底是啥手段啊,她們這一大一小,竟……都被他給勾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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