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苑裏仍是一派明媚繁華景象,粉的杜鵑,黃的迎春,白的玉蘭,紫的蟹爪,花香混淆,沁人心脾,色彩紛繁,惑人眼珠。


    多虧丫鬟們勤澆水,常捉蟲,閑著沒事鬆鬆土。


    而它們真正的主人,宛然一個負心漢,時而對天長籲,時而望地出神,偶有活過來的時候,拿著一張弓箭殺氣騰騰,射準了天下太平,射不準弓箭亂飛,花草零落,惹得丫鬟們淚眼漣漣,眼睜睜看著自己一番忙活化作草灰,消弭殆盡。


    偶爾阮寧會安慰她們,“落了也好,化成肥料,明年這些花才會長得更好。”


    丫鬟們麵上微笑,恭敬答是,內心卻在咆哮,大家多吃點飯,加把勁兒,就有充足的肥料了啊!您真的不用這麽勞心費神啊!啊啊!


    可她們誰也不敢說出來,誰也不想說出來,否則會剝奪了姑娘唯一的樂趣,到時她就隻剩下看天看地看空氣了。


    阮宜走後,阮寧今日難得早早收了弓箭,迴到屋裏。


    小丫鬟打掃戰場,大丫鬟跟到屋裏。


    阮寧對著西洋鏡發了半天神,紅玉端了洗臉水,青杏拿著布巾子,墨衣捧著肥皂麵脂手膏等物,白芍……白芍已經很久都沒有工作了。


    她以前的工作是給自家姑娘卸除釵環,可阮寧很久沒出過門,也很久沒收拾打扮過,每日隻綰個簡簡單單的小髻,末了,一扯就鬆開。


    今日她仍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等完事了就迴去歇息。


    阮寧又發了一會兒神,驀地開口:“白芍,你明天給我梳個發髻。”


    白芍一愣,眼中發出爆喜的光芒,手足無措,語氣期待興奮,“沒問題,姑娘,您想要什麽發髻?”


    阮寧斂眉思索,“風華妙絕的。”


    白芍眨眨眼,努力想象。


    阮寧食指點點下巴,“絕世驚豔的。”


    白芍歪歪頭,搜羅發型。


    阮寧雙眼發亮一拍手,“豔驚四座的!”


    白芍目光掃過其餘三人表示詢問,隻見三臉懵逼。


    阮寧擺擺手,“就這樣了,洗漱睡覺,早點休息!”


    待洗漱完畢,正要上床,外麵紅玉又跑了過來,手裏捧著一盆紫色鈴蘭,熙熙攘攘開得熱鬧。她語氣遲疑,“姑娘,範家公子……”


    “又送花了?”阮寧眉頭一斂,“又拿迴來了?”


    紅玉臉色尷尬地拽拽衣角,那範家公子驕傲挺俊的一個人,拉下臉整日往這兒送東西,也是怪可憐的。


    再者,人太俊俏了,就那麽默默不語盯著她,她也招架不住啊……


    阮寧朝門外翹起下巴,“該扔哪兒扔哪兒,別讓我看見!”


    她倒是想跟範景同說清楚,奈何那人自壽宴酒醉後,一見她就走,連半分機會都不給她留,一直到現在離開了阮家,就更不可能了。


    翻身上床,蓋上錦被,阮寧合上眼,將他拋在腦後,不在話下。


    第49章


    春日宴。


    明華長公主府上。


    此時,後花園裏, 聚集著京中大半貴女。


    端碟奉酒的丫鬟魚貫而入, 各個紅裙綠裳, 笑臉明媚,規矩周到。


    然而再明媚, 也明媚不過園子裏人比花嬌的諸位姑娘。姑娘們養在深閨, 自然出落得比花朵更嬌豔。


    阮寧怡然自得端坐在簇簇攘攘的嬌花之間,享用著公主府裏的果酒。


    今日白芍很是為她的造型花了一番心思, 白玉孔雀簪, 四蝶穿花鈿, 綰成一個飛仙髻,莊重不失靈動, 貴氣不失清雅。


    又有打磨光滑的紅寶石點綴在兩耳, 更襯得肌膚瑩潤白皙。


    不時有眼光打量過來, 或豔羨, 或嫉妒, 或疑惑。


    阮宜坐在一邊,對這些目光早已習慣,雖然今日這目光不是朝著她來的。


    不過她一點都不介意, 自親事定下來後, 她就對爭奇鬥豔沒什麽興趣了。說來她這個年紀也是這樣,原本想著阮寧在外行事低調穩重,不喜出風頭,現在看來, 卻原來是沒到叛逆期。


    阮寧今日的打扮確實張揚,不過她的容貌氣質更加張揚,這般招人眼球也是正常的。


    然而她坐在那裏,恍若無人,隻喝著甜中微醺的果酒,眸子微微眯起,舔舔嘴角,像隻貪食的貓兒。


    惹得周圍的姑娘嗓子一緊,更生出幾分戒備來。


    在場所有貴女心中都起了一個念頭,這個對手太棘手,不知可曾定親否?


    不提園中目光交錯,心思各異,待每張長桌前都落坐下一位姑娘後,長公主下首最近的一處席位仍是空的。


    阮寧斜眼看過去,心中微哂。


    時常有人說哪位姑娘擁有美貌不自知,在她看來全是屁話,除了那些與世隔絕,不辨美醜的,這話大約也隻能給那些‘不自知’的美人妝點門楣了。


    權力當然同理。


    然而揮霍美貌不過招來嫉妒,揮霍權力……


    她嘴角一勾,目中無人,傲上矜下,連長公主的宴會都敢遲到,能縱容這樣子女的家族,便是三年後不倒台,也長遠不了。


    更何況姚家已成為皇帝眼中刺,心上疤,居於高位卻要受製於人,忍得了的是烏龜。隨便一把火,都能引燃他心中不甘怒火。怕是到時候,就算姚家再謹慎小心,皇帝也會自己找了火引子。


    她坐的位置正對花園入口一側,能看見簇簇擁擁一群人圍著錦衣華服女子前來,女子年齡雙十左右,從公主府後院方向過來,想是明華長公主。


    阮寧看著她到了花園入口,便緩緩放下酒杯,斂了容色,端了身子。


    明華長公主卻在入口處停下,迎著對麵言笑晏晏,院牆擋著,阮寧看不見她對麵是何人,心中卻隱隱猜到。片刻,她左右兩側侍女各後退一步,神色恭謹,另一側女子現出身形,與明華並排進來。


    首飾打扮華美隆重比之明華長公主更甚。


    花園入口恰恰能容下兩人過往,明華與她並排相走,麵上笑著,眸中卻掠過一絲戾氣,這女人,竟讓她的侍女讓道,還想跟她比肩,她真想,真想……奈何……


    阮寧同其他人一齊恭坐著,起身相迎,看到她麵上一閃而過的厭惡,再看看她身旁一臉倨傲的姚葉……


    明華落座主位之後,姚葉款款坐下,高昂著脖頸掃視了一圈在場眾人,目光定在一處,恩?似乎有個生麵孔?


    她盯著阮寧,眸子漸漸眯起來,目光先在她羊脂玉般的肌膚上流連,再在她粉嫩唇瓣上停留,最後在她朦朧杏眸上一掃而過。隨即冷哼一聲,理了理衣襟,摸了把頭上的禦賜八寶釵,同明華長公主笑道:“姐姐這裏的釀酒師父可真是好手藝,迴迴我來了都要喝上好幾盅,今兒這酒可備好了?別不夠我喝了。”


    席中眾姑娘紛紛豎起耳朵,姐姐?這位姚姑娘可真會套近乎,更別提這明華長公主是個最重身份,愛麵子的……


    “妹妹說的哪裏話,我還能差了你這口酒?”明華長公主麵上笑意淡淡,“等散了你帶幾壺迴去,也別惦記我這兒的了。”


    姑娘們斂了神兒,目光躲避開姚葉,姚家果然權傾朝野,連素來強勢的明華長公主,都這般給她麵子,她們……還是小心著好。


    阮寧低垂著眸子,麵上笑意愈發濃了,輕舔著杯裏美酒,舌尖微微酥麻,麻到心上。


    姚葉笑著應了,隨即站起身來,環佩叮當,“咱們這次相聚,玩個什麽好?”目光又在周圍睃巡一圈,似不經意掃過阮寧,捂住嘴訝異道:“這位妹妹是哪個?怎麽沒見過?”


    眾位姑娘在她起身時,就已經低下頭,見她點了阮寧,有的暗喜,有的慶幸,有的擔憂,這姚葉最是個心思狹隘的,見不得有人比她家世好,容貌好,這個女孩,怕是要倒黴了。


    此時姚葉站著,是背對主位的,阮寧抬眸掃過明華長公主,見她眉頭輕斂,麵上肌肉卻在盡力放鬆,扯出古怪的笑,便心下一定,笑著也站起身來。


    “我爹爹是安國公,這是第一次跟著二姐姐過來。”


    眾人掃過她身邊的阮宜,臉色恍然。


    姚葉點了點頭,“原來是安國公家的妹妹,不知你可會什麽才藝?先前在座的各位可是都展示過了。你第一次來,也該讓諸位見識見識才是。”


    阮寧搖了搖頭,輕咬下唇,“阿寧無能,不曾學過什麽才藝。”


    她神情可憐,麵色煩惱,姚葉一瞪眼,這套路不對啊,又問:“跳舞彈琴可會?”


    “家中有舞姬樂師,為何要學?”


    “詩詞歌賦可會?”


    “我哥哥是探花郎,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在座眾位姑娘紛紛低下頭,為她默哀,姚葉背後的明華長公主神色鬆快,一手持酒,另一手支在桌上,托著腮往這兒瞧,笑意明顯真誠了些。


    “那你會什麽?!”姚葉煩躁。


    “我說過了啊,什麽都不會。”阮寧眨眨眼,語氣真摯。


    阮宜在一旁捏著酒杯,腦海浮現不好迴憶。


    當初也是這般,姚葉邀她展示才藝,她不知情,隨便對付了一首詩,結果幾日後,那首詩便在京中流傳開來。時人不知是誰所作,見是從姚府傳出來的,又有人故意引導流言,讓人誤以為這詩是學子投誠,還得了姚閣老青眼,嫉妒不屑之下,便譏諷開來,說什麽這種水平還敢自薦門楣,文人相輕,自然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她握緊酒杯,結果謠言沸沸揚揚之後,姚葉便放出作詩人乃安國公府二姑娘的消息,那些人雖沒再多說,卻惹得她顏麵掃地,淪為笑話……


    在場容貌出色些的姑娘,大多都有這些經曆。


    姚葉瞥了一眼阮宜,見她神色不忿,便知阮寧早得了她提點,才這般言語,不由冷哼一聲,什麽都不會?這便更好辦了!


    於是臉上笑意莫名,眼神將她上下打量了,神色尷尬道:“原來妹妹……是個草包啊!”


    說著麵色一變,哈哈笑起來,笑得胸腔起伏,酣暢淋漓。


    其他姑娘不動聲色左右瞧了,便也跟著笑起來,霎時間花園裏一派笑聲喧囂,外麵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趣事。


    唯幾沒笑的,大約隻有兩人,阮宜狠狠灌了一口酒,身子氣得輕輕顫抖,明華長公主臉色陰晴不定地盯著姚葉後腦勺,似乎想在她腦袋上開個洞。


    阮寧也在笑,淺淺淡淡的笑。她笑著站在那兒,看著她們笑。


    她們中有人被姚葉欺負過,有人看不慣姚葉,此時卻因為姚家的權勢張嘴眯眼,帕子亂揮,喉嚨裏發出稱之為笑的聲音。


    她們原本可以不笑,所有人都不笑,也就是一件小事,姚家權勢再大,也不會為了這麽一件閨閣小事發作。


    可是她們笑了,懷著細微的惡意,廉價的奉承,事不在己的幸災樂禍,笑得尷尬,笑得醜陋,笑得如花容貌扭曲在一起,心也跟著扭曲,她們卻不知道。


    若阮寧真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性子烈些,破口大罵,羞憤離席,落個潑辣不懂規矩的壞名聲,性子懦弱,鬱塞在心,羞憤欲絕,一生見到這些人都要蒙上陰影,性子脆弱,一條白綾見了閻王爺也未可知。


    無論是哪個結局,都足以毀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可她不是,這些人便是笑得再大聲,也突破不了她城牆般的臉皮,鋼鐵般的內心。


    世間諸事多如此,她們未必是毀掉一個人的元兇,但那人被毀一定有她們添磚加瓦,或是隨波逐流,或是保持沉默,古往今來,忠臣枉死,校園欺淩,這些人無處不在。


    這也是阮寧從來不願與這些人相交的原因,因為不值得。


    待她們笑的差不多了,扭曲的臉恢複平整,一個個喝茶解渴,咬耳交流之時,阮寧才笑著緩緩開口:“姚姑娘此言差矣,我這般美的容貌,怎麽也該得個花包的名聲才配得起,草包這詞聽起來,未免太醜了些。”


    喝酒的,打屁的,觀望的,聞言都一滯,花包?這阮三姑娘還真有想法!


    眾人齊齊望向姚葉,隻見她麵色微冷,氣得胸腔起伏,打不到阮寧的臉,就是打她的臉,她當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厚臉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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