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一霎寂靜下來,阮宛不覺,被困的躁動蟲子一般密密麻麻爬上心頭,讓她難耐地發狂,“何況你不過是我姨娘,做什麽這麽管著我?太太也沒說什麽呢!父親可允了你?”


    外間兒還是沒動靜。


    她發起怒來,一把甩了手裏的針線坐起來,直衝衝地跑出去,“憑什麽她一個死了就要拉我倒黴?活著就不給人好臉色,臨了還要讓我過不去,什麽道理?!”


    “……那是你姐姐,你說的什麽話?”


    阮宛發起脾氣來,“我不要這樣的姐姐!就算活著也不過嫁個窮書生,遲早要生分了!聽你說的倒是死了多大榮耀一般,說也說不得了!那我也死了去,叫你們一個個都來恭維著我!”


    說罷,上前要去拿桌上的剪子,嚇得周姨娘魂飛魄散,伸手將剪子奪下來,往院子外麵擲了出去。


    阮宛嚷嚷著還要去奪,腳步卻慢得似烏龜,周姨娘忙拉扯過她,喊過兩個人高馬大的婆子來,“你們先看著姑娘,別讓她磕著碰著,我去去就來!”


    阮宛見她出去了,倒也靜下來不再折騰,又沒人看,發了火也沒用,折騰什麽呢?


    周姨娘匆匆地去尋阮紹。


    她心中焦慮起來,阮宋一去,她這心就揪起來,不敢看見剩下這個哪怕出丁點意外,雖說宛姐兒腦子簡單,可到底女兒家情竇初開的年紀,誰知會不會出什麽意外?


    何況之前經過阮紹夫妻倆多番敲打,她早已歇了對陸澤的心思,倘或再遇上個沒娶親的,不定怎麽鬧騰呢!


    還是趕緊訂了親的好。


    她心裏算計著,阮宛現在十四,倒也正是年齡。現今阮紹膝下隻剩下這一個年幼的,總不會虧待了她,說來阮紹先前也曾同她說過幾戶人家,但從陸澤那事兒一出,他就隻顧拿冷臉對著她了,哪還會跟她說什麽女兒的親事?


    這般想著,已經到了阮紹的院子,他正同秦氏一處。秦氏原本是跟阮紹笑談正歡,她過來後便麵色淡淡,隻在一邊抿著茶。


    周姨娘笑得有些僵硬,跟兩人行了禮,便坐在賜下來的小杌子上。


    她心裏惦記著,便迫不及待將來意說清了。


    阮紹聽阮宛發起狂來,麵上不豫,但想到剛沒了個女兒,便也不準備大動幹戈,瞧了眼秦氏,便道:“你說得有理,這事我同太太早有計較,再商議商議便有眉目了,你先下去吧。”


    周姨娘心裏發澀,強笑著告了辭出去。


    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女孩兒,連個親事都過問不得,真是,哎……


    阮紹怕夜長夢多,早早拿下了主意,耐不住周姨娘日日詢問,便同她知會了。


    看的是熟識的人家,大理寺卿孫老的兒子,隻是還沒定下。


    孫老執法嚴明,素有威望,家中雖沒什麽背景,比不得阮家這樣的仕宦貴族,兒子卻很上進,仍在走科舉一途,阮紹很滿意。


    阮家對女兒是極好的,庶女都記在主母名下,是以婚嫁上,嫡庶差別並不比一般人家。


    阮宛知道後,聽說對方家裏也有個三品的官兒,著實消停了一陣子,周姨娘的看管便也鬆了下來。


    誰知一不留神兒,竟讓她給溜了出去。


    周姨娘慌裏慌張瞞著人找了大半晌,沒找著人,許久之後,才見她失魂落魄從外麵迴來,一見她就扯了嗓子大叫:“那姓孫的是什麽人家?!我瞧著孫家夫婦上香去了,穿的衣裳倒不知是幾年的了,孫夫人罷,連個像樣的首飾都不戴,孫老爺罷,臉拉得老長,果然是大理寺的!難不成我嫁過去非但過不上好日子,還得當個犯人似的被人整日瞪著?什麽道理?!”


    “你怎麽做下這等事了?!哪有家裏人還沒開口,自己去看婚事的姑娘?!叫你父親知道了,又是一頓家法!”周姨娘被她的大膽嚇住了,忙一頓訓斥。


    阮宛鼻子裏哼出氣來,“我若是不自己看看,哪知道父親給我尋的這般不靠譜親事?!早該我進了火坑!”


    “什麽火坑?”周姨娘麵色不悅,“何況連孫公子的人你都沒見著,談什麽不願意?聽你父親說,那是個極好的人才……”


    “好有什麽用,家裏窮酸又能過上什麽好日子?好容易進了京城,富貴日子沒過上幾天,倒又要吃苦去了,憑什麽?!”


    “……那也是無法的,你父親的脾氣最是執拗,你也知道。”


    周姨娘辯不過她,隻能拿阮紹堵她。


    這一招也很有用,阮宛不言語了半晌,似是想不出來什麽應對的法子。


    周姨娘安下心來,正想勸上她幾句,卻見她頭一抬,眼睛亮起來,“我拗不過父親,可以找壓得住他的人啊!”


    “老太太?她清心寡欲的,早不想幹涉咱們二房的事,你還是……”


    阮宛打斷她,“阿寧啊!她可是平王妃,總能勸過父親,況且她到底皇親國戚,若是給我安排婚事,怎麽也得比孫家好罷!”


    第79章


    “母後的壽辰便是幾日後了,我可準備個什麽樣的壽禮好?”阮寧輕啜一口茶, 撿起一旁桌上的庫房冊子。


    東珠, 珊瑚, 名貴錦緞……


    真真兒的寶貝,可這些寶貝, 哪個是太後沒見過的?


    她正猶豫著, 琢磨著該選個極適合壽禮,便瞧見外麵守門小廝跑來, “王妃, 門房來傳稟, 說是阮二爺家的人前來拜訪,正門前候著呐!”


    “二叔家的?”阮寧暗忖, 近日倒沒再聽過他們那一房出過什麽事。


    不過自她嫁入平王府, 尋常有些交情的來拜訪也是常有的事。


    又念及等在正門前總歸不妥, 便吩咐下去, “領著人過來罷。”


    阮寧手支起腦袋來, 冊子也放到一邊,隻往門外望著。待瞧見那人身影,眉間便不自覺蹙起來, 紅潤的嘴唇抿起來。


    阮宛笑意盈盈地上前來, 行了個禮,“拜見三姐姐!”


    阮寧隻抿唇不言語,紅玉在一旁看著,眼裏閃過譏誚, 上前一步道:“五姑娘,家裏時如何稱唿都使得的,然咱們夫人進了平王府,便是不一樣的身份,皇家規矩大,不可這般言語輕薄了。”


    阮宛似乎恍悟過來,轉臉又笑著行了個禮,“拜見王妃!”


    阮寧歪了歪腦袋,懶懶地支在胳膊上,“夫君不在府上,你來作何?”


    這話一出,便是明明白白指的先時那事兒。阮宛沒想到她說話這般不顧忌,也不做麵上功夫,一時間幹笑起來,“王爺不在如何?今日我便是來看望王妃的。”


    阮寧不可置否地側了側腦袋,慢吞吞道:“這可瞧見了吧,瞧夠了?”


    阮宛臉色僵了僵,她不過剛進來,不讓她坐下便罷了,竟還明晃晃地想趕她出去!真是……


    阮寧看出她心中所想,翻了個白眼,她最近正在修煉養氣功夫,此番對阮宛好好說話已是進步,若擱往常,隻怕要拿了掃帚轟她出門去。


    這人呐,就是不知足,她想必是忘了上次被自己一盞茶潑出去的場麵了。


    阮寧微微歎息。


    “其實我此番前來,是有些事情想求王妃幫忙……”阮宛到底沒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努力將阮寧的麵目在自己心中化作可親模樣,親昵道。


    “說來看看。”


    “……父親想與我做下一門親事,然而我著實不喜歡。您也是知道的,父親那個倔脾氣,若我跟他挑明了,想必還會被他罵迴去,便隻能來求求您了。”阮宛殷切望著阮寧,仿佛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阮寧緩緩點頭,似是聽了進去,又聽外麵傳報,“王妃,李公子來拜訪。”


    阮寧擺擺手,“請他進來。”


    不多時,那李公子已經過來,到堂前便掬起雙手,“拜見王妃。”


    見阮寧點頭,他笑道:“我跟隨祖父在江南打點生意,很是得了些好玩意兒,此番迴至京城,得了父親母親囑咐,專程送來王府,隻望王妃看得上。”


    說罷,雙手呈上冊子,紅玉接過,遞到阮寧處。


    阮寧翻看一番,瞥見一個物件兒時目光頓了頓,噗嗤一聲笑出來,“怎麽還有隻哈巴狗?”


    李天元瞧見她嬌豔一笑,穩了穩心神,恭維笑道:“這是與夷人交易所得,馴化過的,最是聽話乖巧。想著王妃能養著討個喜歡,便給您帶來了。”


    阮寧放下冊子點點頭,輕笑,“果真是個有心的,這狗也是稀奇,既然是溫馴的,我倒想起幾日後母後四十八歲壽誕,正愁要送什麽東西過去,這便巧了,想必這小東西母後也能喜歡。”


    李天元聞言,心內一陣激動,隻暫且按下,“既是送與王妃的,但憑您處置,能送到太後她老人家那兒,也是它的造化!”


    兩人說話時,阮宛便在一旁坐著,她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放在李天元身上,聽過兩人對話,便知這是何人。又見他容貌端方,衣飾華麗,便暗暗垂下眼皮子,心中起了一絲漣漪。


    李天元同阮寧說完話,也注意到一旁的阮宛,遲疑道:“這位是……”


    阮寧瞧了一眼用帕子半遮住麵龐的阮宛,心中發笑,聲音也帶了些輕快,“這是我五妹妹,未出閣的姑娘,臉皮兒薄。”


    李天元恍然點頭,“是在下唐突了。”隻目光卻在她身上轉了兩個來迴。


    阮宛見他如此,便以為對她有意,臉上紅了紅。


    其實李天元生性風流,然見個未出閣的大家姑娘並不容易,尋常見著,都要瞄上幾眼才罷休。


    雖說府中阮寧主事,可他到底不好待太久,說完這些便告退下去了。


    阮寧又看向阮宛,“好了罷,想我如何幫你?”


    阮宛目光朝外探了探,匆匆道:“姐姐幫我勸勸爹爹,我便感激不盡了……天色不早了,這便告辭了!”


    話畢,胡亂行了個禮便跑出去。


    紅玉噓了一聲,“這是您不看重規矩什麽的,若是擱旁人那兒,有她的苦頭可受!”


    “她哪兒還顧得上我呢?”阮寧意有所指一句,便起身來,“沒人了,咱們走吧,去瞧瞧那隻哈巴狗兒。”


    ……


    最近京城裏多了不少生麵孔,有糧草商人,有來投靠親戚的,不過沒人在意。


    京城裏每日來的鄉巴佬太多了,大多尋著見識見識的心思,生麵孔生口音多的是,近日隻是多了些,並不如何引人注意。


    阮寧整日呆在王府裏,自然是不知道這些變化的。


    這些日子來,唯一重要的,大約就是太後的四十八歲壽辰了。


    她坐上王府的馬車,懷裏早抱好了預備獻上去的小哈巴狗。


    它從眼珠子往下直到下巴都是黑的,一雙圓眼珠子黑得出奇,水盈盈的,配上一張下垂的倒三角嘴,模樣可憐得不行。其餘的皮毛全是淺棕色,隻一雙彎下的耳朵也是黑的。


    它臉上皺成一團,額頭上,雙眼間,鼻子上,到處是深陷的紋路,這也是哈巴狗的一大特征,看著一副少年老成憂思過重的模樣。


    這倒是極像了太後的,阮寧百無聊賴地想,這倆指不定還能合得來。


    不過個把時辰,馬車便到了皇宮外,阮寧抱著哈巴狗下了馬車,輕車熟路地向著慈寧宮而去。


    因不是整數的壽辰,便也沒大張聲勢地辦,隻在慈寧宮中置下幾桌酒席,請了幾位家中得勢的大臣夫人,並後宮中一眾女眷,小小慶祝一場。


    阮寧過去時,宮中女眷因為離得近,早在此處。


    她捋了捋哈巴狗身上係好的大紅蝴蝶結,笑眯眯地將它遞給太後身邊的大太監,然後躬身作禮,“恭祝母後萬福金安!”


    太後細長的眼睛向那哈巴狗瞥了瞥,迴到她身上,“起來罷。”


    阮寧便去坐到預備好的位置上,同一旁女人說些閑話,等著壽宴開始。


    ……


    時間迴到陸澤下了城牆那天晚上。


    陸澤同孟參將換了陸鴻軍中服飾,將臉上塗黑了些,便禦馬而行,到將近陸鴻軍中營地時才停下,偷偷潛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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