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潦草歪斜,一看就知道出自誰的手筆。


    不說阮宜滿意不滿意,總之阮寧對自己的禮物滿意得很,清純不失誘惑,喜慶不失藝術氣息,恩……好吧,這其實就是個三俗。


    不過以二表哥的欣賞水平,想必也夠了。


    待到阮宜出嫁之日,黃秋月從庫房裏撥了二萬兩銀子給她做嫁妝。


    阮寧知道後嘖了嘖舌,畢竟大哥哥和二哥哥娶親,也不過花了近萬兩,光二姐姐一個人的嫁妝竟足足兩萬兩。


    不過想來也是,阮府這樣的勳貴之家自然不比普通人家。向來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便是為了防止被人說賣女兒,這一項上就不能缺了去。又兼嫁妝豐厚,女孩兒在未來公婆家,底氣也能足點兒。


    所以,在阮家這樣的家族中,是從來不會短缺了姑娘們的嫁妝的。


    阮寧身份特殊,跟兩邊都是沾著親的,便隨著迎親隊伍一起去了將軍府。


    嫁妝有六十四抬,其實不過因了好聽。秦氏出身書香門第,秦老清廉,當初帶來阮家的嫁妝並不很多,所以阮宜這六十四抬嫁妝裏,倒有幾抬箱籠是虛的。


    當然,以上是秦氏的說辭。


    阮寧坐著小轎跟在迎親隊伍後麵,掀起轎簾瞥了瞥前麵,抬嫁妝的家丁一個個滿頭大汗,步子沉得幾乎要紮進地裏,那箱籠……果然是空得緊。


    嗨呀,看來二叔多年外放做官終於有了用處。


    一路吹鑼打鼓,招搖過市到了將軍府,大門前一片熱鬧,阮寧抄了後麵的小道進去,直接去了後院。


    後院裏,各府女眷正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由小鄭氏招待著。舅母在前麵等著新媳婦拜天地,自然不在這兒。


    阮寧看了兩眼,驀然瞥見陸明玉坐在顯眼的位置,隻端茶輕抿著,幾個夫人在一旁同她閑話。


    陸明玉自然也看到她了,同那幾人示意一番,便起身出來。


    “好啊你,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沒想到你還會來這兒!”阮寧撇撇嘴,“說來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陸明玉摸了摸鼻子,也不答她的話,笑道:“前麵新人正拜天地呢,我們過去瞧瞧吧!”


    二姐姐二表哥同她關係都匪淺,一輩子就成這麽一次親,阮寧心裏癢癢,自然也就同意了。


    兩人去了前廳,外麵多男子,卻不好出去,隻藏身在屏風後麵,倒也影影綽綽看得清楚。


    看著二表哥傻乎乎的模樣,阮寧忍不住憋笑,平日裏看起來猴精的一個人,這等場合竟似傻了一般,也不知道入了洞房還傻不傻。


    又掃了眼大廳內,看見兩個表哥在一旁站著,三表哥不住起哄,大表哥倒是很沉穩,麵上帶笑,還不停同身邊一個男子耳語,看來關係不錯。


    那男子……


    那男子有點兒眼熟。


    阮寧往外瞧著,驀地想起來,對了,這不是去年在廣勝寺外見過的方見山嗎?他怎麽也在這兒?


    他氣質獨特,雖隻見過一次,阮寧也還記得。


    狐疑地瞅了眼身邊的陸明玉,阮寧開口:“陸姐姐,那方見山怎麽在這裏?我看著他也不像是能跟大表哥扯上關係的人。”


    確實,方見山雖舉手投足舒朗大氣,與周圍人侃侃而談,身上的衣服卻不過是最普通的靛青布袍,同在場諸人的錦繡華裳格格不入。


    然而他自在從容,卻絲毫不顯寒酸,反而更凸顯出他的不凡來。


    陸明玉目光一直在那處滯留,聞她此言,麵上略有驕傲之色,“方兄談吐不凡,隻是同承江大哥見過一次,便引為知己……”


    “見過?大表哥在朝為官,方見山不過一介舉子,他們是如何見過的?”阮寧盯著她,直接打斷問出心中疑惑。


    “……偶遇而已。”陸明玉想胡亂打發了她,然而阮寧的眼神太過透徹,她被盯得臉上微紅,終於棄械投降,“你這丫頭……是我與方兄相約飲酒,偶遇了承江大哥。”


    “我說你怎麽消失了這麽長時間,原來是有了新歡。”阮寧冷笑一聲,陸明玉脊背發涼,縮了縮脖子,“你這話,竟如我是負心漢一般……”


    阮寧擺擺手,懶得看她,“見色忘義和負心漢性質一樣惡劣。”


    第59章


    陸明玉一滯,眼神閃爍, “見什麽色……”


    阮寧不說話, 就這麽唇角勾起看著她, 她被阮寧看得說不下去,隨即懊惱一歎, 頓感挫敗。


    “我們不過一起喝酒騎射, 投緣而已。別的我尚且不曾同他說過,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阮寧眼梢挑起, “都登堂入室了還不知道, 你說他是傻呢, 還是裝傻呢?”


    大堂裏開始拜天地,司禮者喜氣洋溢的聲音高唱起祝詞, 屏風後, 卻忽地安靜下來。


    陸明玉望著外麵一片歡喜, 心裏驀然寂寥下來。


    她的笑意凝在嘴角, 眼神卻未有波動。她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 可她不願想,不願想方見山是不是欺騙了她,不願想方見山是不是帶著某些目的接近她。


    她從未心動, 此番淪陷, 便如陷身泥沼,脫身不出,也無力再掙紮。


    “阿寧,你看, 至少他不曾這般對待過其他女子……”


    “亦或是,他不曾遇到更有利用價值的女子。”阮寧凝眸看著她,說出的話不留餘地,“陸姐姐,旁人若是如此犯傻,我是半個字都不願多說的,可你……我不希望看見你這樣。”


    腐爛的傷口要剜出爛肉才能治好,腐爛的感情,也應該一針見血,斬斷。


    “他們拜完堂了,走,我們去鬧洞房!”陸明玉恍若未聞,指著外麵,聲音裏一派欣喜,抓起阮寧就要往後院去。


    話已至此,她還是裝傻,阮寧心知多說無益,不由喟歎。


    轉身離去時看見屏風外方見山舒朗落拓,周圍人的目光時不時掃落在他身上,眸色暗了暗。


    他看起來太完美,從身形到樣貌,從言談到舉止,似乎契合每個人心目中的摯友,戀人。可這樣的人,看似淡泊名利,實則野心深藏,點頭之交尚且可以,但絕對不是良人。


    而前麵,陸明玉大步離去,麵上帶著即將鬧洞房的欣喜,拽住她的手卻發緊,指節發白。


    阮寧無奈,陸明玉看著好說話,其實最是個撞破南山不迴頭的人。也罷,此時裝聾作啞,那方見山有心仕途,終有一日會讓她撞得頭破血流。


    ……


    阮宜出嫁後,國公府裏愈發無趣。黃秋月忙著管家帶孩子,自然沒往日那些閑空同她遊玩。


    阮寧想起自己那間興隆街的鋪子,忽然起了意,得了阮母同意後,便畫了圖紙派人去鐵匠鋪打了一批燒烤架子,換了塊嶄新的牌匾,將雲氏雜貨鋪改成雲氏燒烤鋪,便低調地開了業。


    店主人還是原來的老頭,添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夥計,倒也像模像樣。


    阮寧不好時常出門,便將一眾事務都交給了當年雲氏從雲府帶來的管家雲福,隻每日呆在府裏看看賬本收收錢。


    京城裏達官顯貴多,有錢人也多,再加上管家精明能幹,這小小一間鋪子賺的竟也不少。


    起先因著新奇有趣,每日入賬近百兩。漸漸開業熱潮過去,穩定下來,也就在三十兩左右。


    如此,已經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


    有了銀子,自然少不了享受。


    阮寧在自己院子辟了一處做小廚房,零食點心一應吃食,想吃就吃,倒也不用看別人臉色。


    她未曾出門,府裏知道她這番動作的人並沒有幾個,蘇蝶聽聞她在自己院裏開小灶,氣得牙根發緊。阮府裏有這般待遇的唯阮母一人,而阮寧,不過是跟她一個輩分的未出閣姑娘,竟能拿出這麽多銀子,著實讓她心氣兒不順。


    自黃秋月拿迴管家權後,她就閑散下來,連貪墨的機會都沒有,隻能靠著每月十兩的月例過日子。她又是個大手大腳的,不過幾個月,便覺捉襟見肘。


    她卻別無他法,畢竟管家權不在自己手中,府中銀子她是半分都沾不上的。


    如今見了阮寧這幅做派,自然更加心氣兒不順。


    當然,她也不會傻到自己去給阮寧臉色看。畢竟阮寧可是老祖宗最疼愛的孫女兒,大伯最疼愛的女兒,那丫頭又是個嘴不饒人的,她真傻了才會往火坑裏跳。


    蘇蝶收拾了衣裳妝容,便端了一碟點心,帶著丫鬟去了香老姨娘的院子。


    香老姨娘正倚在炕上,身旁坐著一個小丫鬟給她捶腿,見她過來,掀了掀眼皮子,“孫媳婦過來了?”


    蘇蝶輕輕應了,看到她頭上明晃晃的大金簪子,嘴角抽了抽,才笑道:“姨奶奶,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您可要嚐嚐!”


    香老姨娘聞言,讓身邊小丫鬟將自己扶起來,伸手拈了一塊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微微點頭,“不錯,還是你這丫鬟有孝心,手藝也好……你那婆婆別的沒什麽好說的,給澤哥兒找的媳婦卻是不賴。”


    自她進府後,蘇蝶日日來討好奉承,頗得她心意,她著實對這個孫媳婦滿意得緊。


    蘇蝶忙推辭了一番,心中卻嗤笑,這點心是她從外麵天心齋裏買來的,這老太婆果然好糊弄。又捏著帕子道:“說來我去廚房做點心,一晌下來,卻沒碰到阿寧的丫鬟,以往她可是缺不了這些吃食的。我想著不好餓著她,便問了問廚房裏的媳婦,要不要給她送過去,卻沒成想……哎,阿寧果然是個好命的我們這些小輩兒比不得。”


    “怎麽了?”香老姨娘一下子來了精神,自她上次被阮寧恐嚇過後,心裏便一直憋著股氣,此番聽了阮寧的消息,便有些心頭攢動。


    蘇蝶喟歎一聲,目帶羨慕,“阿寧在自己院子裏辟了個小廚房,自然不用往大灶上擠。說來咱們府裏,除了老祖宗,便是婆婆和您都沒這個待遇呢!”


    眼見著香老姨娘臉色越來越黑,她眼神兒掃了一眼收迴來,看著自己的鞋尖兒,笑道:“不過阿寧可是老祖宗最寵愛的孫女兒,如此也算情理之中。”


    “什麽情理之中!”香老姨娘耐不住心裏怒火,一把拍上桌子,“她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哪兒來的那麽多銀子?!肯定是那老婆子給的,那老婆子的銀子也不過是府裏的,憑什麽就給了她這麽個毛丫頭!”


    “此言差矣!”蘇蝶臉色驚恐,忙瞧了瞧外麵,示意她噤聲,“阿寧脾氣不好,讓她聽見您這話,定會不依不饒!還是小心著些吧!”


    香老姨娘麵色愈發難看,重重哼了一聲,“她算個什麽東西,我還會怕了她?不過是個心思陰毒的……還真以為國公爺不在了,這府裏就能由著她祖孫倆為非作歹?做她的春秋大夢!”


    隨即尋摸了放在炕邊的拐杖,穿好鞋就要往安順堂那裏去,“我倒要看看,她這次能有個什麽說頭……我的兒子孫子也姓阮,作何將財產都扒拉到她們那兒去!這財產都是國公爺留下的,我看誰敢糟踐,誰敢不公……”


    一路嘟囔著出去了,蘇蝶在後麵揚著帕子假意勸阻了兩聲,便閑閑靠在門檻上笑起來。


    阮母不給她管家權?哼,誰也別想好過了!


    ……


    阮寧將屋裏的丫鬟都轟了出去,趴在書桌前鬼鬼祟祟地展開一張宣紙。


    宣紙旁邊放著一張信紙,阮寧瞥一眼,手中的毛筆動幾下,寫上幾句歪歪扭扭的話。


    邊關寂寥,思君尤甚。


    ——恩,我也想你。


    想了想還不夠,阮寧又在旁邊添上兩顆心,喜滋滋地咬著筆頭繼續往下看。


    北燕勢弱,不足為患,收兵迴京,指日可待。


    ——你厲害,你最厲害,你厲害就快點迴來……算了,姚家還蹦躂著哪,你再堅持兩年。


    日久不見,欲得欲狂,願寄一物以存相思。


    ——沒問題。


    接著阮寧又抓著筆在下麵添了一堆拉拉雜雜的事,比如她在長公主那兒大敗姚葉,很解氣,比如她和陸明玉時常出去玩耍,但現在陸明玉為了一個渣男棄她於不顧,比如她最近開了一家燒烤店,挺賺錢的,迴來一定要多多光顧,比如……


    比如這信要兩個月才能到達北燕戰場,這中間還會發生很多事,但是她寫不上去。


    阮寧懨懨趴在書桌上,杏眸裏水霧迷蒙,忽覺心裏沉沉悶悶,賭氣一般,偏著腦袋作死狗狀在紙上繼續寫——異地戀陣線太長,我快堅持不下去了,你快點迴來,還有個人在追我,長得挺好看,我怕我紅杏出牆。


    寫完又鼻子一吸,啪嗒啪嗒淚水滴上去,剛好將剛才那幾句話糊了。


    阮寧紅著鼻子盯著那處半晌,心想果然她和陸澤是天定姻緣,老天也看不下去她寫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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